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9踏浪而來是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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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人的手勁兒小,高文心這一掌下去,唐伯虎的左頰頓時燦若桃花。被人打了還要被罵斯文敗類,饒是風流多智的江南第一才子,也被打傻了。

楊凌瞧見他模樣,不暗自慶幸:幸虧當初文心打的是我的屁,要是我臉上也挨這麼一掌,恐怕三天都沒辦法見人了!

高文心最傷心,莫過于被自已心中最在意的人輕賤侮辱,淚流滿面地沖向湖邊,只想投進那浩渺煙波,從此一了百了。

湖邊幾個正扯過小舟來的船夫,有一半是廠的番子扮的,一見廠督大人形影不離的這位婢掩面奔來,楊欽差一邊大救人,一邊隨而來,立即有兩個漁夫打扮的漢子肩并著肩向前一攔,陪笑道:“姑娘留步”。

高文心怒道:“給我閃開”,說著手一推,手還沒到那兩個番子口,纖腰一,已被人整個地抱了起來。

高文心又驚又怒,掙扎道:“放開我,你放開我”。扭頭瞧見是楊凌摟著腰肢把抱了起來,子扭的勁道兒頓時便弱了幾分,本來向后踢的雙了下來。

楊凌趁勢搶出幾步,繞到一株矮扭曲的柳樹后邊,放下高文心急道:“我的大小姐,你這是鬧的哪一出啊,誤會了、誤會了!”

莫清河、吳濟淵、四大才子等人站在亭中瞧著那柳樹,只見那潑辣人兒忽地了下頭,似要逃開,跟著一雙手突然了出來,攬住腰肢把又拉了回去。

隨后隔著那柳樹,只能見二人半片背影,只見那屬于廠廠督、親軍統領奉旨巡輯的欽差楊大人背影忽直忽彎,似在打躬作揖,不住求饒,一眾廠番子們見了心有戚戚蔫,立即甚有默契地轉向外,裝作看不著。

祝大胡子酒也顧不上喝了,他著長胡子,使勁著脖子去,見那樹后兩個人影兒初時推推搡搡,繼而越來越近,最后除了一對腳跟,竟連影兒也看不見了。

忽爾一陣風來,才見樹后一角綾帶飄飄,楊凌袍裾微。不眼皮一陣跳,眉弄眼地道:“唐解元快快提筆,老祝瞧著好似要上演活春宮了”。

文征明拐了他一肘,低聲罵道:“灌你的黃湯去,吳翁和他府上的貴客也在呢”。

徐禎卿也干笑道:“那婢子雖非大戶千金,看來也極自重自,老祝慎口,免得和唐兄一般......”。

唐伯虎聽著,著火辣辣的臉頰一陣苦笑,自已這一掌算是白挨了,恐怕這幾個沒心沒肺的大朋友還會四下宣揚一番,不過他們幾人放浪不羈慣了,權當一樁風流韻事,也沒覺的有失面。

楊凌又是解釋又是哄勸,到后來也不知高文心氣猶未消,還是仍想依偎在他懷里的覺,被楊凌摟了腰兒,小鳥依人般偎在懷里,又泣半晌,才委委曲曲地道:“就算他們與老爺一見如故,也沒有將......私繪圖到炫耀的道理。

那位蓮兒姑娘出青樓,他們就該肆無忌憚將展示于人麼?說是狂放不羈,還不是作踐人?他們仕途不得意,才假風流之名而憤世嫉俗,終是輕薄無行不拘禮法。朝中不知多人盯著老爺,想尋你的岔子,老爺實不宜與他們相過甚”。

高文心說的大有道理,這幾位才子的放行為放在后世只覺的是對封建禮教的反抗,人們只津津樂道于他們的風流韻事,認為是天妒其才,際遇不公,卻不知他們自暴自棄的行為,固然在當時人的眼中也是津津樂道,引為趣聞,可他們也是自絕于仕途,有了這種種見聞,如何還能見容于朝堂之上?

說白了,他們的行為就是作秀,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人們會把這些趣事作為茶余飯后的談資,卻不會把這樣的‘明星’當社會的棟梁。

楊凌初見四大才子時的激平復了些,乍然醒悟道如果自已癡迷于他們后世的名聲,同他們廝混在一起,豈不正授予那些虎視耽耽想置自已于死地的人機會麼?

楊凌嘆了口氣,手腕,誠摯地道:“文心,你說的對,無論如何,以我的份,與他們公開討論這些東西,是嫌有些輕狂了,來江南這段時間,避開了朝中的明爭暗斗,我實在是有些大意了”。

高文心被他連哄帶勸,知道是自已起了誤會,心中怒氣早已消了,又聽他語氣真誠,心中反倒有些過意不去,暈著臉掙了掙手,輕嗔道:“被你抓的生疼,我又不打算跳湖了,你還拉著我做甚麼?”

楊凌哈哈一笑,放開手道:“走吧,回去吧,莫公公和吳先生他們一定擔心極了”。

高文心低下頭,繡花鞋兒輕輕地劃著地面,忸怩地道:“我......我不好意思過去,老爺要游湖,我在這里候著你就是了”。

楊凌一笑道:“那小船兒一條只載得兩個人,今兒我來劃船,讓你開心地玩一天,好不好?”

高文心抬起頭,驚喜地了他一眼,隨即遲疑地道:“老爺,我只是個下人,你......你不必對我這般客氣的”。

楊凌嘆了口氣,挪揄道:“高大小姐,自從把你接進門兒來,你說,我有沒有真把你當?再用這話填對我,你可虧心喔”。

高文心俏臉兒一紅,張了張,卻沒有說話,楊凌笑了笑,轉走向小亭。

楊凌昂首地走進亭子,吳濟淵張地上前問道:“大......楊公子,呃......高姑娘可消了怒氣麼?”

楊凌擺了擺手,不以為然地道:“人嘛,真是莫名其妙,被我訓斥了一頓,現在已經老實多了”。

莫清谷連忙咳嗽兩聲,忍住了笑意,然后刷地一下把頭扭到了太湖一面,背著雙手作欣賞風景狀。

楊凌還不知道自已躲在樹后鞠躬作揖的模樣早被人看在眼里,他向唐伯虎歉然笑道:“唐兄,真是對不住,小弟管教不嚴,那婢子竟爾出手傷了唐兄,實在慚愧之至”。

唐伯虎干笑兩聲,道:“沒甚麼沒甚麼,若沒有這一掌之賜,唐某怎看得到如許人的畫面?”

楊凌詫道:“什麼畫面?唐兄又做了一副畫不?”

唐伯虎連忙擺手笑道:“不敢不敢,沒有沒有,呃......不過這副十圖,我已有了新的主意,卻須改上一改了,今日怕是不能完......”。

楊凌忙道:“不急不急,不知唐兄作畫,一幅出價幾何?你盡管回府去畫,回頭我人來取,銀兩分文不”。

唐伯虎忙道:“楊公子,這幅畫雖取意于您府上的婢,可這畫卻是我的,這十圖我決不會單幅出售,還公子諒解。”

那時還沒有肖像權法,唐伯虎提的理直氣壯,楊凌倒也沒覺的有什麼不對,不過在他心中唐伯虎的畫可是價值連城,如果一整套的十圖,也不知得耗費多銀子,可他又不愿讓高文心的畫像被別人得去。

楊凌不猶豫道:“那麼這十圖,不知唐兄要多畫資才肯出售?”

唐伯虎瞧吳濟源對待他的恭敬模樣,斷定此人必是極有份的貴介公子,能讓蘇州首富如此恭順,說不定還是京師的豪門,所以有心敲他一筆,他一邊盯著楊凌神,一邊遲疑地道:“這個麼......湊齊十圖殊為不易,唐某也耗費了近一年時,所以售價比起平時單幅字畫來可要貴上些了,至也要五......五......”。

唐伯虎售畫,心繪作的也不過要價二十兩,十圖雖然難得,可是要上五百兩他自已也覺的有點獅子大開口了。

但他難得上一個舍的花錢的主兒,瞧楊閃對那婢如此疼的模樣,定是個憐花惜玉的富家公子,這機會實在難得。

他遲疑著正要說出價錢,吳濟淵聽了心中已經了然,他最近被李貴那個暴發戶兌的厲害,偏偏平時使了大把銀子的布政使和蘇州知府也置之不理,如果攀上楊凌這高枝兒,誰還敢欺凌吳府?

如果唐伯虎出價低了,他買下來送給楊凌也顯不出誠意了,是以急忙搶過話頭道:“五千兩?好,唐解元盡快繪出這十圖來,我便以五千兩紋銀買下了”。

說完他陪笑對楊凌道:“待我取了這十圖,即刻派人給公子您送上府去”。

唐伯虎一聽大喜,他將手中畫板一舉,說道:“好,那唐某再免費贈送這幅‘月夜后庭花’,到時一并送到尊府”。

楊凌聽的啼笑皆非,他鼻子,瞄了那畫兒一眼道:“唐兄這畫是......是后庭花?呵呵,畫中這位仁兄堵得嚴嚴實實,可真是不曾看的出來”。

唐伯虎一聽楊凌挑他畫的病,可有點急了,他一本正經地道:“畫麼,要講究含蓄之、意境之妙,你沒看那人兒?那麼漁郎問津,桃源何呢?還不心知肚明麼?”

祝枝山和其他二位好男一齊笑地搖頭晃腦道:“正是,正是,何況還有此句:‘回頭叮嚀輕些個,不比尋常浪風月......’,點睛之筆呀”。

楊凌聽的心頭一陣惡寒::這就是我心中的大才子呀,大偶像嗎,你們也......也太......,難怪你們做不了,敢那點兒才氣全用在這上面了呀……

一片碧荷的波浪,遠遠近近幾艘小船兒劃行在水面上一膝高的荷葉叢中,若不站起,彼此難得看見。

鄭百戶和二十幾個番子劃著小船兒遠遠地將這一片包圍起來,以防游客闖。天師兄妹一船,莫清河和吳濟淵一船,楊凌果然履行了諾言,和高文心獨自劃著一葉小舟漾在連天荷濤之中。

高文心欣然坐在船頭,起清澈的湖水灑在碧綠的荷葉上,湖水流溢,漸漸地凝一顆顆小小的水珠,船兒輕輕前行,麻麻的菱葉兒水力,自地分向兩邊。

一朵朵小巧玲瓏的潔白菱花,點綴在綠葉紅蓮中間,淡雅而清新。高文心把菱翻開,欣然搜尋著一顆顆紅的果實,把那摘下的菱角放在子上,已經攢了兩大捧。

忽地,一尾被驚的大魚翩然躍出水面,在高文心的眼皮子底下劃了一個弧形,“嗵”地一聲砸進水里,濺起一片浪花,把嚇了一跳。楊凌見了忍不住大笑起來。

高文心俏然白了他一眼,神極是人。烏亮可鑒的秀發在額前微微有些凌,晶瑩剔的水珠沾在白晰的臉頰上,仿佛是從下滲出一般,楊凌看了雙眼一亮,剛想開口夸,卻又住了

高文心瞧見他表,眼底閃過一抹幽怨神拿起一枝紅菱來,垂著頭輕輕道:“菱兒個個相依生,秋水有總覺冷。”著詩,的眼角已瞄向楊凌。

楊大老爺倒真配合,連忙賣力地鼓了兩下掌,說道:“好詩,好詩.........”,高文心有點兒泄氣:“老爺是裝傻還是真的不懂?他不是16歲就中了宣府頭名秀才麼?”

楊凌卻不知高文心是以詩挑,他鼓了兩下掌見高文心仍有些悶悶不樂,便訕訕地松開槳道:“劃了這一陣兒,倒有些了,來,咱們先吃點東西吧”。

高文心“嗯”了一聲,將菱角攏起,走回艙中坐下,手取過漆的發亮的食盒,食盒一共四層,將里邊的菜肴一樣樣取了出來,放在中間的小桌上。

吳府這食盒底部是鐵的,置炭火,上邊一層隔水層,所以放了這麼久,盒中食仍是熱的,這南人吃菜講究致,盒中菜肴每樣都不多,大概只夠吃上幾口的,花樣卻不,頭一碟兒是一塊方,厚篤篤,福得得,滋潤滿,一張皮更是金燦爛,令人瞧了食大開,乃是一塊東坡

第二道菜是庭蝦仁,以庭湖上特產的‘嚇煞人香’與河蝦一起烹調而香味俱佳。此外象桂花芋艿、油氽春卷、油炸金磚、灌湯小籠、鹵鴨、鱔,盡顯東吳文化、雅、細、巧的特點。

荷中舟,花間采蓮,佳肴酒,又有紅袖添香,縱是不飲也都醉了。何況四周是高高探出水面的荷葉,中間只有一個巧笑倩兮的人兒相伴。

楊凌想起方才高文心大發脾氣的模樣,暗暗起了壞心,想要小小教訓一番,便拿出老爺派頭,要也飲上幾杯。

高文心推不過,只好也飲了幾杯,醇酒落肚,的兩頰登時騰起一團嫣紅,楊凌看了暗暗得意,可他人飲酒,自已也不能不喝,結果錫壺的的酒喝的干干凈凈,楊凌已覺的頭重腳輕,人家高大小姐雖如抹了一層胭脂,眼睛卻越來越亮,毫不見醉意,楊凌這才曉得高大小姐竟有一副好酒量,不由暗暗苦。

高文心是第一次和楊凌單獨相、第一次與他并案飲酒,第一次被他摟抱,也是第一次被他那般委婉哄勸,懷,說不出是一種怎樣的歡喜滋味,一飲了酒,反而更加開心。

笑盈盈地提起那倒凈了的錫壺,向楊凌嫣然道:“老爺十六歲便得了功名,乃是北方才子,如今酒已飲盡,奴婢和老爺作對代酒如何?

奴婢這有一副上聯,請老爺對上一對吧:提錫壺,游西湖,錫壺落西湖,惜乎,錫壺!老爺,請您答對。”

楊凌一聽要對對子就嚇了一跳,現代人有幾個學過那玩意兒,待一聽說些甚麼錫壺、西湖、惜乎,更是弄的頭暈腦漲,他雖未聽說過這對子,可也聽出這對子難就在三個詞都是西湖的同音。

他不知道這個對子是昔年有人用來難為大學士蘇東坡的,當時蘇東坡也被這個對子難住,還道是高文心出的對子,所以心中欽佩不已。

他琢磨了半晌,終于也想出三個發音相近的詞來,勉強可以湊一對,便對高文心道:“呃......我倒是想出一個對子,只是那意境比起你這上聯來,實在差的太遠,我說出來,你可不許笑我”。

高文心聽了臉上不出驚奇之,這副對子自面世幾百年來,也不知多才子煞費苦心去對,結果也不過為了追求發音相同,勉強湊出些下聯,意境如上聯般優的,竟是一個沒有。

自家老爺這麼快就能想出下聯,那已是難能可貴之極了,還講什麼意境。

高文心又驚又喜,連忙說道:“老爺快快說來,婢子洗耳恭聽呢”。

楊凌咬了咬牙,一狠心道:“好姐夫,聘節婦,姐夫失節婦,嗟夫,姐夫”。

高文心瞪大了眼睛,小兒微張著,愕然瞧了他半晌,竟是一言不發。楊凌不訕訕地道:“你看,你看,我說吧,意境差的太遠......”。

高文心忽然一扭子,趴在船幫上拿袖子遮著臉,就看肩膀不停地聳,那小船兒也隨著左右搖晃起來,最后這位一向很講究儀態的大家閨秀終于不顧形象地放聲大笑起來。

楊凌瞧著,臉一陣紅一陣白,過了半晌才悻悻地說道:“你看,好生生地喝著酒,非要對甚麼對子,真是大煞風景”。

高文心見他惱了,趕忙坐好子,,拼命忍著笑,眼里含著兩汪淚水,子跟打擺子似的抖個不停,楊凌不怒地站起來,說道:“笑吧,笑吧,笑死我拉倒”。

高文心見他惱了,不敢再笑,慌忙站起來,聲哄道:“老爺,是奴婢的罪過,你不要生氣啦。”

那小船兒本來就在左右搖晃,楊凌霍地站起,小船更是向左側一歪,高文心急急站了起來立足不穩,差點兒一頭栽進河里去。

楊凌雖說氣惱,實是因為自已的對子太上不了臺面,方才覺得能想出三個近音詞,其中還有個與惜乎相同的嘆詞,這份急智已是難得才說了出來。

待瞧見高文心大笑,才覺得太沒面子,這時一看高文心著急,站立不穩直摔下河去,急忙的手一扶,高文心心驚膽戰地一頭撲在他的懷里,直到小船兒慢慢平穩下來,才紅著臉離開了他的懷抱。

此時的高文心,剛剛飲了酒,玉面緋紅,云鬢散,那眉如纖柳鎖著一池春,明眸如月臥于盈盈秋水,楊凌一時瞧的呆住了。

高文心站定了子,瞧見他的目,不黛眉微斂,地垂下頭去,卻又不住飛快地抬起了瞟了他一眼。

眉挑不勝,似語更銷魂,把眉揚,暗示檀郎,那是何等人魂魄的韻味兒,楊凌明知不該,卻難自,忍不住湊上去飛快地吻了一下。

高文心紅潤的芳飽滿,只被他輕輕一吻,立即變的濡濡的,那雙亮亮的眸子也忽然幽幽的似變了兩壇醇濃無比的老酒。

烏蓬船兒悠悠,風送荷花清香,一直未曾喝醉的神醫,此時卻一副朦朧醉的模樣,似向楊凌發出深的邀請。

楊凌一吻下去,自已卻似從中驚醒過來,他慌忙放開手道:“文心,是我不好,我們不能......我不該的”。

酒醉之后難以自制,此時忘一吻,他才驚覺犯下大錯。高文心對他的意,他心中早就看的明白,也一直提醒自已不要陷的太深,可是這一路南來,不知不覺間,那綿綿的網卻早已把他攏在其中。

直至此時此刻,楊凌才發覺,原來自已心中也早已喜歡了,可他因著自已的心病,只能象條落網中的魚兒一般苦苦地掙扎,苦苦地逃避......

楊凌重重地坐回位子,抓起酒杯,卻發現杯中已空。他不敢抬頭去看坐在對面的高文心那幽怨失的眼神,心中只想:不能再招惹債了,文心比玉兒們懂事,我......不如把自已的事多一些給,斷了的念頭吧。

楊凌想到這兒,抬起頭來剛想說話,前方忽然傳來一個脆的聲音道:“咦,剛剛就看到在這附近站著的嘛,哥,再往前劃一點兒,喂喂,你們在哪兒?”

楊凌聽到旁水響荷,張天師兄妹已劃著船兒飄了過來,便將話兒又咽了回去,他見高文心垂著頭,捻著角一副自憐自傷的模樣,便匆匆對說道:“文心,我自有我的苦衷,并非欺你份。唉......等回了杭州,回去后我會告訴你我的,你便明白一切了”。

……

禮尚往來,一行人興盡而返,莫清河也盛邀請天師兄妹去杭州一游,這兄妹二人在杭州只是接了道觀眾人的一番迎接,便乘了吳府的車轎趕住蘇州,并不曾游過西湖,所以欣然而來。

一路無事,張天師便和莫公公在艙中下起了圍棋,別看張天師的象棋下的臭,那手圍棋卻十分高明。楊凌不懂圍棋,瞧了會兒覺得無趣,又在艙前瞧了會兒風景,就返回了自已的客艙。

高文心正坐在艙中獨自想著心事,一瞧他回來,忙站了起來。自太湖回來,兩人獨自相時一直都有點兒不自在。楊凌強笑道:“我在外邊坐的久了,子有些乏,我想進艙休息會兒”。

高文心心中一直存著疑問,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麼,既然能接玉兒和雪兒,又對自已有,卻偏偏不肯接自已,有心想要現在問他,可是一個孩兒家又不好意思表現的太過迫切,眼見楊凌一掀轎簾兒已要進艙,還是忍不住道:“老爺......”。

楊凌停住步子,回頭問道:“嗯?什麼事?”

高文心臉兒一紅,支支唔唔地道:“啊......沒什麼,我們......我們直接返回杭州麼?”

楊凌搖頭道:“不,回到杭州天也大晚了,我們半路停下,先去海寧,住上一晚,明日再回杭州”。

“哦......”,高文心聽說今晚不能聽到迫切想要知道的,不地道:“老爺去海寧,可是想要欣賞一下名聞天下的海寧麼?”

楊凌奇道:“海寧有可看麼?我只聽說過錢塘名聞天下”。

高文心角翹了翹,卻不敢再笑出來,只是低聲說道:“海寧......就是錢塘嘛......”。

楊凌怔了怔,垂頭喪氣地道:“罷了罷了,老爺我在你面前算是面掃地了,錢塘不好好它的錢塘,偏又做什麼海寧,真是丟人”。

高文心雖然滿腹心事,仍被他逗的“噗哧”一笑,忙寬解道:“老爺是北方人,在京師的時候也沒空打聽這些閑事,不知道有甚麼丟人的?不過這錢塘要是每年八月十八去看,那才壯觀,現在雖也有,可就遜多了”。

楊凌道:“隨便看看也就是了,我去,主要是拜訪一下閔大人,他是我的舊上司,我到江南,他已來看過我,我不去瞧瞧他,未免愧對故人”。

說到這兒,他頓了一頓,溫地看了一眼高文心,聲道:“我去睡一下,不需人侍候,你若累了,也歇一歇吧。”

高文心忽想起一事,本想告訴楊凌,轉念一想這事與楊凌和自已并無關系,再說一個孩兒家說這些東西也難以啟齒,便點了點頭,目送楊凌回房,自已也合躺在榻上,張著眼著艙頂,不期然又想起那件蹊蹺事。

今日莫夫人從布政使司衙門回來,那神步態有些差異,普通人雖看不出差別,高文心卻看出了端倪,瞧那位莫夫人臉頰酡紅、眉膩如水,步態有點綿,不由得暗暗吃驚。

學醫對人的了解,深知一個子神步態忽然出現這種異狀,必是剛剛行云布雨,與人有過合之緣。

莫公公是個閹人,又隨同楊凌共游太湖,莫夫人獨自從布政使衙門回來,居然眉眼含春,似剛剛與人做過媾之事,難道不守婦道、瞞夫人了不

高文心枕著手臂怔怔地想了半晌,才幽幽一嘆:“算了,這事雖然有傷風傷,畢竟是人家私,要我說與老爺聽,也于出口,自已的事還心不過來,還管人家的閑事做甚麼?”

“唉......老爺明明對我......對我也有意,為何不肯接我呢?因為我是奴婢份?不!不會,他不是那樣的人,他說有個,到底他有甚麼樣的,竟使他不肯接我呢?”

高文心躺在榻上,耳聽得河水滔滔,心隨之起伏,這一路輾轉反側,不斷地想著這個問題,竟是始終難以安睡……

海寧鹽鎮的鎮海塔下觀,楊凌披著墨黑大氅站立在亭中,高文心俏立在他后。莫清河、莫夫人、張天師兄妹、以及鹽運使閔大人、本地駐軍種千戶和本地幾位大鹽商也陪在一旁。

閔文建迎著風浪,哈哈笑道:“楊大人,海寧八月份時的大高達數丈,濤聲如雷,極是狀觀,此時來看,可要遜一些,不過你難得來一趟,怎麼也要瞧瞧才是”。

雖說閔文建并無攀附權貴的念頭,但是二人的非淺,如今自已的故人在京師做了這麼大的,又專程趕來看自已,心中榮耀歡喜也是常,所以神間甚是喜悅。

楊凌這次來探,其實除了拜訪對自已有知遇之恩的閔縣令,心中另有一番打算。他已派人回京向皇上稟報龍山衛指揮使司畢春和關稅鎮守袁雄的不法行為。

畢春昔日在鳴驛時他就已經見過,深知此人并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尤其他近兩百人的親兵衛隊,個個驍勇善戰,而且對畢春忠心耿耿。至于袁雄,到開設稅卡,手下有一群亡命之徒,也不會是束手待斃的人。這兩人的罪一旦坐實,便是殺頭大罪,不能不防他們狗急跳墻。

楊凌未出京時便聽吳杰匯報過,江浙曾有犯了死罪的將干脆領了親軍殺造反,搶了軍械逃進大海加了海盜,如果皇帝下了旨意自已拿人,自已也不知道附近衛所的將領是否與畢春沆瀣一氣,為了不走消息勢必不能用他們的人。

若是只帶著自已這三百親軍沖還有近三千人的畢春大營,萬一畢春橫下一條心來,自已彈不住,恐怕要遭反噬。所以上次一聽說閔文建這里有支護鹽軍,大約三百多人,戰力比普通衛所還要高明一些,楊凌便上了心。

他派柳彪打聽,得知這里還駐扎有一個千戶所。說是千戶,其實也只有五百多人,兵員缺了一半,但是要時大可請了圣旨,奪其帥取其軍,由閔文建把這支軍隊也掌握在手,配合他抓捕畢春和袁雄。

楊凌此來,以閱兵為借口,要閔文建和種千戶把三百護鹽兵、五百衛所兵全調到江邊,想待觀之后先讓他們演習一番,瞧瞧他們的戰力。

楊凌有督察文武百之責,又是皇帝侍衛親軍統領,這樣小規模的考察軍隊戰力,雖未請旨,也不算逾矩。

莫公公擾著袖子站在一邊有點意興索然,這次楊凌突然改道造訪海寧,事先并未讓他知道,他心里多有點不悅,加上十月的海比起八月要遜許多,他也沒有興趣一觀,所以站在靠后避風的位置并不上前。

那幾個大鹽商都在他管轄之下,不免陪在邊莫爺長莫爺短的不斷奉迎,莫清河也只是虛勢應付著。

本地人對十月的早并不是很有興趣,可是這次近千名兵筆直的立在江邊等候檢閱,這可是難得一見的風景,所以不百姓和鎮中富戶也都趕來江邊湊個熱鬧,一時間那氣勢還真有八月觀時的氣派。

風漸漸急了起來,閔文建振作神,說道:“大人快看,來了”。

楊凌瞇著眼睛向遠去,江流茫茫,東方天際約傳來一陣急驟的聲音,極目有一條白線,隨著轟轟地聲音越來越大,那銀線越來越,化作一條橫江白練,翻滾而來,轟然聲也如殷雷一般連綿不絕起來。

閔文建扯著大嗓門過江聲音,大聲說道:“楊大人、張天師,鹽這里的‘寶塔一線’極為壯觀吶,可惜今日小了些,不夠壯觀啊”。

他說今日小了些,可是片刻之間,江水猛漲,萬頃波濤頃刻一線白練變了一道數米高的矗立水墻,聲猶如萬馬奔騰,驚雷貫耳。已瞧的從未見過這等奇景的楊凌和張天師心曠神怡,嘆聲不絕。

撞突起,浪尖一片雪白,如同冰山雪峰,令人驚心魄。江沖到壩前時,轟地一聲霹靂巨響,頭突兀豎起,霎時間漫天浪花水霧,風頭送來一陣爽之氣,興致搶到前邊去的張符寶迎頭一的水氣,不狼狽地退了回來,惹得楊凌和張天師哈哈大笑。

張符寶悻悻地哼了一聲,拉過哥哥的袍袖了把臉,觀的興致毫不減。前浪一旦退卻,對后浪來說就了一道阻礙,一道道水相互撞,前浪阻,后浪又起,一浪高過一浪,雖沒有第一波浪頭的震撼人心,可也是波峰陡立,洶涌澎湃。

楊凌見那浪雖不是極高,但今日風大,順風總是送來一陣水霧,便有意站在高文心側前方,替擋著水霧。高文心察覺他的心意,心中不甜膩如

來雖快,去的也快,楊凌幾個從未見過錢塘的外鄉人還沒看夠,那已開始有退卻跡象了。

張符寶這才回頭笑道:“楊大人,記得在上海鎮時你說過白娘子呼風喚雨,水漫金山,當時我還想象不出那該是怎樣的壯觀場面,今日看了這,我心中才算有了些模樣”。

楊凌聽了哈哈笑道:“豈止豈止,那浪能淹得過金山寺,浪峰豈不比山還高?你再想象那浪頭上還有許多龍宮的蝦兵蟹將,有的持槍、有的持錘,站在浪尖兒上......”。

他一邊指著江,一邊說笑,正說的來勁,忽地面上笑容一凝,詫異地指著遠道:“那是什麼?”

眾人循著他手指去,只見連綿的水盡頭,出現一些黑點,張符寶驚笑道:“怪哉怪哉,莫非真有蝦兵蟹將來了不?”

水大風,那黑點移甚快,片刻功夫,就瞧清那黑點竟是一片帆船,那船有些方方正正的覺,船上掛著黑的巨帆。

莫清河看了大吃一驚,又驚又怒地道:“可惡,八幡大菩薩旗幟,那是倭人的海船,快快護送大人離開”。

此時閔文建也瞧清了船上標志,驚道:“果然是倭寇來了,他的,這次竟有這麼多人,快快,保護欽差大人和天師離開!”

他們站的高看的遠,站在樓下堤壩上的百姓只瞧見遠來了二十多艘船,有的還未瞧清船上標志,仍然不慌不忙地站在江邊。

楊凌看了怎肯自已逃走,況且他今日恰巧將衛所、鹽運司的兵都調了來閱兵,人人持有武,自已的三百親軍雖然有二百人隨然了船回杭州,但帶的也有一百名銳,如今戰力將近千人,對方那二十多艘船有大有小,大的能乘三百人,小的也就四五十人,估計總人數也不會太多,未必沒有一戰的能力。

楊凌立即喝道:“不許,亭中鹽商百姓統統退下,閔大人、種千戶,請馬上約束部眾,結陣待敵,鄭百戶,立即疏散江邊百姓”。

那位種千戶穿著一閃亮的盔甲,本想今日在欽差大人面前臉,想不到卻攤上了這會子事兒,那些倭寇往日不過三百五百來江邊劫掠,已算是極多的人了,這一次瞧模樣竟有千人以上,嚇得他臉慘白,可又不敢示怯,聽了楊凌吩咐,他慌忙答應一聲,下亭整集隊伍去了。

閔文建是大同總兵杜瘋子一手帶出來的瘋子兵,一見打仗就興莫名,昔日單槍匹馬敢殺進韃子軍中劈了他們的小王爺,又怎麼會在乎這些小挫子。

他哈哈大笑道:“的,正說要演武給欽差大人看,這可就變真刀真槍了。我馬上下去,楊大人且看我大刀的威風!”

他一邊說一邊蹬蹬蹬地下樓去了,莫清河臉鐵青,擰了腮幫子道:“剿除倭寇,非大人之責,大人還是趕快閃避一下吧,若是大人有點閃失,卑下可是萬萬擔當不起”。

楊凌看了高文心一眼,說道:“文心,陪莫夫人、張小姐趕快返回鎮上去,若是我們守不住,立即快馬離開”。

高文心一道:“老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不走!”

楊凌頓足罵道:“無謂之舉,純屬混蛋,你留下有甚麼用?你能上陣殺敵麼?”

高文心昂然道:“大人一介斯文,難道能上陣殺敵麼?你臨陣不退,是為定軍心,我是人,臨陣不退,只為和......和大人同生共死!”

楊凌聽得怔在那兒,一時作答不得。張符寶雖然俏臉蒼白,聽了這麼說,又看哥哥雖然神張,但也沒有逃走的意思,便鼓起勇氣道:“你不走,我也不走,這鎮上好多我天師道的信眾,昨晚來了鎮上,他們對天師拜祈福,十分尊敬,我們今日若退了,還有臉再見他們麼?”

這時江邊百姓在廠番子的呼喝下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開始扶老攙,呼爹喊娘,一路連哭帶地搶下壩來,亡命般地向鎮上逃。

種千戶將他的兵召集起來,聚在壩上右方,閔文建仍是一打扮,卻扛著他那把招牌大刀,領著一幫著雜的鹽兵,立于壩前左側。

那些倭船藉著江水直駛至岸邊,呼嘯著跳下船來,三五群向岸上撲來。楊凌瞧那些倭人服裝十分的雜,有的穿著倭服,有的穿著漢服,還有的穿著文士的袍服,卻把袍襟掖在腰里,甚至還有幾個竟然穿著人的服,可見這些倭寇在海上日子混的也不怎麼樣。

可是這些雜七雜八的海盜,雖然衫不一,手中的武也是五花八門,卻人人剽悍、行也敏捷無比。

廠番子只有一百人,其中只有二十名弓箭手,全都圍在觀亭下不敢稍離,畢竟重要人全在亭上,如果萬一有個閃失,他們都得掉腦袋,即然有衛所正規軍隊在這里,他們樂得退居后備保護大人。

不料那倭兵剛剛沖上岸來,衛所兵就有人一聲吶喊,不沖反退,掉轉屁逃之夭夭。

楊凌在亭上看了鼻子差點兒沒氣歪了,這時倭人下船的不多,只要一陣箭侍候,或者直接揮軍掩殺上去,必可搶占先機,這點淺顯的道理都不懂,這是什麼兵什麼吶?

楊凌怒不可遏,他一拍欄桿,厲聲向亭下喝道:“臨陣逃者,殺無赦!”

“是!臨陣逃者,殺無赦!”鄭百戶一揮手,幾名番子立即張弓搭箭,向那搶先逃跑的衛所去。這幾人用的都是懾魂響箭,是楊凌在訓練親軍時從錦衛弄來的,箭一出聲發利嘯,有懾人心魄之效。

這幾個弓箭手都是百里挑一的神箭手,箭到人倒,嚇得隨之逃跑的衛所兵都愣在那兒,待聽到廠番子兇神惡煞般向他們大:“臨陣逃者,格殺勿論!”時只得又畏畏地奔了回來。

此時閔文建已率著鹽兵撲了上去,他的鹽兵沒有弓箭,只能同倭寇短兵相接,倭寇三兩群,配合默契,游走之間,常常出其不意突然出刀。

好在這些鹽兵護送鹽隊,跋山涉水,常常跟河盜山匪作戰,也擅長打群架,雖然酷厲的殺氣比對方弱一些,可是有個猛虎一般掄著幾十斤重的大砍刀沖在前邊的鹽運使閔大人,士氣倒極旺盛,仍能死撐不退。

楊凌見那些衛所兵雖然退了回來,卻都畏一團不敢前進,不氣的七竅生煙。這個時候再整肅軍隊也不是時機,他只能無奈地對鄭百戶喊道:“鄭百戶,率你的人給我沖上去,種千戶發箭掩護!”

鄭百戶聽了急道:“大人,卑職的職責是保護大人,目下大人邊只有這百余名親兵,卑職不敢稍離!”

楊凌大怒,說道:“你若不去,我親自去!”

鄭百戶無奈,他恨恨地跺跺腳,留下那二十名弓箭手護住觀亭,自已拔刀在手,率領著八十名健卒沖了上去。

那位種千戶呆若木地站在那兒,聽到楊凌傳令箭,這才恍若夢醒一般命令兵立即箭。

他們列陣在最右邊,那邊水中有幾塊巨石,江水又比較低淺,倭人的戰船沒有停靠在他們那里,加上他們一直不主攻擊,搶上岸來的倭寇只向閔文建的鹽兵和楊凌的親軍攻擊,暫時還未顧上他們。

這一來就給了他們充足的時間,只見這群兵老爺好整以瑕地張弓、搭箭、拉弦、發、“嗡”地一聲響,一排攢,一陣箭雨鋪天蓋地向正紛紛跳下船來的倭寇。

楊凌在亭上見了哈哈大笑,這一陣箭雨怎麼也能傷百十個倭寇,可稱得上是‘及時箭雨’了。

只見那一片箭雨到船上船下,至有一半到倭寇上,可那利箭一沾,竟而下,有幾只在倭人的斗笠上,在那上邊搖搖晃晃的竟也沒有傷人,縱目去,似乎這一陣箭雨竟沒有一個倭寇傷倒地。

楊凌和張天師站在亭上已看的傻了,他們張大了,驚愕地瞧著這幕奇景,好半晌才互視一眼,然后一齊火燒屁般跳了起來,高聲道:“豈有此理!難道倭人都是刀槍不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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