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塞擰了擰遠鏡。
甲板上的游客們還在竊竊私語, 相機按下快門時特有的“咔咔”聲不絕于耳,盡管此時只是早上七點,但沒人會為這個過于接近凌晨的出發時間抗議, 因為他們都不愿意錯過確定的能看到洲豹的機會。
睡意是什麼?
反正游客不知道。
他們只知道把鏡頭拉到最近拍下沒有遮擋的高清晰度的照片,花費大量存錄下長達一小時的視頻, 甚至還有年輕人掛著心照不宣的微笑,背對河岸擺出電影里的經典造型,順帶高喊一聲“瓦坎達萬歲”。
沒過多久, 似乎有人因為太想到一個好位置不慎絆了一跤, 手里抓著的樹懶紀念品印章也隨即飛了出去, 工作人員趕忙抄起曾經撈過各種掉落品的長桿漁網下到一層去河里給他撈。
游艇上一片混。
何塞了角, 從兜里出香煙。
其實這種鬧劇他已經看過三、四次了, 自從社里把“黑豹觀賞”當做一個特項目來運營之后,最近接待的幾團客人都對行程格外滿意。
這個觀景點是他自己率先發現的。
當時他只是開著小船在各個支流上尋找更多停泊拍照點以增加旅游線路的競爭力,剛剛準備回頭, 就看到岸上有兩只洲豹正在打架。
其中一只看著有點眼,可能是以前在附近目擊過的年輕個,雌, 健康, 型和態都非常漂亮;另外一只看著一點都不眼,但是無論是誰見了都得瞪大眼睛, 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是一只黑豹。
何塞有七年沒有看到過野生黑豹了。
這天他停下航行中的船只一直待到兩只洲豹盡興離開后才踏上歸程,第二天,他提早了半小時趕往此地,想著哪怕等一天能看到一眼也好, 結果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兩只洲豹沒有轉移地點, 而是仍然出現在了河岸上, 在那里追逐、撕打,約莫過了半個多小時才肩并著肩走向無法被人類觀察到的叢林深。
第三天仍然如此。
何塞滿懷震驚地意識到他可能是發現了兩只能夠被預測到行蹤的洲豹,而這種可預測對任何一所經營著水上觀項目的雨林旅行社來說都是無窮的財富,蓋因它避免了失,能使任何提出要見洲豹的游客稱心如意。
這條支流不出意外地被列為了固定停泊點。
黑豹的出現給接下來幾團游客打了,也使一些攝影團隊把目放在了這片領地上,社平臺關于這對洲豹的討論越來越多。
貓科以隨心所著稱,但這并不代表著它們沒有固定的活場所,這兩只洲豹總是挑凌晨出現在這里打(玩)架(耍)雖然顯得有點異常,但也不是全然無法理解,畢竟家里的貓咪也總會在某個待慣了的地方曬太睡覺。
也有一些大貓迷認為附近可能生長著什麼只在清晨散發出某種人氣味的植,或者這里是一個標記地點,或者在距離不遠有足夠多的獵,它們是在狩獵完畢后才過來的。
這些推測并非毫無可取之。
雖然洲豹被認為是夜行,但它們最活躍的時間就是清晨和傍晚,并且白天清醒的時間也很長,遠遠長于一天當中大部分時間都在睡眠的非洲獅。
何塞對人們津津樂道的各種理論都不敢興趣,就目前來說他最在乎的還是自己慢慢鼓起來的錢包,并且他非常確信只要是干這行的多半都有一樣的想法,因為這兩周來出現在這個停泊點附近的游艇是越來越多了。
讓他沒想到的是,今天還有些特別節目要上演。
最先出現的異常狀況是其中幾個游客倒吸氣的聲音,他們好像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畫面一樣沙拼命往前,導致整艘游艇的重心都有點朝側面偏移了,工作人員不得不大聲要求他們待在安全的地方,不要那麼靠近欄桿。
接著,一聲咆哮從河岸上滾滾而來。
何塞按滅香煙,下意識地朝著聲音來源看去,只見有第三頭洲豹出現在了距離另外兩頭不到五十米的土坡上,正沿著河氣勢洶洶地朝它們撲去。
毫無疑問——
這里即將要發生一場爭斗!
很難說是求偶戰爭還是領土戰爭,但每個對洲豹稍微有點了解的人都不會錯認三只大貓突然繃起來的姿態。即使一些游客無法從作中分辨出進攻意圖,每時每分都在變得更強也更威脅的咆哮聲也能告訴他們形勢的嚴峻。
何塞舉起遠鏡、微微瞇起眼睛,現在他認出了后來者:這是一頭常在附近出沒的洲豹,在過去的幾年里它曾有很多次被游艇上的乘客目擊,并且一直被認為是這一帶的領主雄。
有趣......
那麼黑豹才是侵者?
領土掠奪加上/配/權占,雙重矛盾嗎?
想必今天會有一場好戲看了。
他沒有冒險把游艇開到距離河岸更近的地方,不想因為河面上的靜反把即將發生的沖突打斷,事實上,此時此刻他幾乎和游客們一樣興,因為洲豹斗不是什麼常見的景象,沒緣分的人,哪怕生活在雨林附近,一輩子都可能親眼見不到一次。
像兩顆撞的小行星一樣,黑豹迎著領主洲豹撲了上去,那是一次沉重的撞擊,連帶著一個看起來有模有樣的撲擊,只是一個照面就把對方頂得連連后退。
人群發出了一陣“哦”的聲音。
領主洲豹顯然沒有想到會被頂到后退——它那短暫的發懵狀態沒有逃過遠鏡的鏡頭——但是多年的戰斗經驗在這時發揮了作用,不必花費很大力氣,它就把襲擊者從上技巧地甩了下來,揮舞右前爪重重地拍了過去。
“唔——!”
人群里立刻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這樣的聲音,好像此刻他們都同地會到了那一掌糊在臉上的痛苦似的。
河岸上的戰斗還在繼續。
一黑一金棕兩只洲豹張開出牙刀,沖著對方發出能把嚇哭的咆哮,時不時人立起來揮舞巨大的前爪,旋即因為角力摔一團,各自彈起站穩自己的陣地。
黑豹......些微地落于下風。
何塞不需要是個貓科戰斗分析大師都能看出來這只它在戰斗時有點別扭,不知為何這只洲豹好像依賴牙齒過于爪尖,一直試圖接近對方造合適的撕咬角度,可是面對敵人靈活又有力的前肢,以及韌十足的跳躍,這種接近旋即依靠咬殺取勝的方式幾乎是不現實的。
為什麼呢?
作為一只洲豹應該更習慣前爪撲擊才對啊。
世界上竟然還有不擅長喵喵對拳的大貓存在嗎?
黑和金棕的發在空中到飛,在人們半是興半是憂心忡忡的注視中,領主洲豹抓住一個稍縱即逝的時機將敵人扇得失去重心,側翻在地,它向前近,想要進一步擴大優勢,然而變故忽然發生了——
始終在旁觀的雌洲豹忽然加了戰局。
像一陣金的風,它從側面兩次奔躍就撲到了戰中的雄邊,極技巧地把那只正于優勢地位的雄抱摔得飛了出去。
何塞發誓自己聽到了游客的低咒,他們集站在原地,仿佛忽然變了雕塑,除了訝異和驚嘆之外什麼事都不會做。
領主洲豹花了好幾秒鐘才從這次突然襲擊中撿回神志,它似乎對正在發生的事丈二和尚不著頭腦,起之后直接愣在了原地,僅僅憑著慣發出了一聲吼。
這還不算完。
在吼聲尚未落幕的時候,第四只洲豹從戰場后面的灌木叢里出現了,甫一出現就選定陣線,和另一頭雌站在了一起,后者差點原地彈起來,似乎也沒料到這個走向......被嚇了一跳?
何塞了自己的眼睛,又按了一下——以防它們因為瞪得太大直接從眼眶里飛出來——然后又把遠鏡翻過來在襯衫上了鏡面。
比他更震驚的大概只有領主洲豹。
可憐的領主本不明白為什麼好好的一對一忽然變了三對一,更不明白為什麼兩只雌會加到反對陣線當中,以至于它下意識地了鼻子,又抬頭嗅了嗅空氣,生怕自己錯過了崽存在的信號。
但是何塞知道熱鬧到此為止了。
無論對手有沒有采取以多勝的立場,繼續對抗下去是不明智的,可能會因此付出慘重的代價。沒有掠食者會為一場注定無法勝利的戰斗而把自己至于重傷的風險當中,它們都是明的分析師,而非莽撞的賭徒。
領主洲豹對這片領地的統治權暫時被切斷了,以后它會不會卷土重來是個未解之謎,但至接下來一段時間,黑豹取得了自由活在這片區域里的權利。
不管三只年洲豹共同捍衛一片領地(而且其中兩頭還是雌)這件事看起來有多異常,作為旅游業從業者,何塞仍然覺得這是個利好消息。當他下次載著游客往在這停泊點觀、看到這三只洲豹一起出現在河岸邊進行“晨練”時,也只是惆悵又懷疑人生地了香煙。
......管他呢。
何塞邊給自己點煙邊想。
讓那些學者頭疼去吧,實在不行組個長期觀團——最好租他們公司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