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軒城的那一天, 大雨滂沱,所有飛機都延誤了。
陸白安靜地坐在候機室里等候,手里握著電話。的行李不多, 只有一個不大的箱子和一把琴。
蒙俞的經紀人一直在邊上打電話, 焦灼地來來回回。他卻樂的輕松, 靠在椅背上和陸白閑聊:“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那天的雨實在太大了,天際烏云得嚇人, 時不時有一道驚雷打向大地,引起候機室里的人小聲驚呼。
陸白很平靜, 只是輕聲道:“我在想, 這次我和二叔之間,算是誰拋下誰?”
“……嗯?”
的頭垂得很低,松的額發遮住了眼簾。蒙俞怔了怔, 看到伶仃的鎖骨上掛著一枚樸素的戒圈。
他又笑:“想這麼多做什麼?你不是一直希能去國外深造嗎?”
陸白看著手機, 暗淡的屏幕上是撥出去的七八個電話。兩年多的婚姻中, 從未對季扶做過這種奪命連環CALL的作, 事實上……也本不奏效。
為什麼不肯見面,哪怕, 只是想問候一句……
“他還好嗎?”
蒙俞稍稍一愣,看著陸白轉過頭來,目中閃爍著深深的不安:“蒙俞老師,二叔他還好的,對不對?”
不想胡思想,可腦子停不下來。
一旦到夜深人靜, 就會夢見火滔天的畫面,夢見男人冷漠空的眼, 和他上斑斑駁駁的跡。
原來找不到一個人的覺是如此心焦。陸白突然想起,當初自己一聲不吭地跑掉的時候,季扶是不是也在承這樣的折磨。
“……你想多了,扶他很好。”
蒙俞沉了片刻,淡淡笑了,“而且他果然說得沒錯,你從小就是個敏的孩子。”
陸白怔怔地看著他。
“對于一名演奏者而言,超群的技巧固然重要,但敏,也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藝能力。”
蒙俞笑了笑,輕輕拍了拍陸白的肩膀:“去飛吧。這一次,是他要你去飛。”
三年后,茱莉亞音樂學院。
畢業匯演圓滿結束,陸白笑著與樂團的同學告了別,一個人背著琴離開了音樂廳。夏日天氣正好,藝中心的玻璃窗戶在下熠熠生輝。
剛剛走出大門,意外又不意外地遇到了蒙俞。
“師兄?”陸白只是稍稍一愣,接著便咧笑了,“你又來啦?”
時過經年,對蒙俞的稱呼已經由“蒙俞老師”轉變為“師兄”。因著剛來國的第一年,被蒙俞引薦給著名的小提琴大師,并功投在他的門下,順理章地為蒙俞的同門師妹。
次年,在老師的悉心栽培下,陸白順利考上了夢寐以求的學府。
“什麼做我‘又’來了?”
蒙俞嘖了一聲,表不太愉快,大喇喇地兜跟著并排走著,“你哪一次重要演出我沒來觀演?”
相時間久了,陸白早發現自己從小到大的偶像在湛的技藝背后,是一個憨憨又傲的靈魂。笑著,駕輕就地哄道:“是是是,謝我的福星師兄來看我的期末匯演。”
對陸白而言,蒙俞真真是個福星師兄。
這些年,無論是參加大大小小的比賽,捧回數座頗含金量的獎杯,還是奪得帕格尼尼金獎之后,在紐約卡基音樂廳舉行個人獨奏會,蒙俞都會雷打不地到現場為慶賀。
這一路,他見證了陸白的、功與輝煌。
“嘿,現在國對你的評價都超過我了,‘新晉天才小提琴神’。”
學校不大,每一層的教室都坐滿了上課的學生。走廊里的人也多,在兩人閑聊的時候,肩而過了兩個白發蒼蒼的著名音樂家。
蒙俞笑著,裝作吃味地打趣陸白:“……你還真是毫不客氣把我打在沙灘上,我聽說,藝中心的樂團已經想和你簽合作了?”
頓了頓,又意味深長道:“陸白,你要留在國嗎?”
他會這麼問,自然心中早有了一些自己的盤算。陸白的天賦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默默無聞的過去也教會在孤獨中不懈練習。所以當機會來臨之時,的發展比蒙俞想象得還要順利。
雖然在這人才濟濟的頂級學院并不至于引起轟,但已經很順利贏得了廣泛的國際聲譽。
而在國,像這樣的小提琴手屈指可數。
蒙俞想要與合作。
此刻臨近中午,陸白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捂著肚子哀聲道:“我好啊。”
“……”
“走吧師兄,難得你來看我,我請你去食堂吃飯。”
蒙俞擰眉,嫌棄地撇了撇:“誰要吃食堂的那些渣渣糊糊,我吃了兩年,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惡心死了。”
“……你真矯。”陸白無語地瞥了他一眼,又狡黠地挑眉,“那咱們出去吃中國菜?事先聲明啊,出去吃飯我可請不起,得你請我。”
只要不去食堂,吃哪國菜都。
蒙俞心里已經默默接了陸白的提議,但還是忍不住吐槽道:“你商演不是掙了不錢嗎?怎麼還這麼摳搜呢?”
陸白只是笑,與他一起進了電梯:“我攢錢呢。”
“攢錢做什麼?”
“。”
蒙俞不說話了,只是靜靜地立在邊上看。電梯的燈溫地打在陸白臉上,氣質與眼神都很沉靜,說這些話時卻調皮得像個小姑娘。
……太可了,可得讓人心。
大概藝家都是孤獨的,蒙俞這些年一直沒遇到靈魂伴,也單得很瀟灑。但在頻繁地與陸白接過后,他也有過心猿意馬的時候。
麗溫,還很聰明,時不時俏皮地懟你兩句,真是讓人招架不住。
難怪啊,當初……像那樣冷酷的男人也會深陷網。
但蒙俞深深知道,對這個人,他是不可以心的。
他也沒忘記今天的目的,試圖把話題重新帶回來,便隨口道:“陸白,畢業之后,你有什麼打算呢?”
電梯到了,一道明的線順著隙了進來,又緩緩占滿了整個空間。陸白安靜地走了片刻,突然就停住了腳步。
這句話,好悉啊。
還以為記憶都斑駁花白了,可就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時就好似逆時流轉,將帶回了三年前那個明的清晨。
那是個宿醉后的清晨。季扶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有瑤柱粥,牛排,和煎得焦香金黃的蛋餅。那粥喝了整整兩大碗,瑤柱在里一咬,濃郁的海鮮味就溢滿了口腔。
那是第一次吃到季扶做的飯菜。
男人就坐在的對面,優雅地切著手中的牛排,忽而停下刀叉,微笑道:“落落。畢業之后,你有什麼打算呢?”
那年陸白二十二歲,與他剛剛離了婚。
當時是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呢?
細節陸白已經想不起來了,只記得自己天花墜地描繪了一大堆關于夢想的藍圖。而這些高不可攀的目標,如今竟然順利實現了一大半,回憶過往,就好似做了一個夢一般。
可是……溫聽著說這些的男人,卻從的生活中徹底消失了。
是這樣猝不及防。
“……陸白?你怎麼了?”
蒙俞可想不到,他隨口問出的一句話,陸白突然就在路上蹲下了。低頭抱著膝蓋,的長發覆蓋住眼簾,單薄的肩膀微微抖。
那枚藏在領口的婚戒,就這麼明晃晃地在前搖擺著。
茱莉亞經常出沒著各個領域泰斗級的音樂大師,學生們都見怪不怪,所以蒙俞這種知名度的音樂家還不至于引起人圍觀。
但邊蹲著一個哭唧唧的人就不一樣了。
他慌不已,忙去拉:“喂喂喂,你別這樣呀,你哭什麼,好像我欺負了你似的……”
陸白卻什麼都聽不見。
一瞬間好似連站著的力氣都沒有,突然洶涌的緒怎麼也不下去。不知是不是年齡漸長的原因,比三年前的自己,更難忍這種撕心的痛楚。
好壞啊,那個人。
不過曾從他的世界中消失了一個月,他就用消失整整三年來報復。
許久過后,陸白才重新抬起頭,漆黑的眼眸被水浸潤過后,變得愈發晶瑩楚楚。
“師兄,我好想季扶。”
“……”
蒙俞的視線暗了暗,垂下眼眸,默不作聲地將陸白從地上扶起來。
淚水漣漪,握住他的手,聲音中帶了些許惱意:“你知道的。你們都知道,可你們沒有人愿意告訴我。”
好想知道,季扶到底去哪兒了。
前兩年的暑假,無論機票多貴,陸白都會咬咬牙飛回軒城。試圖找過季扶,可榕璽公館已經無人居住,詢問業保安,說是這套房子已經空置許久了。
也去過星帆集團的總部,甚至南城的分公司,終于有一次助理小姐帶見到了傳說中的“季總”。
可前來接待的人卻是季庭勻。
“嫂子。”他的稱呼沒變,態度甚至比以往還要恭敬,“我哥在國外出差,你有事就和我說吧。”
假的。
問過他邊所有人,所有人都是這個答案,沒有人愿意與說實話。
季庭勻的耐心比別人要糟糕太多。他被問了兩句,很快就干脆利落地堵回了一句話:“嫂子,你現在不是自由了,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嗎?還找我哥做什麼呢?”
被這樣反問著,陸白都有些怯了。
不曾深究自己在想什麼,也沒有任何要糾纏季扶的意思,可整整持續了三年,在夜深人靜時飽著夢魘侵擾,陸白如今只想確認一件事。
“師兄,二叔他還好,對不對?”
拉著蒙俞不肯放手,反復問著這三年,反復問蒙俞的那句話,“他還好好活著的,對不對。”
季氏集團依舊一支獨大,以極快的速度蓬發展,可那位清俊冷漠的董事長已經整整三年沒在面前過面。
午夜夢回,陸白總能回想起季扶當年死死掐著褚盈時的那張臉。
空,虛空,沒有焦距的眼神,沒有表的臉。
季扶,你真的還好嗎?
“別瞎想,別這麼敏。季扶好好的呢。”
陸白的這個問題,蒙俞已經回答過無數次。他沒有任何不耐,但也沒有更多一點消息。
人所托忠人之事,至于別的,他無權干涉。
畢業之后,陸白在國又呆了一段時間。
之前與藝中心的樂團簽了一個短約,要與另外一名剛剛名的年輕鋼琴家合作,在紐約開滿至四場演奏會。導師也建議留發展,在學校繼續攻讀博士學費。
在此期間,蒙俞卻一直沒有放棄勸回國。
“十月份我的巡演要開始了,你趕快回來,和我一起。”
在視訊那頭,陸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臉由循循善變了威利,“喂喂,我可是你的伯樂,我對你是有知遇之恩的,你的國首秀難道不應該和我合作嗎?嗯?”
“……”
其實不必他這麼費勁,陸白心里早有了主意。無論在國逗留多久,終究還是會選擇回國的。
只是,心里實在怯得慌。
不知道,如果回到了軒城,季扶依然對避而不見,會是怎樣的?
又或者某天逛超市,看到他與現任太太正抱著孩子,一家三口或者一家四口其樂融融,又會是怎樣的。
……其實,哪怕是這樣也好啊。
至能確認,他還好好生活著啊。
蒙俞一直沒得到陸白肯定的答復,像是鐵了心要三顧茅廬將請回去,又一次飛來了國看。
那天陸白沒什麼事,在琴房練完琴后,一個人跑到公寓附近的廣場發呆喂鴿子。
接到這難纏師兄的電話時,先是有些懵,接著很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嘆氣顯然是被蒙俞聽到,聽筒那頭的聲音十分不悅:“你這是什麼態度?人在哪,一起吃個午飯。”
陸白老老實實地報了地址,但很不給面子地追加了一句:“我沒錢,要吃好的得你請哈。”
“知道了!葛朗臺。”
那天天氣實在很好,鴿子在廣場上空翱翔了一圈又一圈,翅膀震的聲音離陸白很近很近。發隨風飄揚,仰頭著湛藍的天,自由的鳥兒,漆黑的眸滿是笑意。
心似乎特別明。
沒有任何來由。
就在這時,聽到有人高喊著自己的中文名字。視線循聲去,廣場上停了一臺黑的發亮的車子,蒙俞站在車邊像傻子一樣對又蹦又跳地招手。
陸白笑了笑,施施然起向他走去。
可沒隔幾秒,看到車子的另一側打開,又走下一名高大的男人。男人背對著,穿著正式,正低頭整著西裝下擺。
陸白猛地頓住腳步,那怯意與狂喜織著涌上了口,心臟怦怦狂跳了起來。
但下一刻,晶亮無比的眼瞳又恢復了暗淡。
因為男人轉過了,那張俊秀的臉也對著的方向笑了笑。
不是季扶,是葉敘。
……等等,葉敘?
陸白驟然反應了過來,渾的又激地沸騰了起來。背著小提琴快步跑到了他們面前站定,看了眼笑瞇瞇的蒙俞,視線又回到了葉敘臉上。
葉敘與過去沒什麼變化,只是換了個發型,整個人的氣質更加沉穩了一些。
他笑著向陸白出手:“太太,好久不見。”
陸白與他握過手,噎了半天,呼吸幾乎要凝滯了:“……你好葉特助,好久不見。”
其實想問,是不是季扶讓你來的。
他讓你來做什麼?
他還好嗎?他過的好嗎?
……他上別人了嗎?他結婚了嗎?他是不是已經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有沒有過得很幸福?
葉敘還是如過去那般機敏聰慧,短短數秒,就將眼中的急迫猜了個徹。
“太太,我來接您回家。”
他回答,臉上的笑容就如這夏日最清爽的風,“……一遇到您的事,先生就變了膽小鬼。所以,我來替他接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