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扶的車子開進榕璽公館時, 晚霞正漸漸染上天際。極度絢爛的彩,鋪滿了整片云層,遠遠去, 宛若火燒在天際。
男人站在花園中, 回眸凝著畫面, 覺得如刀刻心間一般悉。
他突然有種極度不舒服的覺。
陳嬸開了門,說陸白下午便回了,此刻正在二樓休息。可等季扶來到臥室, 凌一片的床上卻空空如也,向來珍的琴被隨意扔在了地上。
琴房中也不見人影。
季扶微微擰眉, 最終推開了書房的門, 看到陸白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微仰著頭,眼神木木地著外面。
臉上的神, 如同一只關在籠中的小鳥仰天際, 孤寂, 落寞。
可那繃的天鵝頸線, 雪白的,烏黑潤澤的長發包裹著的, 模樣得如詩如畫。
“而且,如今還有落落陪著你呀,不是嗎?”
季晴的話重新響在耳側,季扶靠在門側凝視著,直到陸白回過神,回眸對上了他的視線。
“我等你好久了。”慢悠悠地起, 碎花的長落在了地上,“你昨晚去哪了?”
“……有事?”
“我們是夫妻, 你去哪做什麼,都不顧我的意愿嗎?”
這明顯帶了挑釁的問句,讓季扶表立刻冷漠了許多:“你這是在和我發脾氣嗎?”
怎麼敢呢。陸白勾了勾,淡淡道:“我只是有事想問你。”
整整一個下午,陸白預想了無數次與季扶攤牌后的結果。他會如何反應?會解釋,還是避而不談?
又或者,他能說出一個很合理的理由?
可怎麼也想不到,季扶只是略微沉,便痛快地承認了:“沒錯,是我做的。”
云淡風輕的態度,令人咂舌。
陸白拼命忍住渾的抖意,雙手拽住了擺:“為什麼?!”
男人悠然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撐住邊:“即便當時我不借他,他也能尋到各種途徑借錢,結果與現在沒任何區別。”
“沒有區別?”他的輕描淡寫陸白憤怒,“那你為何又要人來我家催債,又……”
咬了咬紅,眼圈驟然紅了:“又要我嫁給你抵債?”
季扶面無表,漠然看著:“落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一個你抵一千萬,我覺得很公平。”
“……”
“我還是那句話,你父親無論在哪欠了這筆錢,你們陸家都還不上。而這筆錢的債主是我,你們反倒還多一條生路,不是麼?”
他的邏輯無懈可擊,陸白被噎住,口大力起伏了許久都說不出話。季扶一直默默看著,看著生生忍住眼淚,迫著自己冷靜下來。
“為什麼偏偏是我?”
“怎麼?”
“以你季氏大爺的份,即便你不想被束縛,不想要驕縱麻煩的大小姐,娶個漂亮的普通孩也很容易。”
陸白了口氣,抬起濃的睫羽,才繼續道:“你為何非要我?”
“為什麼嗎?”季扶抿思慮了一陣。他骨節分明的手挲著無名指的婚戒,眼底竟出了一困。
“我沒多想。但在很早之前,你就是我心里唯一季太太的人選。”
“……”
窗外有小鳥嬉戲著飛過的聲音,襯得屋子愈發死寂無聲。
陸白幾乎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聽,再次被噎得說不出話。季扶仰頭看,墨黑眼瞳中緒翻滾:“落落,我對人興趣實在有限,也不想在這方面費腦子。”
見依舊一臉愕然地站著,他突然有些煩躁:“你聽不懂?我對你,大概可以稱之為喜歡,或是?畢竟我從來沒想過要別的人,那大概就是吧。”
?
到了這個時候,他們之間居然突兀地出現了“”這個詞?
陸白覺得荒謬又可笑,怔怔地看了他許久:“你,你說你我?那為什麼這樣對我?”
這樣冷漠,霸道,涼薄。一味居高臨下地命令,安排,聽話,要乖乖當這毫無靈魂的籠中雀。
這是,還是控制?
季扶挑眉,似乎有些聽不明白的意思:“落落,我對你還不夠好嗎?我養你家人,送你珠寶,定了最好的小提琴給你。你想繼續讀研,我甚至愿意再等你三年再要孩子,你到底還要什麼,還有什麼不滿?”
陸白僵了僵,最終垂下了頭,沉默了許久。
“是啊。”低聲喃喃,“你對我夠好了,二叔。”
是啊,一個只懂得在商場征戰的男人,他人的方式,就是給足他認為最好的利益,然后讓別人乖順地臣服。
兩人都沒再說話,空氣又重新恢復了安靜。季扶英俊的臉收起了不耐,偏頭凝視了一會,突然起踱步過去。
陸白才仰起頭,就被他傾吻住了。
如傀儡一般站著,安靜地被托住下,被迫接他的親吻。季扶的吻很溫,沒有一侵犯的意味,在松開時追吻了一下的角,極盡。
“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
陸白抬眸凝視著他,睫羽濃得如翅一般,簌簌微。許久過后,譏誚地勾了勾:“好啊,到此為止。”
說罷,推開季扶的膛,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書房。
夏日的天暗得太慢太慢,天邊那片張揚的火燒云完全沒有褪去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染得云層大面積金紅。
撲面而來,末日的氣息。
書房只剩季扶一個人。他頎長的立在窗前,眼中同樣是如火一般的倒影。
萬籟寂靜,靜得他零零星星的回憶,漸漸回籠。
……到底從何時開始,他對陸白起了不同于其他人的念頭?
大概是十八歲那年,這個丫頭冒冒失失闖進辦公室,央求他資助上軒音的那天吧。
那是一場莫名其妙的烏龍,他克制不住怒意強吻了陸白。可那雙紅之下藏著的溫存,也讓他終于意識到,陸白已經不再是一個臭未干的孩子。
……那個當年,將他從一片虛空中喚回來的小孩。
一切都源于六年前梧川的一場大火。
那是一個寒冷的春節,從三院治療出院的季晴恢復了常人的神智,隨著季氏一族回到梧川祖宅休養。與往常一樣忙碌地持家事,據習俗籌備繁瑣的拜神儀式。
那時季扶曾天真地以為,姐姐病愈了,一切都回到了從前。
可誰也想不到,年關深夜,季晴猝不及防地發了瘋,沖進祠堂一把火燒毀了所有祖宗牌位。老宅結構老朽,大火很快就蔓延了整個后院,噼里啪啦地染紅了整座小鎮的天際。
季扶不顧一切地沖進祠堂將救出,卻被季晴拼命撕咬踢打,兩人差一點命喪火海。
“你放開我,不需要你假惺惺!季家用我換回來的地,最終不都是給你的嗎?!”
“你有什麼了不起,就因為你是男人,是季家長子?!”
“你和這些牌位上的老東西,和爸爸一樣,令人惡心頂!”
是徹底瘋了神智,如同野一般的力氣看著自己從小寵到大的弟弟,眼中只有無窮無盡的恨意。
后來發生了什麼,季扶全忘了,只記得消防車與救護車替而來,那震耳聾的鳴笛替響在耳側,與四周的鼎沸人聲混雜一團。
他如游魂一般在冰冷的門檻上坐下,視野中除了那藍紅循環旋轉的點,就剩下一片虛空的霾。
鋪天蓋地的嗡鳴覆蓋了他的聽覺,電流的深,是季晴回在耳側扭曲恐怖的嘶吼。
那時候,季扶幾乎以為自己也瘋了。
最后,是一個糯帶著孩子氣的聲音,驅散了這如同鬼魅般的一切。
“二叔,你是在哭嗎?”
他仰起頭,看到十四歲的陸白背著手,怯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正值豆蔻年華,滿是膠原蛋白的臉依舊帶著稚,卻又多了特有的清純憨。
那雙麗的雙眼著清澈的,充滿了關切。
他隨手去臉上冰涼的,嗤笑了一聲:“呵,哭能解決任何問題嗎。”
陸白垂眸著他,又低下了頭:“可是,哭這件事,從來都不是為了解決問題呀。”
“……”
那個晚上,是這個世界給季扶的唯一鮮活與生機。
“二叔,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后來夜深了,陸白在依依不舍地回家之前,鼓住了勇氣喊住他。
“什麼?”
“你不要難過呀,一切會好起來的。”臉頰紅撲撲的,上面還有不知從哪兒蹭到的焦灰,眼神卻無比堅定亮,“你也不會孤單的,大不了,我長大后陪著你。”
這充滿孩子氣的言論,竟讓季扶在極度絕與麻痹之中,輕笑出聲。
他幾乎是半開著玩笑:“行啊,那我等著你長大。”
……如今已經長大,就應該信守當年的承諾,不對嗎?
得一輩子,陪著他。
黃昏的晚霞褪去,夜幕漸漸籠罩天際,突然就變了天。窗外的風愈演愈烈,花園里的樹枝沙沙作響。
很快,別墅群湖心島的水面竟被細的雨打出了層層漣漪。
陳嬸在飯廳備了一桌好菜,到點了,主人家卻遲遲沒有出現。想去喊人,便看到季扶慢悠悠地踱步而下。
他視線淡漠地掃視了客廳:“……太太沒來吃飯?”
“呃,是的。”
男人沒說什麼,轉過,重新回到了二樓。
臥室里漆黑一片,只有虛掩的帽間出了一些亮。他推開門,看到陸白正跪在雪白的地毯上,面前是一地的首飾盒。
“你在做什麼?”
陸白渾一震,仰起頭,看到季扶居高臨下地斜靠著門框,垂眸睥睨著。
眼中晃過了一瞬的惶恐,但很快,就恢復了鎮定。
“這是結婚以后,你送我的所有首飾。我知道它們價值不菲,所以平時都鎖在保險箱里,除了和你出門應酬時戴過兩次,幾乎就沒過了。”
陸白聲音很低,一個一個地打開了那些天鵝絨盒子。那些璀璨的珠寶,昂貴的玉石,還有兩個月前他為專門定制的生日禮,都擺在眼前。
“你檢查一下,它們都在這兒。”
接著,又從邊上拖過那個幾乎形影不離的黑琴盒,打開來:“這把琴,我雖然經常在用,但也很珍貴保護得很好的,你要是不放心,可以……”
“落落。”季扶心臟劇烈地跳,冷冷地打斷了的話頭,“你到底想說什麼?”
陸白咬了咬下,似乎連呼吸都要凝滯了。沉片刻后,從嚨中艱地出幾個字:“扶,我實在撐不下去了。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