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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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淵將杜玉章扶上了他自己的馬車。

不愧是大燕第一臣,馬車裝飾奢華無比。

杜玉章被安置在的羊墊上。

上似乎裹上了上好的羊皮,不但走起來悄無聲息,而且也減去了顛簸之苦。

“韓大人,你可知道——城郊的百姓,在苦寒之日,也穿不上羊皮襖服?”

“杜大人,你真是不知好歹。

若不是有羊皮裹著車,車子這樣顛簸,你那折斷的骨頭可有得是苦頭吃。”

“……”“何況,在我韓淵治理下,今年京城城郊凍致死的百姓,可是比往年了三

我韓淵救了這麼多人,心里很過得去,沒道理要跟自己較勁。

別說羊皮車,就算我要在宅子里用羊皮鋪地,又有何不可?”

“三……那剩下的七呢?

韓大人,他們又當如何?”

“我就知道你要這樣講。”

韓淵嘖嘖道,“你們這些飽讀圣賢書的高子弟,都一個德行。”

話不投機半句多。

韓淵閉上了,眼睛發直,不知在想誰。

馬車輕盈駛過大街小巷,一明月皎皎高掛天邊。

……“快醒醒。

杜大人,你想在我這馬車上過夜?”

杜玉章朦朧間睜開雙眼。

韓淵滿臉不快地盯著他,杜玉章花了好一會功夫,才想起他和韓淵是怎麼湊到一起的。

“到了?”

杜玉章往外面看了一眼。

這里并不是他的府邸。

“這里是……?”

“這是我家。”

——韓淵的家?

杜玉章楞了一下,心中卻釋然。

是了,韓淵本來與自己就是政敵,今日救了自己已經是仁至義盡。

沒道理要將自己送回去的。

不知韓淵的府邸距離王公大街遠不遠,若是他走回去,還能不能趕得上早朝?

“……那麼韓大人,杜某就此告辭了。

今日相救之恩,杜某十分激。”

杜玉章話音未落,只覺得手腕上一疼。

原來,是韓淵一直替他扶著傷臂,此刻不知為何,突然用力一握。

“嘶……韓大人……”“抱歉,控制不住。”

韓淵面無表,沒看出一點抱歉的意思來。

“面對你們這種天真的耿介忠臣,我真是……你該不會以為,我將你帶到我家,是為了讓你自己走回家去吧?”

“我……”“還是說,你想拖著傷臂,直接趕去上朝?

真是‘鞠躬盡瘁’杜玉章。”

“……”“又或者,你就這麼看不起韓某。

連踏進韓某的宅子都覺得臟了你的腳?”

“……”“你放心。

我韓某人的宅子里,并沒有用羊皮鋪地,金箔墊腳。”

“韓大人!”

被這樣連串揶揄,杜玉章臉上有些漲紅了。

韓淵看了看他臉,搖了搖頭。

“杜大人,實話實說,我可沒有想借此機會跟你攀的意思。

你們這種耿介的忠臣,我伺候一個就很夠嗆了,實在沒工夫再高攀一個。

只是,你昨夜了傷,臉太過難看。

若是不能好好休息,只怕真的撐不住吧。”

杜玉章知道韓淵說的對。

他雖然方才還打算去上朝,但其實才說了這麼幾句話,已經有些頭暈了。

若不是韓淵還架著他胳膊,說不定他連起的力氣都沒有。

“既然如此,還煩請韓大人派人將我送回去。

我不去上朝,在家中休息一日。”

“家中?”

韓淵一聲輕笑,別有深意地說,“若是回到杜大人你自己家中……只怕你連片刻的休息,也不可能有的。”

韓淵什麼意思?

杜玉章一時沒想明白,但他也沒力氣再想。

他頭暈得更加厲害,還有些想吐。

腔里又是陣陣發約悶痛起來。

杜玉章知道,他要是再不休息,那病怕是快要發作了。

“既然如此,就麻煩韓大人了。”

“不麻煩,不麻煩。

若是真念著我的,可千萬要保重,別死了就行。

來,杜大人,這邊請。”

很快,杜玉章被韓淵帶到一間富麗堂皇的客房中。

韓淵囑咐人點了安眠香,又人給他熬了參湯灌下去,就離開了。

不知參湯里是不是也摻雜了安神的藥,杜玉章才喝下去,就覺得眼皮子發沉,很快沉夢鄉。

韓淵則回到書房,提筆寫了兩封信。

第一封龍飛舞,寥寥數語,最后落款一個“淵”字。

第二封卻長之又長,字跡清楚俊秀,字字斟酌過。

滿篇駢儷辭賦,言辭恭敬得不得了,堪稱馬屁楷模。

“這一封送到白府去。

告訴白皎然,他的偶像我給他救回來了。

若是他已經睡下,不必吵醒他,把信送到就是。”

看著心腹將短信收好,韓淵又將那封長信遞給他。

“這封麼,你去過白府,再送到宮里去。

機靈點,若是陛下不在,你就跪在寢殿前一直等到陛下回來。

若是陛下在……千萬別醒他,也別告訴大總管你有什麼事,免得王禮醒陛下。

你只管在門口等到陛下醒來。”

“那要是陛下醒著呢?”

“若是醒著……”韓淵微微一笑,“陛下喝了那麼多酒,除非聽到什麼震心神的消息,他不會醒著。

但他要當真聽了風聲,必然徹夜難安,不可能坐的住,呆在皇宮里等消息。”

心腹有些沒聽懂。

可他早就知道,自家主子的頭腦,不是一般人能夠跟得上的——所以他就不多問了。

“對了……要不要去給宰相府送個消息,免得他們擔心?”

“千萬別去!”

韓淵大笑起來,“你以為陛下不在皇宮,會在哪里?

老子的安神香可是很貴的,要是杜玉章才睡下,陛下就找來了……老子的錢不是白花了嗎?”

……韓淵的安神香果然效力頗深。

杜玉章沉在睡夢中,就像沉在一潭溫暖的湖水中,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很奇怪,他明明睡著,明明四周毫無聲息,他卻好像又有知覺,知道自己在往深深的、黑暗的、溫暖的巢中沉了下去……杜玉章猛地一激靈,在睡夢中睜開了眼睛。

他環顧四周,那份黑暗就如同墨滴落在清水中,漸漸稀釋開。

四周依舊是虛空,但杜玉章漸漸能看清周圍了。

“這是……哪里?”

杜玉章不知道這是哪里,但這一定不是韓淵府邸中的客房里。

“杜大人,你醒了?”

杜玉章聽到了一個聲音。

他回過頭,看到了一張悉的臉。

“鄭太醫?

你怎麼會在這里……莫非這是我的夢?”

“這確實是夢,但這也是真。

只不過,這里不在人世間任何一個角落。”

鄭太醫在昏暗中顯現了形。

他依舊鶴發形矍鑠,穿著也還是那太醫打扮。

但杜玉章又明顯覺到,他上發生了什麼變化。

“鄭太醫,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何我會接到你的字條,又為何我會遇到襲擊?

鄭太醫,這事與你有關嗎?”

“杜大人,我沒法回答你的問題。

我已經死了,現在只是一律幽魂。

若不是要見你這一面,我連現在殘存的一點記憶也不會有了。”

什麼?

杜玉章大驚失

他追問道,“你死了?

怎麼可能?”

“幾天前,我因為曾為你看病而被人害死。

現在,尸也被運到了外省,被焚化為灰燼了。”

鄭太醫說著,面容卻很平靜,“但我不會因此怨恨你,更不會遷怒你。

只不過,我原本的機緣被扭曲,和你扭結在了一起。

杜大人,這就是我出現在你夢境中的原因。”

什麼意思?

杜玉章大不解。

鄭太醫仿佛能夠聽到他的心聲,繼續說道。

“只不過,我此番投胎人間,本應該救上九九八十一條善人命,才算是功德圓滿。

只可惜,我還差了三條命,就不得不提前結束此番回。

錯,又與你結緣——因此,我也還有一次機會,能夠救你命,了卻這一番歷練。”

“你是說……你能夠治好我上的重病?”

“杜大人,我還應該救上三條命,卻提前被打回。

因此,我還有機會你絕地復生。

救了你,也就間接能救許多人——天機不可泄,但確有此事。

只是,這是我的機緣,也是你的機緣,你也需要付出代價。

只有歷經劫難,斬斷塵緣,才能最終真的救你命。”

杜玉章一頭霧水,“什麼意思?

我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你要付出的代價,就是放棄。

所謂放棄,不過是斬斷執念與牽掛。

等你能夠放手你最不可背棄之事,最不能舍棄之人,做得到對你來說最難之事……你就找到你的契機了。”

杜玉章一愣,旋即放聲大笑。

他一邊笑一邊搖頭,連眼淚都笑出來了。

“鄭太醫,人人都知道我恬不知恥,為了自己的榮華連親生父親都可以犧牲。

我現在心中絕無牽掛——就算有,也再無癡心妄想!

從不曾可能得到的,又談何舍棄?

家族的理想,一己的榮譽,我都放棄了……放棄,對我來說豈不是最簡單之事?”

鄭太醫聞言,卻是微微一笑。

“既然如此,我就當做你是答應了。

杜大人,你雖然聰明絕頂,卻苦于執念癡嗔——有時候,越是聰明人越是看不破。

還有的時候,你以為你已經做了的,其實你本沒做到過。

更別提,那些你自欺欺人時,都無法說你能夠放下的期盼了。”

……轟隆一聲巨響,杜玉章猛地睜開眼睛,坐起來。

他汗流浹背,大口大口著氣。

方才夢中景還歷歷在目,鄭太醫所說的話猶在耳側。

可沒有等到他說完,那不知從何傳來的巨響,就將杜玉章嚇醒了。

杜玉章看向窗外——已經日上三竿。

床榻邊,一支燃燒殆盡的安神香,升起渺渺殘煙。

“……我最放不下的……執念……?”

杜玉章喃喃自語,覺得口陣陣悶痛。

一個人影從杜玉章心頭閃過。

想到他,杜玉章心口的疼痛突然加劇了。

他蹙著眉捂住口,半天直不起來。

那疼痛從膛一路竄到嚨,火燒火燎地割著他的

杜玉章用力抓著口,冷汗一滴滴在衾單上洇開。

咣地一聲,門口一聲巨響。

杜玉章勉強轉過頭去,卻發現方才心中閃過的人,此刻正站在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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