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許多地方被譽為“王國”、“人間仙境”, 也有很多地方被劃為“恐怖之地”、“人類區”,但它們沒有一個比得上亞馬遜雨林。
亞馬遜是神的象征,是野的代名詞。
這里盤踞著可以輕易將撕碎的頂級掠食者, 潛伏著可以在一次中就使劇毒生效的昆蟲和兩棲, 生長著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將人拖幻覺的大型真菌, 無知者在這里每走一步都可能會到足以累及生命的危機。
即使如此, 每年仍然有大批人士造訪此地:荒野求生好者、冒險家、保護專家、歷史研究學者、攝影師、游客......為了接待這些訪客,以當地土著居民為主導的雨林旅游業如火如荼地發展起來。
這年雨季也很熱鬧。
三十六歲的向導何塞完一香煙,抖抖袖口,把合作伙伴帶來的一團游客接上了游艇。他們昨天剛剛坐飛機抵達瑪瑙斯,參觀了印第安人博館和大劇院,從今天開始就要進行為期一周的“生態游”。
游艇停泊的河口因為漲水淹得厲害,河水都涌進了附近的村落里,這里的居民對此適應良好,有的掏出了搖搖晃晃的小船,有的干脆在街上結網捕魚,一派靠水吃水的模樣。
游客從迪拜來。
何塞這些年接待的該國富豪實在太多, 知道錢對他們來說就跟大風刮來的一樣,這些人平時坐慣了飛機也坐慣了游艇, 不需要特別擔心。比起河水拍打船時造的輕微晃,游艇部的陳設可能更容易被挑剔。
挑剔就挑剔吧。
一來何塞非常確定干亞馬遜旅游這行的隨便哪家旅行社提供的游艇都不能讓迪拜土豪滿意, 二來據以往的經驗, 他們只要在雨林里待上幾天,要麼完全被擊潰,要麼完全被征服。
反正結果都一樣, 細節不重要。
事實也的確如此。
游客們從抵達第一站開始就沒停止過拍攝, 那是黑河和索里芒斯河的界線, 河水從中間明顯分了兩種,即使不從高空向下看都已經足夠壯觀。
當雙層游艇朝著人跡罕至的航道行去時,兩岸出現的野生越來越多,按快門的聲音也因此變得越來越集。
亞馬遜雨林不是溫和的潤雨,而是暴烈的狂風,總能像推倒山岳那樣推倒每個游人心中對它的預設,摧枯拉朽、勢不可擋。
盤桓在叢林之外的人看到宏大,漫步在灌木之中的人看到深邃,徜徉在境深的人看到起源。
行程第三天,游客們一改剛上船時挑剔的模樣,聚集在甲板附近圍著何塞聽他講過去數年間發生過的野故事。這天結束回程的時候,他們在船上提出了一個請求。
一個對何塞來說非常悉的請求。
就像以往接待過的無數船游客一樣,這些屬于沙漠國度的客人千里迢迢趕到另一片大陸,初心只是為了看到某種頂級掠食者從叢林里經過。
王國寶冠上的明珠,行走的藝品,南洲最著名的猛——
洲豹。
當地人把它刻在圖騰上、印在紋章中、寫在神話里,稱它為火的神使、戰士的象征、統治者的德,降下庇佑之力,連通死生之門。
絕對神,絕對古老,絕對強大。
這種大貓有著不可比擬的吸引力,再見多識廣的游客也無法拒絕一次同它們親接的機會,哪怕是遠遠地拍下一張照片,或者干脆只是看上一眼,都算沒有白來。
何塞對這種心態非常了解。
關鍵在于他也非常了解亞馬遜雨林旅游的特:有些幾乎可以肯定會看到——部分旅行社甚至會和土著居民合作飼養適合互的野生——而有些則需要運氣。
從業十一年,看到過的豹子數不勝數,但他也沒法保證在某次旅行中一定就能看到,只能說盡可能往它們頻繁出沒的地方行去。
或許是土豪環籠罩,這團游客運氣實在不錯。
第四天下午,他們在河邊茂的灌木叢里看到了一只格龐大的雄洲豹。這只豹子約莫是在巡視領地,僅僅現了片刻功夫,留下了一個夢幻般的背影。
此后兩天無事發生。
第七天也是最后一天,何塞開船帶著游客進了過去進到過的最深的雨林里,預備在行程終結前小小冒個險。
起初所有人都在看河里的鱷魚,在某個時間節點上,最年輕的游客忽然驚呼一聲,旋即用阿拉伯語大聲呼喚著同伴們的名字,下一秒鐘,所有人都在往外掏遠鏡。
何塞跟著朝右側看——
灌木叢里果然蹲著洲豹。
那是很年輕也很漂亮的一只大貓,看型是正于哺期的雌,腹部的皮有些過分松垮,眼睛里的也有些暗淡。但是當它抬頭看向旁觀者時,那驟然警惕冰冷起來的眼神就像利箭一樣穿過了河面,隔著遙遠的距離仍然讓人直冒冷汗,有種隨時會被撲殺的錯覺。
何塞不自覺地在舵上蹭了蹭食指。
游客中間有嗡嗡的竊竊私語聲,不用回頭就知道他們肯定陷了更加興的狀態,也難怪,這些富翁在老家以馴養猛為樂,洲豹和其他大貓一樣都在菜單上。
只不過......
野生豹子是不一樣的。
非常、非常不一樣。
那種無所顧忌的自由,那種生與死之間磨礪出來的銳利,那種行中時時出來的殺意,是任何一頭被圈養在豪宅名車里的家養大貓所無法模仿的東西,只屬于大自然鬼斧神工設計出來的殺戮機。
它從岸上一躍而下,撲進了湍急的水流里。
被標記為目標的凱門鱷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就從背后遭到了襲擊,在重和利齒之下,它無法通過翻轉來擺敵人,竭力晃尾、開合盆大口也無濟于事,只能無奈地被拖拽到泥濘的河岸上,為另一種掠食者的盤中餐。
游客們敬畏地看著,換著驚訝的嘆息。
這還不是最絕妙的景觀。
借助二層平臺的高度,眼尖的游客看到了更深灌木叢里搖擺的尾和圓滾滾的眼睛,他知道崽就在附近,只是不敢打擾到母親的捕獵。
他們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洲豹不經常和人類打道,又因為亞馬遜雨林的廣袤,想追蹤這些的拍攝者也很難像非洲大草原上追蹤獅群的拍攝者或孫德爾本斯三角洲里追蹤孟加拉虎的拍攝者那樣取得全方位的視角和無窮的機會,更不用說詳細記錄下一頭洲豹的家族樹、探索明白它的日常活、知曉它的恨仇。
這是不可能完的任務。
然而此時此刻這只狩獵完畢的洲豹看起來很是疲憊,崽也在附近,或許它不會把獵拖到更深的叢林里去用餐,假如把船開遠點等等的話,會不會看到崽出來互的場景呢?想到這里,游客們連連催促向導實施行。要不是旅行社是正規旅行社,對和野生互這一塊有明確的規定,這些不缺錢的大爺們可能已經在盤算能不能直接雇車開到巢附近去和洲豹一家來個偶遇了。
何塞沒法拒絕搖錢樹的請求。
他們開到更遠的河面上去等待,遠鏡一刻都沒有放下來過。
大概等了二十分鐘左右,雌洲豹沒發現有什麼異常,也確實疲力盡了,干脆蹲在灌木叢里大快朵頤起來,而始終在附近徘徊的崽也膽怯地探出了腦袋。
“來了!”
一個游客喊道。
他們都看到了草葉的晃。
在長時間的觀過后,三只崽最終還是決定到外面探索世界,于是邁著小短從灌木叢里鉆了出來。它們看著頂多只有一個月大,型還不如小狗,但是個個都被喂得滾圓,走起路來就像三團茸茸的暗黃小球。
也難怪它們的母親這麼憔悴。
正常洲豹一胎產崽大多數是兩只,數時候也有三只、四只的,只是不一定都能養活。能把三只小家伙都養活,而且還養得這麼好,雌洲豹無疑耗費了很大力氣,說是嘔心瀝也不為過了。
游客們幾乎是欣喜若狂地看著崽投到玩耍當中。
一只小豹子盯上了鱷魚尾,決定今天要跟這條尾決一死戰,于是直接坐下來抱著它不撒手,張就往上咬個不停,一邊咬一邊做出兇狠的表,也不怕把牙崩斷;在它邊不遠,另外一只小豹子后著地,前爪撲,追逐著母親的尾,把這搖來晃去的東西當做逗貓棒,時不時還會因為撲得太用力而翻到在地。
最后一只崽,也是型最大的一只,卻從頭到尾都沒有去玩耍,只是安靜地蹲在一旁,觀察著附近的形。盡管年紀尚,外形又跟小貓無異,看著卻已經有了點威風,完全是母親的小版。當它抬頭估量地看向河道——看向游艇時,簡直就像在跟遠鏡后的人類對視一樣。
幾乎是立刻地,游艇上的游客們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此時此刻他們不知道這只崽將來會為紀錄片的常客,會為洲豹研究所鐘的對象,會為亞馬遜雨林旅游業的一個活地標,他們能做的一切只有驚嘆地看著,看著它霧蒙蒙的眼睛和的圓耳朵,如癡如醉,神魂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