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柱早就收拾好了東西。
“爸，”周達拉開門進了東屋，“我和英這就走了……”
周國柱在炕沿上磕了磕煙袋，“給你老丈人帶個好，就說啥時候來家裏，我請他喝酒！”
“嗯！”
周達猶豫了一下，“爸，住幾天，早點回來！”
“嗯，去吧，多陪你老丈人喝幾杯！”
“爺——”周西西哭咧咧走了進來，眼睛都紅紅的，“爺，我想跟你去，可我媽非要回我姥家……”
說著話又哭了起來。
周國柱攥住了的小手，“乖孫，大過年的，你不去的話，你姥姥和姥爺能過好年嗎？
他們也想你是不是？”
“可咱們一起過多好，為啥非要分開呢？
我也想去二大爺家，我都好長時間沒看到二哥了，爺——”
周達被閨哭的鼻子也直發酸，二嫂來的時候，雖然也提出了讓他們一家三口過去，可他知道二哥肯定不想看到自己，
另外老丈人那邊不去也不行。
生活總是這樣，得人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男人難人，你咋就這麽難……
“走不走了？”
馬英在外麵喊了起來。
周達摟住閨的肩膀，“爸，我們走了！”
爺倆出了屋，周達看著媳婦，他沒說出來，但意思很明顯：進屋和爸說一聲。
馬英把圍巾圍好，邁步就往出走，周達沒。
“走啊？
木頭橛子似的，想啥呢？”
周達還是沒，氣有些了。
周西西看看父親，又看了看母親，沒看明白這是怎麽了。
馬英沒好氣瞪了他一眼，想了想，大過年的，算了！
扭了下子，甩甩噠噠邁步進了東屋，“爸，我們走了，你也早點回來……”
“哎，”周國柱笑了，看著兒媳婦，“給你爸媽帶個好兒！”
“嗯吶，那我們走了！”
一家三口走了，房間裏瞬間就安靜下來，就像平時一樣，可又有些不一樣。
半個多小時以後，周東北父子到了。
周旺站在大門前，眼睛瞬間，斑駁的木門已經變了形，看不清模樣。
1962年，那年自己才18歲，距離老三屆下鄉還有6年時間。
為了響應“大辦農業，大辦糧食”的號召，自己放棄了高考，選擇下鄉隊，一晃就是25年。
25年，人生又能有幾個25年？
這個家，已經7年沒回來了。
周東北支好自行車，手從門上鎖了進去，撥開裏麵的鐵門，“爸，進去吧！”
他回推上自行車，用前撞開了大門。
大門開了，他一眼就看到爺爺正站在屋門前。
“爺？
！”
周國柱披著大孫子給買的羊皮襖，胡子上滿是白霜，他努力想把腰直一些，可歲月不饒人，再也無法像年輕時一樣了……
哐當！
周旺的自行車倒在了地上。
“爸——”
他跑幾步進了院子，“噗通”一聲，跪在了雪地上。
“爸，兒子不孝，讓您傷心了！”
周國柱已是淚流滿麵，出來的大手更是抖個不停。
“快起來，起來！”
他用力去扯兒子。
“爸，你原諒我，我就起來！”
周旺低著頭，痛哭失聲。
噗通！
沒想到，周國柱也跪在了地上。
“爺——”周東北要去扶他，卻被爺爺推了一把。
“二呀，是爸對不起你，更對不起你們一家！”
周國柱老淚縱橫，“可爸難哪！
你哥9歲就沒了，你就是家裏的老大，手心手背都是，我領誰？
我領誰呀？
思來想去，難的我都想一頭撞死……你是哥，二選一，我隻能選擇老三……”
“那時候鬧的歡，你弟又不幹人事兒，我要是不帶他趕快回來，都怕他把命扔在紅升鄉，
到那時候你倆都回不來……”
“二呀，委屈你了，一兜子的屎都扣在了你腦袋上，爸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爸知道你委屈……”
周東北愣了，
怎麽爺爺這話裏有話呀！
什麽你弟不幹人事？
如果三叔隻是篡改了父親的檔案，不應該說一兜子屎扣我爸頭上……
這裏麵還有事兒！
看來那次父親被孫大馬棒捅傷，人都那樣了，也沒說實話。
此時不是刨問底的時候，既然他們都不想讓自己知道，估計就是上輩人的醜事，所以即使自己問，也很難問得出來。
“爸，好了，不說了……”周旺用力去扶父親，自己也站了起來，“都過去了，兒子死過一回也想明白了！
爸，我不怪你，如果是我麵臨這樣的選擇，也會保下最小的孩子……起來，快，快起來……”
周東北了一把眼淚，上前用力攙起爺爺。
“爸，爺，走，咱進屋，進屋！”
爺仨相互攙扶著進了屋，周東北又跑出來把兩輛自行車推進了院子。
與此同時，第四中學後院，方有容家。
馬小花已經都穿利索了，笑嗬嗬道：“姐，我走了！”
“等一下！”
方有容說完就跑到了後屋，不到一分鍾，拎著一個藍的布兜走了出來，“這是給家裏買的東西……”
馬小花連忙說：“不用，家裏年貨都是四哥買的，夠了！”
“兩回事兒！”
方有容把兜子塞到了他手上，“一晃這麽長時間沒回家了，說啥也不能空手回去，裏麵就是些罐頭啥的，總是一點兒心意！”
馬小花不再推辭，“行，那我就拿著！”
兩個人往出走，他又問：“你一會兒回去？”
“嗯，我把爐子掏幹淨，整利索就回去……”
“我弄吧，回家不急……”
方有容一把扯住了他，“還不急？
你看看都幾點了？
麻溜走你的得了！”
兩個人誰都沒提下次見麵的時間以及地點。
“報社還沒消息？”
馬小花笑了笑，“大過年的，哪兒還能有消息！”
方有容展一笑，繼續給他打氣，“我覺得肯定沒問題，到時候你得用稿費請我吃飯！”
“嗯吶，必須滴！”
馬小花點了點頭。
拉開院門，兩個人就看到了胡同裏的圖四，一風雪。
“四哥！”
馬小花喊了一聲。
方有容比圖四大，點了點頭。
“走了！”
馬小花笑了笑，有些勉強，但還是盡量讓這個笑容更燦爛一些。
著消失在胡同口的兩個影，方有容的視線模糊起來，兩行淚落，滴在了腳麵上。
慢慢走了回去，輕輕關上了院門。
“四哥，白三兒的一萬塊錢還了嗎？”
坐在自行車後座上的馬小花問。
“還了，和馬回子一起去的我家，他敢不還嗎？”
馬小花“哦”了一聲，就沉默起來。
圖四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不舍唄？”
他問。
馬小花不吭聲。
“差不得行了，還想當對象啊？
我告訴你，絕對不行！”
“為啥？”
馬小花問。
“你說呢？”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自行車騎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一陣陣北風刮起地麵上的浮雪。
“四哥……”
圖四“嗯”了一聲。
“我不管什麽年紀、份、還有什麽名聲！
我他媽也沒啥好名聲，憑什麽嫌棄人家？
我喜歡和在一起，這就夠了！”
“你的名聲和的名聲能一樣嗎？”
圖四聲音大了起來。
“有啥不一樣的？”
“是破鞋！”
馬小花聲音尖銳：“不許你這麽說！”
圖四朝地吐了口吐沫，“我說不說的，也是！”
“四哥，喜歡一個人有錯嗎？
當年也不知道劉明亮有家庭……好，我不辯解，也不需要辯解！
就算是破鞋了，可我還是個流氓呢！
流氓配破鞋，有什麽不行的？”
“不行！
你要是當個馬子玩玩，我不反對！”
圖四用力蹬著自行車，著氣，繼續說：“可你從小到大一個人都沒過，偏偏第一個就是這麽個主兒，這不是什麽好事兒！”
“如果你想好好，奔著以後結婚去，趁早給我斷了這個念想兒，絕對不行！”
馬小花不吭聲，目卻堅定。
“這是你第一個人，所以你才覺得哪兒都好，等你多經曆過幾個以後，就會覺得現在的自己有多稚！”
“聽四哥話，玩玩就算了，以後多玩一些，你看看四哥，一年起碼也得換十個八個的小馬子，多自在！”
他在前麵喋喋不休，馬小花著脖子不吭聲，一隻耳朵聽，另一隻耳朵冒了出去，伴隨著風雪越飄越遠，就像他的心思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