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某地的一座山巒之上,道林禪師雙手掐印,盤膝而坐,口中輕頌經書。
此時的道林禪師與之前剛離開東土之時已經截然不同。
萬年之前,自道林禪師生出四十八之后,他便與陸來到此山。
在這里,道林禪師以大魄力舍去一準圣修為,化作眼凡軀,斬去三千煩惱,他原本那頭銀發盡數落盡,了一顆頭。
那日,道林禪師的做法,將陸嚇了個半死,他沒見過這般狠的人,那可是準圣修為,別人想求都求不得,今日卻被道林禪師如棄敝履一般舍去。
數萬年功果一朝化作烏有,陸都跟著心疼,但道林禪師卻仿佛魔一般,毫不在意。
此后,道林禪師又以凡俗之,在此山之巔以樹枝草木搭建了一座府,說是府,反而更像是一座巢。
因為失去神通修為,人力有盡,因為這府極為簡陋,就像是一座簡易的巢一般被其艱難地拼湊起來。
說起來好笑,趙玄作為有巢氏的師尊,他這尊化卻是連簡單的房子也不會建造。
陸想要幫忙,也被道林禪師拒絕了。
等道林禪師建好府,居住其中,雖然簡陋到極致,但道林禪師卻甘之如飴,心似乎比以往還好上一些。
除此之外,他每日還要拖著凡胎去尋找食果腹,才能讓自己不被死。
這在之前是不可想象的,別說準圣,便是最低層次的天仙也不再需要尋常食填飽肚子,維持生計。他們只需要餐霞飲,便能做到許久不飲不食。
而他原本的準圣境界更是如此,從來都不需要為腹中而心。
但等他沒了修為,沒了法力,這個問題卻了道林禪師現在面臨的最嚴峻的危機了。
他有時候都不自嘲,自己興許會為第一個被死的準圣。
不過,道林禪師如此一頓飽一頓艱難度日,裹著寒酸破舊的僧,卻讓陸有種見到真佛的錯覺。
他又想起那日師尊問他,自己是不是佛的問題。如果換作今天,他的答案或許會有變化。
可是明明眼前的這個眼凡胎再無一丁點兒法力的老僧,再也沒有之前那般神通廣大,沒有那般氣息磅礴。可他卻從如今的師尊上到了一特別的威嚴。
舍去修為,化作凡俗,道林禪師還要面臨另外一個問題,那就是壽命。
修士的壽元是需要道行支撐的,他如今道行散盡,壽元自然也與凡人一般大大短。
道林禪師因為本跟腳過人,因而壽命比凡俗人類要長上一些,但也不過兩百年而已。
于是,在陸擔憂的目中,時間流逝,道林禪師也越發蒼老虛弱,面容越發枯瘦憔悴。
但唯一雷打不的,是道林禪師每天都要研讀佛道經典。無論刮風下雨,每日誦經課業,一日不綴。
道林禪師年紀越來越大,面容越來越蒼老,但他讀的佛經卻是越來越多,那些佛經也先是越讀越厚,再越讀越薄,最后他已然無需那些佛經。
陸時常能看到道林禪師會對著一株草木,一只禽鳥,一頭走,坐而觀之,而不知疲倦,有時候一坐便是幾天。
終于,奇怪的事發生了,第一個兩百年過去,陸預料中的道林禪師的大限卻沒到。
道林禪師雖然蒼老地不樣子,但卻并沒有死去。
陸只當是道林禪師修為恢復了,可等他仔細察看,卻發現道林禪師依舊是凡胎,并無一法力在。
他又以為這是道林禪師記錯了自己的壽元。
可是,當第二個兩百年過去,道林禪師依舊毫無修為,卻反而變得更加神矍鑠時,他終于發現了不對。
他在道林禪師那雙清澈的眼眸中看見了無盡的智慧,恍若嬰兒。
單單是讀佛經,不修道法能夠做到這一幕嗎?陸不信,這顯然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疇。
道林禪師就像是一個被時忘的存在。
然后又是數百年,道林禪師依舊還是那副老態,但卻能走能跑,日行百里不覺勞累,跋山涉水只作等閑。
又過千年,道林禪師牙齒盡落,正當陸以為這次是真正的大限將到時,道林禪師牙齒復生,生四十齒相,依舊神矍鑠,且百病全消。
再千年,道林禪師開始泛出金,刀劍加不能破其皮,不能毀其須發。
而后再到今日,此山之中,猛皈依,妖魔辟易,百聚于一而和平共。
因為道林禪師每日都在府前誦讀佛經,這些靈智未開的野卻是本能般的紛紛匯聚此地,誦經聲不止,便不離去。
陸見到的奇景越來越多,道林禪師常常打坐的磐石,每至深夜必定熠熠生輝。
那座凡木胡拼湊起來的府,不知何時變得堅不可摧,他放出風去吹,放出火去燒,變出刀來砍,那府卻是水火不侵,刀劍難傷,始終分毫無損。
若是道林禪師準圣修為依舊還在,他定然不會如此驚訝,但這東西顯然不是憑借法力做到的。道林禪師也沒必要在他面前偽裝沒有修為的樣子,沒有那就是真沒有。
陸不知道道林禪師現在于一種什麼樣的狀態,這到底算是修行有,還是本沒修行?
他看不懂,也看不,更不知道,這算不算就是道林禪師口中的佛?
他沒有答案,他問過道林禪師,但道林禪師的回答卻同樣是不知道。
此時,這山巔之上。
一只金烏裹著熊熊燃燒的太真火,從天際落下,落至地面時,一轉,化作陸的影。
如今萬年過去,陸早已經是大羅金仙境界。每日化作太巡游洪荒,也變得輕松起來,上因果業障不僅全部消除,更是積累了一濃郁的功德金。
“師尊,峨眉山那邊給弟子傳來消息,自今日之后,弟子的這差事便可以卸了,諸圣重塑的太星,明日便可歸位。”
道林禪師聞言點了點頭,“如此,甚好!”
說罷,道林禪師睜開雙眼,眼中似有百叩頭,萬靈稽首,諸佛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