第兩百一十一章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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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道人滿心汗水地握著那枚玉牌,往擁人海鉆去,一路上惹來謾罵無數,等到一位站在天字號房座位附近的打醮山執事,發現有這麼個愣頭青,板著臉走去,正要出聲叱問,卻看到那名年輕人攤開手,出刻有天字房乙號的玉牌,執事立即出和的面容,低聲詢問道:“可是乙號房的住客?”

因為大半個月下來,打醮山鯤船對于天字房貴客的大致容貌,都有了解,執事才有此問。

年輕道人鼓起勇氣道:“小道張山,如今游方歷練,雖是龍虎山張氏的遠支,但是尚未正式錄俱蘆洲龍虎山下宗、青詞宗的在冊道牒,與那住在乙號房的陳平安是……朋友。有事來晚了,這就要去找春水秋實兩位姑娘。”

話說出口后,年輕人便有些后悔,覺得自己實在太過沖和唐突了,不該接了玉牌還不知好歹,年輕人心思細膩,斂,想問題就喜歡鉆牛角尖,一時間竟有些癡了,覺得自己好像事事都是如此,學藝是這樣熱上頭,斬妖除魔也是意氣用事,如今還是。

在背負桃木劍的年輕人悔恨惶恐之際,那名執事已經放下心來,笑意更濃,側過出一手,示意年輕道人可以前行了,中年執事言語恭敬道:“請張仙師隨我來。”

之后從走到座位附近,聽過況后,春水主讓出椅子,打醮山又增添了一把紫檀椅,年輕道人落座,都像是在做夢。

由于那位態婀娜的婢剛剛離開椅子,在他坐下后,還留有殘余的溫熱,這讓年輕道人坐立難安,臉皮子很薄的他有些臉紅,趕挪了挪屁,只敢坐在椅子邊沿,好像自己不這麼做,就是了那位姑娘。

秋實看到這一幕后,有些好笑。

春水雖然心中奇怪,陳平安怎麼就跟這位落魄道士有了關系,可臉上沒有流出什麼,坐在年輕道人旁的新增椅子上,作為仙家大派出的婢,學會察言觀門功夫,秋實看得到的,春水當然更不會掉,微微抿起,沒來由將這位先前在觀景臺見過多次的龍虎山邊緣道士,跟客人陳平安做了對比,一樣是貧寒出和乘船遠游,一樣是頭回見到大世面,年紀更輕的陳平安,明顯就要坦然許多,絕不會如此局促不安。

年輕道士惴惴不安,猛然記起一事,連忙轉遞過那枚玉佩,“姑娘,這是陳平安的玉牌,還給你。”

春水沒有擅自收下那枚玉牌,聲道:“陳公子去去就回,勞煩張仙師自己還吧。”

給那雙春水漾漾的眼眸,那麼近距離凝視著,桃木劍道人又一次臉紅異常,嚅嚅喏喏收回手,大家風范,仙師氣度,是半點沒有的。

年輕道人口異常,可惜只瞅見了一碟茶葉而無茶水,又不好意思開口詢問討要,只好憋著。

一直覺得這個年輕道士好玩的秋實,便抓起一片苦雀舌涼茶,放中,促狹道:“張仙師,這茶葉就是這麼吃的,不用火爐煮茶那麼麻煩。”

春水有些無奈,但是當下不好教訓妹妹的無禮莽撞。

但是無比清楚,若是個狹隘偏激的人,可就要記仇了。

好在年輕道人是個格溫良的,只是滿臉漲紅,手用雙指捻起兩片茶葉,放中,輕輕咀嚼起來。

然后年輕人的臉彩異常。

像是稚第一次吃酸橘或是黃連,恨不得渾抖幾下。

秋實捂笑,逗弄這個年輕道士,太有趣了。

春水則有些疑

年輕道人無意間泄出來的一個細節,雙指捻,食指在下,中指在上,分明是常年下棋拈子的作,才會如此自然而然,渾然不覺。

若是窮人門戶走出來的底層練氣士,恐怕連看一眼棋盤的機會都沒有,畢竟琴棋書畫,皆是富家事,哪怕為了山上人,可下棋一事,最講究聚會神,而且深不見底,一個下五境的練氣士,除非自喜好,否則絕不會分心去學棋,是陶冶重要?還是滴水穿石、增長修為重要?

見微知著,春水心中了然,覺得這才是真正有趣的地方。

住在天字號房的陳平安,是市井巷弄走出的年,卻能夠每天站在在觀景臺,練拳看云海。

而這個靦腆的年輕道人,多半是書香門第浸染多年的士族弟子,俗世份不算太差,可惜在神仙扎堆的山上,卻完全不夠用,最終只能在鯤船甲板上散步。

春水無意間看到前排位置上,那個被怯懦男子抱在懷里的孩子,轉頭對笑了笑。

春水禮節報以微笑。

想著天底下第一樁大考,應該就是投胎吧?

而孩子則想著,這麼一位好看的小姐姐,真該買回家中,給自己當丫鬟,冬天翻書手冷了,就讓幫忙捂一捂。

長相隨爹的孩子扯了扯婦人袖子,婦人雖然平時神倨傲,可是在孩子這邊卻極為寵溺,笑著低頭湊過去,孩子輕聲說出了想法。

婦人轉頭看了眼后的春水,眼神漠然,然后對自己兒子笑道:“資質太差了,中五境想都不用想,哪怕堆再多的天材地寶給,也是妄想。沒事,等在老龍城那邊下了船,娘親給你找一個府境的子做丫鬟。”

婦人上說著,要中五境的子當婢,不但孩子相信了,邊眾人誰都沒有覺得荒誕。

婦人言語并不藏藏掖掖,春水臉慘白。

終生無中五境。

這讓到絕

婦人突然再次轉過頭,瞥了眼秋實,“呦,這個小丫頭還有點希,不過一看就不是好生養的,不如先前那個瞧著喜慶,兒子,這個喜歡嗎?喜歡的話,娘親可以跟打醮山開口買下來。”

孩子順著婦人的視線轉頭去,一臉嫌棄道:“干瘦干瘦的,跟娘親差不多,我可不喜歡。”

材高大卻枯瘦的婦人,竟是半點不惱,孩子的腦袋,歡快大笑,如夜鸮在枝頭哀嚎,瘆人恐怖。

秋實一臉茫然。

姐姐春水低斂眉眼,五指如蔥的漂亮雙手疊放在膝蓋上,青筋顯現。

————

雖然對那位道姑印象很好,但是陳平安還是運用心意,主聯系了養劍葫的初一十五。

得到回應后,這才心思稍定。

天上是掉下來餡餅,還是掉石頭,都要小心。

曾經姚老頭每次喝過酒,就喜歡說些當時弟子學徒們都不聽的言語,神神道道,那會兒,劉羨會覺得不耐煩,老人其余弟子,只是覺得醉話連篇的老家伙,比起平時板起臉訓人要和藹可親,至于說了什麼容,都不會在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厚的,是福祿街桃葉巷的石板路,莫說是刮風下雨,就是天上砸下刀子,都不怕走不了路,薄的,就是小巷子里的泥路,稍微下點雨水,就要泥濘不堪,更薄的,就是一層紙,說破就破,即便是老天爺賞賜好東西,也了壞事,因為拿不住。

陳平安每次都會坐在最遠的地方,默默記在心里。

有意思的是,姚老頭平日里最不愿意跟學徒陳平安講什麼,但是他說的話,反而是陳平安最聽得進去,也最愿意當真。

壞人做一回好事,多稀罕,有幾人等得到?可好人做一回壞事,只要落在自己頭上,多半哭都來不及。

陳平安不希這趟見面,是什麼謀詭計。

如果是一件逃無可逃的壞事,那麼他猜測,極有可能是背后槐木劍匣里的那把劍,即便魏檗、阮邛和楊老頭三方聯手遮掩,仍是出了蛛馬跡。

陳平安緩緩登樓,開門而,正廳并無神誥宗道姑的影,環顧四周,最后看到了站在書房桌旁的子。

的道姑穿道袍,卻摘去了先前常年不換的魚尾冠,變了一頂蓮花冠。所在的神誥宗,在道教道統部,是一個頗為怪誕的存在,道統復雜駁雜,傳承混,道家三教皆有香火,是一筆糊涂賬。

賀小涼一手扶在書案上,開門見山道:“陳平安,我這趟來找你,是人之托。陸掌……”

那個“教”字,差點就要口而出,賀小涼臉如常地改口道:“陸沉,也就是曾經去過泥瓶巷的那位道人,他如今就在龍泉小鎮,只是不方便見你,就要我來取回一張藥方,只是最后那張,蓋有四字朱印的那張,除此之外,還要我還給你……”

說到這里,賀小涼微微一笑,“一顆蛇膽石。從此之后,你與他一筆勾銷。你走你的關道,他走他的獨木橋。他親口說,‘日后我們若是還有機會相見,大可以坐下來,桃李春風一杯酒。’”

陳平安既松了口氣落回肚子,又提起了一口氣堵在嗓子眼。

不是為了阮邛鑄造的那把劍,而是單單沖著自己來的。

賀小涼微笑道:“他最后還要我轉告你,從今往后,好自為之,記得一定要在南澗國止步下船。”

陳平安點頭道:“好的。”

賀小涼指了指正廳的桌子,兩人相對而坐,賀小涼想了想,手掌一抹,桌上出現了一方亡國之后流落民間的傳國玉璽,方方正正,質地則凝脂圓潤,這是一件咫尺,比起已經相當珍稀的方寸,更加難得一見,年崔瀺隨攜帶有一件,當初在大隋書院東山之巔,就是從里頭掏出數十件法寶,一夜過后,打出了“蔡家老祖宗”的名號。

然后賀小涼又手提了提,咫尺之的玉璽上方,懸浮有一件刻有云篆的古硯,之后古硯里頭跑出來一本玉質古書,最后古書之中,飄出了一張小荷葉,最后的最后,才是從方寸的荷葉當中,滾落出一顆蛇膽石,正是陳平安由賀小涼轉贈陸沉的那顆。

一樣咫尺,三件方寸

無聲的炫富。

而且炫富炫得一氣呵

可能天底下任何一位十境練氣士,瞧見了這個,都會把眼珠子瞪出來。

別人最多是躺著掙錢,賀小涼卻是躺著接納福緣。

賀小涼重新收起荷葉、玉書、古硯和玉璽,然后將那顆蛇膽石輕輕推向陳平安那邊。

看到陳平安似乎不敢收下蛇膽石,賀小涼坦誠道:“放心,這次陸沉不會再手腳了,就像他親口保證你我之間的這次見面,不管我做什麼說什麼,都不會運用神通窺視,他只要親口說了,你我就可以相信。”

陳平安這才駕馭十五,從里頭飄出一張藥方,印有“陸沉敕令”四字。

賀小涼沒有手去拿,只是運用法,將其收自己方寸荷葉當中。

做過此事,賀小涼神明顯輕松了許多,甚至拿起了一只名為火梨的靈果,輕輕咬了一口,笑道:“好了,公事已了,接下來就是私事了,陳平安,你別張。”

陳平安無奈苦笑,我能不張嗎?

賀小涼問道:“你有沒有聽說,我已經離開神誥宗?”

陳平安搖頭。

賀小涼自嘲道:“看來還是道行太低,名氣太小。”

賀小涼笑了笑,不急著開口說話,有滋有味吃著火梨,此能夠抵寒意,讓人通舒泰,至于一顆火梨蘊含的靈氣,不值一提,遠遠不如長春橘,故而售價不貴,經常是山下的將相公卿,在冬春之際的待客必備之

但是在青瓷果盤里,卻是長春橘更多,火梨屈指可數。如果不是跟春水秋實問過價格,陳平安絕對會以為數量稀的火梨,價格更貴。

其實這正是打醮山這類仙家山頭的底蘊,不小家子氣。

賀小涼吃著火梨,優哉游哉,神閑適。

陳平安就這麼正襟危坐,不知道這位仙師葫蘆里到底賣什麼藥。

東寶瓶洲,一洲道統的玉,賀小涼不知為何宣布離神誥宗。有人說是私下慕那位去往中土神洲、負責掌管上宗道經的小師叔,年輕道姑終于春心生發,天雷勾地火,一發不可收拾,竟是要學那夫唱婦隨,舍了宗門師恩和長生大道都一并不要了。

賀小涼卸任玉,寶瓶洲有道家三宗,新一任玉穎而出,不再是擁有天君坐鎮的神誥宗,而是秋水宗一位名聲不顯的道姑。外界揣測這是賀小涼的行徑,在一洲道統部惹起了公憤,才害得神誥宗失去了“金俱在一宗”的大好局面。而賀小涼的恩師,更是然大怒,公開揚言要清理門戶,差一點就要親自下山追尋賀小涼的行蹤,天君祁真好不容易才攔阻下來。

世人皆知賀小涼的傳道恩師,對寄予厚,傾心栽培,幾乎視若親生兒。

這在神誥宗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實。

因此老神仙為此傷了心,也是理之中。

但是難免會有人狐疑,怎的不是說那賀小涼,福緣之深,冠絕一洲嗎?為何會淪落到如此境地?

難道說是悶聲發大財,撈取到了更大的機緣?以至于連師父宗門都可以拋棄?但是道統之,規矩森嚴,毫不比儒家學宮書院遜,賀小涼就算到了神誥宗的中土上宗,背負著這麼大的罵名,當真能夠長相廝守在那位掌經道士邊?

好在正山和風雷園一戰,轉移了視線。

轟轟烈烈的打生打死,比起腸百轉的恨糾葛,似乎更有吸引力。

陳平安看著賀小涼吃過了一整顆火梨,好像還是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只好小聲問道:“賀仙師,你找我有什麼事?”

思緒飄遠的賀小涼收起心神,仍是沒有說話,反而仔細打量起了陳平安。

比起第一次相逢于驪珠天的青牛背,年個子稍高,稍白,眉眼之間,也有了一靈秀彩。

為一教掌教的道士陸沉,在賀小涼去往梧桐樹悄悄登船之前,就有過一番開誠布公的言談。

除了賀小涼說給陳平安聽的,其實還有許多“說不得,不可道”的幕,比如陸沉當時就在泥瓶巷年祖宅的隔壁,坐在灶臺前的小板凳上,拿著吹火筒,為客人卻要忙著做飯。而為主人的稚圭,卻懶洋洋坐在院子里曬太,時不時還會扭頭向灶房,催促陸沉,能不能快一點。

賀小涼當時坐在陸沉附近,在知道這位年輕道人的真正份后,賀小涼不知為何,心如止水,這讓自己都到奇怪。

當時陸沉一邊略帶自得之上則埋怨著吐苦水,“當時你齊靜春點鴛鴦譜,拋給貧道一個天大難題。來而不往非禮也,貧道就干脆當回牽紅線的月老,看到底是誰棋高一著。”

陸沉說這些混賬話的時候,滿臉壞笑。

只是賀小涼無于衷,由而外,皆是如此。

這讓陸沉覺得很沒勁。

子太像大師兄了,若是像二師兄那樣的,才有趣,但是有趣歸有趣,相起來絕對不輕松。

比如小鎮走出去的杏花巷年,馬苦玄。

陸沉在耐心等著生米煮飯的期間,直白無誤地告訴賀小涼,陳平安送出手的兩顆蛇膽石,他和的各占其一,這就如同一條河的兩岸,而那幾張藥方,尤其是“陸沉敕令”四個朱印,則是一座橋梁。

雖然這是陸沉的一樁深遠算計,其實談不上什麼惡意。

恰恰相反,這才是陳平安離開小鎮之后,氣運一事,能夠否極泰來的一半原因,一半是本命瓷破碎,次次吸引機緣卻次次錯過,只是靠著天生命,靠著一子娘胎里帶出來的犟勁,或者說作為關鍵棋子的特殊份,生生熬到了大局落定,等到了后續冥冥之中,有一些無形之中的天道補償。

至于另外一半,就是他陸沉的手筆了。

可能齊靜春早已看穿,但是愿意順水推舟,相信陳平安吉人自有天相,懂得取舍,故而樂見其,看不見的人,如陳平安自己,自然毫無察覺。

因為橋梁搭建而起之后,陳平安與賀小涼出現了一種玄之又玄的牽連,福禍相依,一起分攤。

所以說,陳平安分去了賀小涼足足半數的福緣!

話說回來,尋常人接納這份機緣后,說不定早就暴斃了。

若是命薄如紙,別說是傾盆大雨,一滴雨水就給打穿了。

或是哪怕命很,卻一意孤行,什麼都敢拿都敢要,有些看似很小的因果,最終來得排山倒海,別說是福祿街的青石板路,就是西邊大山都會被摧毀得半點不剩。

陸沉初衷并無惡意,但是至于陳平安會不會被撐死,因福生禍,陸沉是全然不在乎。

事后證明齊靜春看錯了人而已。

聽過了一位道家掌教的泄天機。

賀小涼在那一刻,始終心如止水的心境,終于開始出現破綻,如鏡面出現裂

心知肚明,一生順遂、洪福齊天的那個賀小涼,走到了一崖畔,是契合大道逆流而上的宗旨,破鏡重圓,從此一步登天,還是一步出去,墜萬丈懸崖,碎骨,只在接下來的一步之間。

而且哪怕選對了,也未必能夠像之前的修行,那麼一日千里,毫無阻滯。

當時已是萬事如意的人生中,最為險峻的時刻。

尤其是那種不由己、淪為棋子的覺,糟糕至極。

修行,可不是為了去當一個大人的牽線傀儡,哪怕這個大人是陸沉,是青冥天下的一教掌教!

比起之前的那一次,還要讓賀小涼到心煩意

十四歲那年,功斬斷赤龍的那一天起,賀小涼就發現師父看待自己的眼神,變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單純的開始知道,那種會讓到一不舒服的眼神,已經不單單是長輩看晚輩的慈祥,而是夾雜著男人看待人的意味。

但是當時掌教祁真正在閉關,神誥宗上下張萬分,

離開神誥宗去往驪珠天之前,老人便直截了當與說了,打開天窗說了一番亮話,要與做一對道

老人還說,他為了,甚至可以離開神誥宗,做一對逍遙快活于高山大澤、不用計較世俗眼的野鴛鴦,若是賀小涼不愿顛沛流離,那也無妨,大不了繼續做表面上的師徒,暗中結為道,老人保證那部闡述雙修大道的殘卷,可以讓師徒二人都躋上五境,絕非拙劣下作的房中、采之流。

賀小涼不愿意。

而且沒有任何虛與委蛇,若非當時老人沒有把握無聲無息地拿下,恐怕早就出手了。

這才有了去往驪珠天的那趟遠游。

因為有些風景,賀小涼只想獨力走到山巔,親眼去看。

其實對于什麼世人眼中的雙修之法、什麼悖理風俗的師徒道,賀小涼并不是那麼看重,也無多偏見。

賀小涼只重大道!

道家真正上乘的雙修,其實遠遠不是凡夫俗子誤以為的那般不堪,

命雙修的一個旁支,甚至不會被劃“也是道”的諸多旁門左道當中。

旁門左道,之所以聽上去貶義,其實在山上練氣士而言,無非是無法直達上五境而已,一樣是了不起的登山大道。

在賀小涼從大驪返回后,那位授業恩師,徹底撕去慈祥長輩的偽裝,循循善,言語脅迫,憤懣恫嚇,手段百出。

賀小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應對得從容不迫,但是心深覺得有些可悲,因為知道這就是老人所選的大道,但是太小了,太偏了,不愿意陪著老人,走這條盡頭風景遠遠不夠壯麗的狹窄道路。

之后,風雪廟陸地劍仙魏晉進南澗國,老人誤以為是賀小涼請來的援手,一時間收斂許多,不曾想賀小涼拒絕了魏晉,魏晉渾渾噩噩,醉酒騎驢遠去江湖,這讓老人只覺得柳暗花明又一村,但是好事多磨,那個與他輩份相當的年輕道士,修為不高,卻敢庇護賀小涼,跟他當面板,還撂下一句令人背脊發寒的狠話,又讓老人進不得退不得,十分為難。可說來好笑,那個家伙很快就匆忙趕往中土神洲,匆忙到只能跟賀小涼有過一場私下談話,不管如何,賀小涼并非像外界所想那般,依附于小師叔,而是選擇勾掉神誥宗的在冊道籍,這讓老人覺得真是柳暗花明一村又一村,機會終于來了,但是掌教祁真對此頗為寬容,力排眾議,不追究賀小涼的背叛宗門,其余一干神誥宗長老,雖然幾乎人人憤懣,覺得宗門養了一條養不的白眼狼,但是既然掌門天君都發話了,也只好作罷,只有賀小涼的師父,想要下山“詰問”于,依然被祁真勸回山門。

說是勸回。

其實當時已經跟隨陸沉去往大驪的賀小涼,聽聞消息后,比誰都清楚,掌門祁真一定是強行攔阻了老人,說不定還是大打出手,才將老人打回了自己府邸。

因為一旦沒有了,老人那條原本早已風雨飄搖、破敗不堪的大道,就要徹底斷絕。

以老人執拗的格,絕對不會就此罷休。

但是注定一切徒勞。

因為后站著陸沉。

是一個能夠對天君祁真隨意發號施令的存在。

賀小涼思緒萬千。

一直沒有回答陳平安的問題。

陳平安便只好安靜等著。

“陸沉再深謀遠慮,也不過是順勢而為。”賀小涼突然眼睛一亮,猛然站起,似乎解開了心中某個死結,“原來緣來,就是天作之合。”

但是賀小涼又驀然心神抖起來。

依稀記得,第一次見到年,只看出來了有緣卻緣淺。

這才是的大道本心。

但是為何現在卻會覺得緣來緣深?甚至還會覺得是“天作之合”?

這還是陸沉這位道家掌教的推衍計算!

果不其然,心湖之中,有個懶洋洋的嗓音略帶笑意,“不錯,能夠想明白這一點,說明經此一役,捫心自問之后,你出了正確的答卷,你的心鏡裂已經彌補齊全,哪怕是將來再有重創,也不至于像今天之前,極有可能一裂即碎,接下來,你可以去往俱蘆洲闖了。”

“事先說明,貧道可沒有看,只是之前早早在你心湖埋下了一點東西,當你得出答案后,就會解開,貧道便能知曉了。”

“不說這些,那麼最后,貧道又有一問需要你捫心自問,你應該如何置陳平安呢?”

“嗯,這麼說話有些文縐縐了,不是貧道的一貫風格,不如換‘賀小涼,著你那深藏不脯,問一問你的良心,要不要斬草除,將你眼前這個暫時不知緣是善惡的……有緣人,一掌拍死,以免心結死結,壞了將來的大道本’?”

的年輕道姑,向坐著的年。

面容紅,眼眸冰冷。

陳平安與對視。

如墜冰窖。

腰間養劍葫,初一和十五蓄勢待發。

殺不殺年?

好像都會是陸沉的意料之中,算計之

第一次,是賀小涼要過自己那一關,這一次,則是要過道家掌教親手布置的一關,當然陸沉不會傾力而為,否則就跟直接殺人無異了,他顯然對賀小涼是寄予厚的,不至于自己打自己耳

道姑第二次捫心自問,森寒眼神,逐漸變得眼如,更不用說臉頰緋紅,讓那張原本端莊的容,變得讓人到極為陌生。

只是心湖之上,漣漪大振,驚濤駭浪,苦不堪言。

陳平安一言不發,死死盯住那位言行古怪的神誥宗道姑。

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傳說中擅長蠱人心的狐妖,變換了賀小涼的模樣,否則怎麼可能判若兩人?

但是直覺告訴他,他們之間,生死一線。

賀小涼不自地雙手扶住桌面,滲出汗水,鬢角青

賀小涼心扉門外,一聲嘆息,輕輕響起,像是強行下了賀小涼的心湖洪水,“賀小涼,其實貧道早就給出答案了,只是你被大道蒙蔽心境,你殺也好,貧道會攔住,不殺也罷,貧道也不強求,都可以通過此關,偏偏你既拿不起,又放不下,渾渾噩噩,最后還做了一個最壞的打算,竟然想要殺了陳平安,再與之冥婚,既可斬因果,又自認無愧,真是可笑至極,如此功利手段,真能助你通向山巔?你有沒有想過,人家陳平安為何事事坎坷,卻能夠活到今天,你事事順遂,資質卓絕,偏偏連這最容易邁過的門檻,都走不過去?”

賀小涼這位在一洲之高不可攀的真正仙子,頹然坐在凳子上,腦袋趴在桌面上,面如春,大口息,那雙眼眸之中,竟然有些水氣,霧蒙蒙向對面的年。

眼神之中,既幽怨又愧疚。

殺意全無。

看得陳平安一頭霧水。

怎麼?

我沒欺負人啊,這不養劍葫里的飛劍還沒出呢。

再說了,就眼前賀小涼那麼大一位練氣士,自己就算初一十五盡出,甚至是加上做樣子的降妖除魔,也是一個輸字和一個死字。

賀小涼久久回神,霧氣漸無,春漸退,心神大定,站起,對年笑了笑,總算變了陳平安初見的那個神仙子,白鹿作伴,仙氣裊裊。

斬釘截鐵道:“陳平安,等到你哪天死了,就會是我賀小涼的郎君!”

最后,竟是堅定了一半的本心,做出了最早的那個決定的一半。

不殺人,卻結緣。

心湖之上,陸沉的嗓音低沉渾厚,帶著不加掩飾的贊賞,緩緩響起,“福生無量天尊。賀小涼,即刻起,你已貧道陸沉門下,為嫡傳弟子第六,可在俱蘆洲開宗立派。”

陳平安呆若木,下意識口而出:“賀仙師,你說什麼?是不是我聽錯了,不然你再說一遍?”

什麼死了什麼郎君的。

陳平安愈發確定,眼前這個“賀小涼”,多半是喜歡搗玩笑的山野狐魅。

賀小涼有些赧惱火,瞪了一眼占自己便宜的陳平安。

深深了一眼陳平安,然后就此離去。

陳平安始終坐在原地,眉頭皺。

似真似假,如夢如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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