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白靜靜地與他對視, 雙眸淡漠如水,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接著,垂下了眼簾, 低聲道:“扶, 不能再有人給他兜底了。他已經爛沒救了, 將來會拖垮的不僅是我,還有阿起。”
“……”
“你也是弟弟,你應該懂得一個做姐姐的良苦用心。”
季扶猛地一震, 瞳孔收,數秒后默默松開了他。陸白抿了抿, 緩緩走向被保鏢制在地上的父親。
陸永善看到一雙腳停在自己面前, 費勁地抬頭,倉皇地對上了兒居高臨下的視線。
淡淡道:“收起你的妄想,你不會再有機會, 利用我向季扶要一分錢。”
“來的路上我已經考慮好了。房子是你和爺爺共有的, 想賣了還債可以, 但要把屬于爺爺的那份錢吐出來, 我會在梧川給他租個房子養老。
“阿起馬上年了,即便和你離了關系, 也不會到什麼影響。”
陸永善瞠目結舌,眼中布滿了,忙連聲哀求:“落落,落落,你不能對爸爸這麼絕——”
陸白冷漠地打斷了他:“還完這筆債,你就自生自滅去吧。”
再次回到特護病房, 季扶已經安排葉敘將一切打點妥當。有護工心照料,陸白呆到了傍晚, 便與季扶一同坐車離開。
事尚未理完,他們需要在梧川過一夜。
聽男人吩咐司機去季氏祖宅,原一直沉默的陸白突然抬眸,突兀地打斷了他們:“我要回自己家。”
“……”
季扶回眸,看著悵然若失地了眼醫院:“也許再過幾日,那兒就不會是我的家了。”
陸白今日太過冷靜,冷靜得近乎異常。愿賣掉住了二十年的家,徹底切斷陸永善的退路,也不肯讓他手。
這麼想著,心里就莫名堵得發慌。
季扶臉上卻漫不經心,淡淡道:“既然這麼舍不得,為什麼不讓我幫你?”
陸白默默看了他一眼:“你已經幫我很多了。”
不出半日,葉敘已經請來了最好的主任醫生,又有專人看顧著爺爺,甚至不必留在醫院陪夜。
“我能幫你更多。”季扶目灼灼,似在捕捉眼底的緒,“房子可以不用賣,你父親就算欠再多錢,我也兜得住,不會波及到你和你的弟弟。”
“……”
“若覺得不妥,我可以把陸宅買下來,轉到你或你弟弟的名下。至于你的父親,我自會幫你教訓他。”
陸白怔愣了半晌,突然低下頭,嗤笑了一聲:“別說得這麼冠冕堂皇,二叔。你用他欠下的債務威脅我,捆綁我,你又算什麼好人。”
這話實在是過了,把在前座的司機都嚇得倒一口冷氣,噤若寒蟬。
季扶面鐵青,怒火上涌就要發作,卻發現陸白肩膀在止不住地發抖,眼眶驟然紅,接著,淚水大顆大顆地滾落臉頰。
“……我已經沒有這個爸爸了,我不需要你幫我。”
男人一怔,驟然明白過來,心竟無法自控地得一塌糊涂。
一路奔波回來理這些事,他只不高興陸白的生分疏離,卻忘了今天該有多麼難過。
無論那是多糟糕的父親,也是的生父親,在徹底舍下的那一刻,心里又會是怎樣好的滋味?
他當初不也是一面冷靜籌謀,架空著季林在集團的勢力,一面忍來自心的譴責與煎熬麼?
這麼想著,季扶已然是消了氣,默了片刻,手握住消瘦的肩膀,進自己的口。
陸白趴在他懷中嗚嗚哭著,哭了一陣似乎累了,只剩泣。季扶輕輕著的胳膊,任由的眼淚沾上昂貴的布料。
他喜歡這般弱楚楚地依著他。
……倘若,當初他沒有用手段與謊言,而是像尋常男人追求心上人那般去追陸白,會不會其實愿意與他好好過日子呢?
一瞬間,季扶幾乎不下心底這莫名涌起的惶然。
不知過了多久,陸白從他懷中緩緩起。此刻恢復了冷靜,也意識到方才的話失去理智,垂眸道了歉:“……對不起。”
漉漉的睫羽是那般烏黑,季扶沉了片刻,卻不知該說什麼,只是手了烏黑順的長發。
夏天日落的晚,車子抵達陸家時,天際還是一片幽藍與嫣紅織的彩。
哭過之后,陸白的緒又恢復了平靜。在路邊站了一會,仰頭著那一排排綠葉蔭的高樹發著愣。
季扶走到后,視線隨著:“看什麼?”
“木棉花都落完了。”陸白喃喃低語,漆黑的眸中緒萬千,“我媽媽說過,木棉花的花語是珍惜眼前的幸福。”
“……是麼。”
季扶不懂什麼花語,也沒興趣,目卻久久流連在專注的臉上。一時間空氣靜謐無聲,只聽得到天空又飛鳥嬉鬧的鳴。
最終陸白先回了神,見季扶的行李也被拿下了車,不由詫異:“……你不回季家嗎?”
季氏祖宅雖然經歷一場大火,但前兩年早已修繕得更加富麗堂皇,相比破舊仄的陸宅,自然住得會更舒服。
“我和你一起住。”季扶自顧自地走到門前,歪頭示意,“開門呀。”
陸白沒料到他想在這過夜,不由結結道:“可,可我房間是單人床,睡不下兩個人……”
男人勾,俯在耳側道:“那你就睡在我上。”
“……”漲紅了臉,下意識瞄了眼后的葉敘和司機,咬牙暗罵,“臭不要臉。”
陸起是下午與保姆一起先回來的。他見季扶很是訝異,憋了半天,還是梗著脖子喊他:“……姐夫。”
因為覺得姐姐是被迫出嫁,陸起對季扶一直沒什麼好。但今日見他盡心安排了爺爺的事,又對陸白十分上心的模樣,也放下了一些固有敵意。
很顯然,這句“姐夫”讓季扶心不錯。
他難得擺出一副可親的模樣關心陸起的學業,一來二去,兩人竟在飯桌上聊起了天。
季扶向來淵博,陸白在一旁默默吃飯,聽他耐心地回答弟弟一個又一個問題,心中百集。
……不久前,分明連將季扶帶回陸家都是做不到的。
僅僅三個月時間,他的態度變化如此巨大,卻已經不再是當初的心境了。
那時候,即便他冷漠怠慢,對他還是心懷著一希冀的。
這麼想著,陸白心里的不甘與抑又掀了起來,生生忍下了無數緒,低頭繼續吃飯。
晚飯后,將陸起帶進房間談了會天。
客廳仄不氣,季扶站在后院里雪茄。明晃晃的圓月掛上樹梢,映照著陸家后院一片蕭瑟破敗。
葉敘辦事利索,很快打來了電話,說是已經找到可以接手陸家老宅的人。
他們聊了幾句,電話剛掛,陸白便心事重重地出現在后院門口。季扶將攬在側,低頭詢問道:“和你弟弟聊好了?”
“嗯。”
“他怎麼想?”
陸白幽幽地嘆了口氣,乖巧地靠著他的口,疲憊道:“阿起很乖的,他同意我的決定,還說明年高考過后就會利用暑假勤工儉學,掙一些生活費,盡早獨立。”
因為父親太不爭氣,陸家的兩個孩子都被迫比同齡人要更加早。
季扶了的發,剛想開口說話,卻又聽陸白深吸口氣,抬眸向自己:“扶,拜托你一定要答應我。”
“答應你什麼?”
“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要再拿我爺爺和弟弟威脅我,好不好?”
“……”
當初為了脅迫陸白不提離婚,他蠻橫地說了一句“那就讓你弟弟和年邁的爺爺一起流離失所吧”,顯然是嚇壞了陸白。
季扶早已有些后悔,凝了片刻,最后應道:“好。”
也許是季扶第一次留宿的緣故,一直到臨睡之前,兩人之間的氛圍都很溫。
洗過澡后,他們一起回了陸白的房間。從櫥里翻出干凈的床單被套,一邊鋪著一邊道:“我的東西都很舊啊,雖然洗得安靜,但肯定不如家里真的舒服……”
“無妨。”季扶毫不在意,饒有興致地觀察著房的擺設。
他過去雖來過陸家幾次,但多數是在客廳喝口茶的功夫便走了,來陸白的閨房還是頭一回。
這兒不過十來平,又塞了書柜書桌等數件家,季扶材高大,顯得空間愈發擁。
陸白鋪好了床,回頭見季扶站在了書架邊,目鎖定著什麼。
“怎麼了?”他的神讓有些發慌,忙幾步走過去,“你在看什麼?”
“陸落落,我記憶中……你在學生時代沒什麼零用錢吧?”
季扶取出擺在書架上的唱片,一張一張數著:“一、二、三、四、富裕啊,這麼多張唱片,居然都是蒙俞的巡演合輯。”
他扭頭睥睨著,冷哼了一聲:“你就這麼喜歡他?”
這些唱片,的確都是陸白在學生時代省吃儉用買回的珍寶。當年梧川沒有正版的唱片店,只有趁著去縣城上老師小課時,才有機會去書店里淘一淘他的唱片。
在那質匱乏又極度缺的歲月中,蒙俞是追夢路上的神偶像。
但對上了男人霸道的眼神,陸白既又忿,忙去搶他手里的手里的CD盒:“怎麼了啊,你知道我一直欣賞他琴拉的極好,又,又不是覬覦他這個人,這,這你都不允許啊?”
季扶其實沒在意,把唱片舉得高高的,逗貓似的讓怎麼也搶不到,這才輕笑著又重新塞回了書架。
誰知因為沒對準,反而把藏在角落的一個相框給弄倒了。
陸白先是一愣,心里頓時暗不好:“哎哎你別!”
季扶早就好奇地拿起來,看到里頭是一張蒙俞演出的照片,被陸白仔細塑封后才小心翼翼裝進相框里裱了起來。
相框表面無比,顯然不知被誰的手挲了多次。
他臉一變,瞬間明白了過來,略微咬牙地扭頭看:“……你這也,不覬覦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