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就一份?”同來的程紅欣上前翻了翻, 眉頭一皺,“我估分估了三百,這種分數都上不去的嗎?”
顧棠安道:“也許還沒來?你看我的不是也還沒來?”
程紅欣一想顧棠那個提前錄取的批次, 心下稍安, 道:“咱們先回去。恭喜你,嚴正濤。”
嚴正濤也會兒也沒平日里嚴肅正經的氣勢了,他高興的面頰都紅了, 把手里通知書遞給程紅欣, “給你沾沾喜氣兒。”
程紅欣先把手在子上蹭了蹭,這才接過了錄取通知書, 小心翻開,把上頭一個一個字都看了一遍,眼圈不由得潤了。
又閉上眼上深吸一口氣,“這墨香味,這書香氣, 我都多久沒聞見過了。”
顧棠笑了一聲,道:“你要想聞這個還不簡單,你別考大學,你考個大專,什麼機械自化之類的,出來去印刷廠工作,天天都能聞見,兩年就給你腌一個問兒了。”
程紅欣氣得在背上拍了一下,“可見你是興了。”
他們幾個打打鬧鬧歡聲笑語的下去, 校長冷著一張臉,看著自己被踢壞的大門。
這才二月初,白天溫度也沒到十度, 穿堂風吹進來,校長打了個冷,他冷笑一聲,“我還治不了你們了?”
他拿出紙筆來,把剛才踢門進來的盤南大隊幾個人的名字一記,“我你們考大學?我你們一個都考不上!”
還有下河大隊的,校長笑了兩聲,“落在崔有德手里,真是你們祖上積德了!”
崔有德這會兒已經到家了,他把前襟一解,苗麗麗就道:“大白天的,你能等晚上嗎?”
崔有德白一眼,“就你那模樣,白天我也不行,我犯惡心。滾一邊去。”
苗麗麗也不敢說什麼,直接回到了里屋,崔有德看了眼外頭太,道:“趕做午飯,一天到晚賴著,連飯也得人催了才做!”
崔有德從懷里掏出三張被暖得熱熱的錄取通知書來,笑得眼睛都沒了。
一張是顧棠的,外學院,外學。
一張是黃娟的,江永大學,歷史學。
最后一張是范養浩的,海洋大學,海洋資源勘查工程學。
崔有德笑了兩聲,這回發了,原先他覺得500多萬人里頭取不到3萬人,他們這下河大隊,能有兩個都是老天爺開眼,如今一氣兒四個——
“嘖嘖,這些知青,還真的是福星。”
“爹!”崔珊的聲音從外頭傳來,“錄取通知書來了?”飛快的跑了進來,看見桌上一共三封,笑得都合不攏。
“你看這是什麼?”崔有德揮了揮手上那張匯票,“外學院還給你寄了20塊錢路費呢。”
崔珊笑得臉都酸了,“這可太好了!”拿著那封錄取通知書,“我能了,我能天天吃了,我還有小子穿,我還有小皮鞋穿了!”
“趕收好,不許別人知道!”
“什麼不別人知道?”正值中午吃飯的時候,崔國也進來了,他也一眼就看見桌上三封錄取通知書,“顧棠的?考上大學了?我去給送去,一定——”
“你給我放下!”
“這是我的!”
父兩個同時開口,崔國眉頭一皺,“你們——”
崔有德使了個眼,崔珊去把門一關,又往門口一靠,堵住了門。
崔國心里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的。
桌上三封錄取通知書,沒有一個是崔字打頭的,但是崔國打算裝一裝,說不定能要點好?
崔國道:“爹!珊,你們這就不對了,人家知青辛辛苦苦來咱們下河村干活,現在好不容易有了回城的機會,你們怎麼能拿了別人的錄取通知書呢?”
“再說那個是顧棠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歡,你們怎麼能這麼對!”
“國!”崔有德低聲音訓斥道:“我是你爹,我還能害了你不?我告訴你,要是顧棠考上大學,你們這輩子都別想在一起!”
“就是。”崔珊也道:“那麼傲氣一個人,咱爹花兩個工分一小時的價格給我講課,都不不愿的,本就看不我們,更別說你了。”
“那是你笨!”崔國裝得有模有樣的。
崔珊氣道:“我好歹還高中畢業了,你呢?你就是個初中學歷!你連自己名字都寫不到一塊去!”
“行了!”崔有德一拍桌子,“你們都說兩句。國,你真想娶顧棠?”
崔國點點頭。
崔有德道:“你想想你志紅姐,你志紅姐連孩子都給丁宗生了兩個了,他還不是一心想回城,十年了他的心都不在這兒,顧棠也是一樣!你想娶個城里人,你想讓聽話,你得先挫挫的銳氣。”
“就是!”崔珊幫腔道:“考上大學就走了,你還想娶當老婆?你做夢!哥,我倒是支持你們在一起的,這不就是機會?沒考上,你去安,這一來二去的,不就了?”
崔國怒道:“什麼為了我,你都是為了你自己,你拿了人家的錄取通知書,然后讓我去追,等了你嫂子,了一家人,還怎麼追究?”
崔珊的心思被穿,氣得一跺腳,“爹,你看我哥!就會幫著外人說話。”
“那你還想不想要自行車了?”崔有德問道:“這有三份錄取通知書,顧棠的給你妹妹,這又不是什麼好學校,連江永大學都考不上!還不如姓黃的那個娃娃呢。”
“剩下兩份咱們都賣了,尤其是這個江永大學的,離家近,咱們村里這些沒見識的人就不說了,鎮上想要的人必定不,說不定能賣出五六百去。”
“海洋資源勘查這個賣不上價錢,這不就是下海撈魚嗎?人人都都會的東西。”
崔有德極其沒見識的吐槽一句。
“沒考上正好讓顧棠靜下心來復習,你要是今年能把追上手,高考之前就能親,明年我再挑一個跟一個城市的給你,你們兩個一起上大學去!”
崔國道:“自行車我要二八的,要永久的!我還要五十塊錢!”
崔有德一愣,笑著打了他一掌,“你這小子,連你爹連你妹妹都糊弄,差點沒嚇死你爹。”
二月七號是除夕,知青們也各淘了不好東西,還去鎮上換了一瓶酒,桌上菜不多,外頭田野里撿的野菜,一盤腌菜,分一分一人就兩片的臘,還有切八瓣的蛋,最好的應該就是放了點沫的白蘿卜丸子了。
只是沒多油去炸它,稍微有些焦了。
“先恭喜嚴正濤考上京大中文系!”范養浩端起杯子來,“這可是最好的專業,最好的學校!”
“下來祝我們明年都能收到自己的錄取通知書!”
“前程似錦步步高!”
顧棠喝了那一小瓶蓋的白酒,又辣又嗆,旁邊程紅欣急忙給加了個丸子,“趕吃菜!”
到了大年初三,公社高中又來了錄取通知書,校長了崔有德來,道:“一個是你們那邊程紅欣的,中醫藥大學,中醫臨床基礎——”
校長稍微頓了頓,笑了兩聲,意有所指道:“你們那邊還有本事的,我算算這都考上四個了。當初我去市里開會,說500萬人收不到3萬人,你們那知青點一共23個人,能上兩個都是老天爺開眼,這都翻倍了。”
崔有德也跟著笑了兩聲,“能考上兩個就行了,考那麼多做什麼?他們是來干活的,今年的活兒還沒干完呢。”
兩人相識一笑,顯然是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下河大隊就兩個,多了沒有。
崔有德道:“程紅欣這個人,雖然當了好幾年知青,但是一點看不起咱們下河村的人,前頭柱子托我說,二話不說就拒接了。如今呢?柱子孩子都生了兩個了,都了個老姑娘,每天還做著不切實際的夢,這把年紀,就只能嫁給二婚的,給人當后娘去。”
“誰說不是?”校長也跟著嘆氣,“說什麼植于祖國的每一片山河土地,連孩子都不生,植什麼?還不是說走就走?”
兩人一言一語的相互試探,也算是達了一致的意見:你拿你的,我拿我的,咱們互相打個掩護,全當不知道這事兒。
這哪兒是錄取通知書?這就是五百塊,崔有德滋滋的回到家里,估著也差不多了,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鞭炮。
大年初三雖然也是過年,但是沒有在這個日子放鞭炮的,很快他家門口就聚集了一群人。
崔有德跟過來圍觀的父老鄉親大聲道:“我兒崔珊,考上大學了!這還是我崔家第一個大學生!比哥哥出息!比哥哥能干!”
“恭喜大隊長!”
“誒呀,這彩禮不得翻倍?”
“大學畢業都得24了?還嫁不嫁人了?”
“你傻了不是?人都考上大學了,還回下河村嫁人?人家從此就是城里人啦!城里人這個年紀結婚不晚!”
“老崔,你兒考上什麼大學了?”
“師范!”崔有德堅定地說,“當老師去!”
張了好幾天的崔珊現在終于是放心了,笑著跟村民們點點頭,又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說辭,道:“爹,咱們得去謝顧棠,要不是給我復習,我指定考不上。”
崔有德眉頭一皺,人群里就有他事先安排好的托兒,小聲來了一句,“謝做什麼?自己都沒考上,珊能考上,是珊自己的本事!”
崔珊對那人怒目而視,道:“爹,咱們去謝顧棠!”
崔有德沖著那人嘆氣,語重心長地說:“做人不能不恩啊。”
說著,兩人回屋提了一筐蛋,又拿了一瓶雪花膏,去找顧棠了。
顧棠正在坐在門口扣子,崔有德一進院子就大聲道:“謝謝你給我娃復習!考上大學了。”
顧棠抬起頭,一臉的不可置信,喃喃自語道:“高中數學才考了九分……”
聽見這話,崔珊臉上閃過一不快,但是隨即就有了笑意,如今可比顧棠強了。
顧棠這輩子怕是再也走不出下河村了,而呢?三月一號報道,再過半個月就要上大學了。
牛排蛋糕小子羊皮鞋,從此就是的東西了,畢業就能當。
想到這個,崔珊提著蛋,又拿出雪花膏來,親親熱熱道:“顧棠姐,我你一聲姐,雖然說一日為師終為父,但是這樣不就了輩分?所以我還是你姐,我是真的謝你。你看這是我家大母下的蛋,又大又白,我都給你留下來了,這雪花膏本來是我爹給我買的,現在給你用。謝謝你幫我考上大學。”
這種居高臨下的態度,這種你就是個渣渣的語氣,崔珊用的的確是的錄取通知書沒錯了。
顧棠心里什麼都明白,臉上卻是失落的樣子,語無倫次道:“我……我、我恭喜你,考上大學好啊,我也想——你考上什麼大學了?”
村里這些知青總是高人一等的樣子,尤其是這個顧棠,來了四年多了,說話還溫溫的,一看就跟們這些村里長大的姑娘是兩路人。
可如今自己總算是踩在頭上了,崔珊想起當年哥哥為了顧棠罵自己的場景,又是一笑,道:“我考的師范大學,幸虧你鼓勵我,我才下定決心要考師范的。”
顧棠其實是知道這話暗指的是外學院的,不過依舊裝得什麼都不知道,繼續慌張的問,“什麼時候開學?”
崔珊又是一笑,“三月一號。”一直看著顧棠,覺得臉都白了,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當然崔珊也沒打算掩飾,角一直咧著。
今天二月十號,還有一個月,最多一個月。
“那你早點走,這時候去哪兒火車不得開個兩天一夜的?”顧棠依舊是慌里慌張,眼神飄忽不定,“早點去學校,也能適應適應,新去一個城市,至得看看周圍還有什麼建筑,正好趁機去看看。”
也讓你穿幫的時候更后悔。
“這就不用你心了。”崔珊滿臉都是笑意,“有大學錄取通知書,買火車票就不用介紹信了,可以優先買呢。”
“那就好,那就好。”
崔有德見兒也炫耀得差不多了,便道:“行了,還得去你幾個姑姑家報喜呢。走。”
崔家父兩個離開,旁邊程紅欣過來,道:“真是癩□□上天了,瞧把得意的?不過高中數學才考九分,真能考上大學?”
顧棠道:“我也覺得奇怪,我去給復習功課的時候,說的全是哥哥,兩個工分就說哥哥。”
程紅欣一臉的厭惡,“你以后離他們家遠點!”
“遠點就沒蛋吃了。”顧棠狡黠一笑,“晚上咱們吃炒蛋?這雪花膏還好的,我上回去百貨商場看見了,人家都是一盒一塊五,這個是兩塊五的。我先去洗個臉,咱們試試。”
崔家父兩個出了知青點,崔有德小聲待道:“到了學校,你就是顧棠了,千萬記住,別別人看出破綻來。”
崔珊道:“爹你放心,這我還能記不住?”
崔有德道:“明年我在給你開個證明,就說你爸媽離婚,你媽帶著你改嫁,換了新名字崔珊,到時候就又是我老崔家的人了。”
“知道了爹。爹,我想買兩新服,我可是去外學院的,萬一太寒酸了被同學笑話怎麼辦?”
崔有德猶豫一下,道:“爹手上的錢也不多了,還想著修一修房子呢。”
“爹。”崔珊道:“你不都賣了四個錄——”
崔有德嚇得急忙把捂住,“小祖宗!你要害死你爹不?買買買,從你姑家里出來,咱們就進城!”
日子一天天暖和起來,不過知青點的知青們,心卻慢慢冷了下來。
范養浩不停的在院子里踱步,“我不可能沒考上的呀。我跟嚴正濤對過題的,他能考上京大,那他的360分肯定是真的,我至能有300分,又不是什麼熱門大學,我怎麼可能考不上?”
那肯定是錄取通知書被人換了。
顧棠也道:“我也覺得奇怪,要說外學院我沒考上也就罷了,京大報的人太多不要我,可是連江永大學都不要我,這不可能!”
“是啊……”程紅欣也皺著眉頭,“我也覺得我不可能沒考上。”
門口忽然傳來一聲笑,接著便是李惠尖利的聲音,“你覺得?要是什麼都按照你覺得,你還能來當知青?你還能沒吃?你還能二十七了還沒嫁人?”
“考不上就考不上。”呂松樹道:“接現實不好嗎?非得說什麼我覺得我應該能考上。你要應該能考上,怎麼會沒有你的通知書呢?沒學好就沒學好,至于嗎?我就坦坦的,我就是沒考上。”
范養浩直接過去就把人推了一把,“滾!沒事兒別來這邊晃悠。”
“你以為誰想來看你們不?”呂松樹冷笑,“我們就是路過。”
過了正月十五,考上大學的人都開始收拾行囊了。下河村上大學的一共三個。
知青點的嚴正濤,公社高中的丁宗,還有大隊長的兒崔珊。
明天就要離開家,崔珊抓一切時間跟崔國吩咐事。
“你這會兒先別去找顧棠,你先等等,等過了三月,怎麼也不可能有通知書了你再去安,這會兒肯定是見誰煩誰,不會給你好臉看的。”
“我知道了。”崔國不耐煩地說,“你個孩子,知道個屁,你趕走,不就上個大學嗎?明年我咱爹給找個京大的,我就比你強了!”
“你們不能去京城,不然就得餡了!”崔珊氣得跺腳,“總之你聽我一次,我好歹是個孩子,不比你問栓子哥強?”
崔國看出去,冷哼一聲,“你比栓子哥強?栓子哥都談了三個了,你還是個——哼!”
二月二十四,顧棠幾個人一起送嚴正濤上了火車,回來就看見范養浩沒打采的坐在小板凳上,面前堆著一堆筆記,都是他們前頭兩三個月總結的。
但是這筆記不太整齊,上頭還有腳印。
“走了?”范養浩一抬頭,顧棠看見了他的紅眼圈。
“起來!”顧棠道:“你就打算這樣放棄嗎?當初我們怎麼說的?今年考不上明年繼續考,現在二月底,七月底還有一次,你現在就要放棄嗎?”
整個知青點,最先調整好的是年紀最大的程紅欣,就這兩次機會,之后高考年紀就會改回25歲以下。
“我絕對不放棄的!我還要繼續考的!”
對!稍微再等一等,最多三月十號,顧棠環視一圈,當初對答案的時候,看過所有人的卷子的。
這里頭至能考上七個人,現在只走了嚴正濤一個,崔有德真的是自己作死怎麼也攔不住。
崔有德現在正看著自己面前的三千六百塊錢發呆。
他一口氣賣了七份通知書,然后給崔國買了個自行車,給家里添置了一抬紉機,又塞給崔珊一百塊讓別委屈自己。
最后還剩下這麼多……
崔有德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就是大隊的錢,也從來沒有這麼多過。
“翻新房子!再起兩間大青磚房!”崔有德斬釘截鐵道:“國都23了,今年就修房子讓他結婚!”
與此同時,嚴正濤找到了跟他一輛火車往東的丁宗,他說得很是客氣,“丁大哥,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
丁宗一點異樣都沒察覺,跟崔志紅道:“別走,看著孩子。”
兩人到了車廂連接,嚴正濤臉沉了下來,“公社高中究竟收到了幾份錄取通知書,顧棠應該是考上了外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在誰手里?”
丁宗眼中閃過一詫異,嚴肅道:“你胡說什麼?我不知道!我知道你喜歡,但是沒考上就是沒考上,你可以鼓勵繼續考,但是不能給公社高中潑臟水!”
嚴正濤道:“他們都傷心自己沒考上,每天在村子里也魂不守舍的,可我不一樣,我聽見村民們議論了。崔珊除了數學9分,別的功課沒有一門及格的,如果連都能考上大學,顧棠不可能沒考上。的錄取通知書是不是在崔珊手里?”
丁宗神越發的慌張了。
嚴正濤又道:“我可以幫你攔著崔志紅,你先下車,你就可以丟開不管,或者你可以指證下河村,這樣就能順利跟離婚。”
“我不知道!”丁宗慌張的轉,但是火車顛簸,他一下子沒站穩,直接撞到了頭上,踉踉蹌蹌直接跑了。
嚴正濤嘆了口氣,推了推眼鏡,“他也參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