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破曉, 晨熹微。
兩人做了最后的道別，舒踱步到門前，正趁著四下無人潛回自個兒房中。
誰料, 甫一開門，烏泱泱的一群小廝挑著箱子聚集在庭前, 外祖父站在中間, 叉著腰趾高氣昂地吩咐道：“輕點輕點，別磕壞了。”
過未合上的箱, 里邊折出金黃黃的、白花花的芒。好家伙, 全是真金白銀號。
聽到房門傳出靜，外祖父啥也沒說就轉作揖，“老朽恭迎太子殿下。”
久久未有應答，他也不敢抬頭，直到側小廝撞了他一下, “老爺，是舒娘子。”
外祖父抬起頭來，見舒一寢呆呆地站在門后, 滿臉皆是錯愕和尷尬。
他愣了愣，瞬間氣得臉一陣青一陣紫, 他揮了揮袖，斥責旁的小廝：“看啥看, 都給老子轉過去！”
舒訕笑著說：“早啊，阿翁。”
說罷便像是腳底抹了油, 捂著臉想要逃離現場。
“站住，你這個不孝！”
他一臉恨鐵不鋼的樣子, “昨晚干嘛去了, 你一個大姑娘家害不害臊！”
舒乖乖站好, 手背在后，無辜歪頭，“阿翁，冤枉啊，我啥也沒干，今天一早醒來想看看殿下離開沒有，問問他昨晚睡得可好，對顧家招待可還滿意，這一時著急之下忘了洗漱更。”
外祖怒目瞪著，這孩子打小就撒謊，他一大清早便在庭院里候著了，怎麼可能在自個兒眼皮底下竄進去。
舒撓了撓頭，開口道：“阿翁別罵，你曉得我最要臉面。”
要臉面你能干出這種勾當！他長嘆一口氣，趕客一般說道：“還愣著干嘛，趕回去。”
舒轉走，指了指那幾個大箱子，問：“這都是作甚呢？”
他一臉疲勞地說：“黃河水患，不缺銀子嗎？朝廷那些員磨磨唧唧的，賑災的銀子十年半載撥不下來，我昨晚連夜籌的，一時之間也只能拿出這些。”
“阿翁大氣。”舒抱拳夸贊道。
他繼續叉腰，滿臉得意地說：“那可不是，就當是積累功德，他日我駕鶴歸西，你們母倆也能一生安康。”
“呸呸呸，說什麼晦氣話呢，你要是不能長命百歲，我就拿著你的產去秦樓楚館包養幾個白面小生，每天胡吃海喝敗家產，再找人詆毀你這個糟老頭子！”
這時，晏希白推門而出，兩人尷尬對視，舒能到他冰冷的目落在了自己上。
“呵呵。”僵直了。
外祖父上前作揖，隨后得瑟地拂開袖，指著那些箱子說道：“殿下，這是老朽的一些心意，不知殿下此行可有帶夠人手，若是不夠我便雇幾個護鏢的，一路隨行。”
“有勞顧員外了。”
舒吊兒郎當地說：“阿翁，有這功夫不如將銀子換些米面糧油、蔬果布料。災區遠而貧瘠，有銀子都未必管用，更何況還專門有些黑心的喜歡哄抬價，賺些黑心錢。”
他捋了捋禿禿的胡子，“好好好，還是舒想得周到。這些銀子先送過去吧，給那些無家可歸的建個急避難所，過些日子我籌備好再讓人送些米面糧油。”
舒有些瞠目結舌，有錢真好。
晏希白再次抱拳致謝，“顧員外大善，我先替百姓多謝您了。”
他得意地又捋了捋胡須，“好說好說。”
隨后湊到晏希白耳邊，小聲道：“以后對我家娘子好點兒。”
舒瞬間紅了臉，瞪著他說：“您老別那稀稀疏疏地胡子了，我看明年你能剩幾！”
說罷也不顧忌眾人目，轉回房。
晏希白走了，舒心好像總是空落落的一片。
他一定忙死了，那麼大一片流域，那麼多的災民，那麼沒用的狗子破。
他落腳后傳回來的平安信也是極為簡短，“已到，平安，勿念。”
短卻又極有分量，就像一顆定心丸。
舒閉上重重的眼睛，可是又如何不想念。一方面知道，晏希白一定會如同前世那般，鎮定自若，毫無懸念解決這場災難，可又陷了巨大的恐懼當中，害怕因為自己的重生，改變了什麼，導致最終事態扭曲到完全無法控制。
只能安自己：放寬心啦，他這麼厲害，一定能夠化險為夷的。
另一邊，只能用不斷的忙碌充實自己，只有忙起來才不會有空去多想。
舒去到外祖手下的商鋪，想要幫幫忙。坐在前臺的老板扇著大扇子，見來到，諂地出來相迎，“娘子，快坐快坐。”
“今日怎麼得空臨寒舍，您要什麼東西差人送到府上不就好了嗎，怎麼忽而臨真是有失遠迎啊。”
舒扯了扯角，笑不出來，“無事，忙自己的吧，我四逛逛。”
到看了看，跑堂送貨的小廝腳靈活，力氣大走得快，端起盤子穩穩當當，還能給你表演個花活。好吧，這顯然干不來。
站在門前吆喝的娘子一口話一口方言，切換起來毫無力，天南海北的都能聊上兩句，夸起人來一口一個好郎君、娘子，介紹自家貨時，那是一個口若懸河，舌燦蓮花。
好吧，再次而卻步了。
于是盯上了賬房先生的活計，“把你們賬本拿出來瞧瞧。”
老板當即一個跪抱住了的大，“嗚嗚嗚娘子，我們絕對不敢有二心啊！”
“前些日子不是查過一次了麼，我們這些下人，便是膽大包天也不敢做出背叛主家的事啊！”
舒扶額，“手拿開。”
他拿開了。
“行了，相信你們。”
又左顧右盼，“你們這兒缺人麼？”
他連忙說道：“不缺！□□人禍的，好多外地人跑來找份活路，都沒活干呢！”
“招人的時候，一個個都說不要工錢了，留下來賞口飯吃，給個地方住下來吧。唉，老爺讓我們多招些短工，流著一人做上幾天，勉勉強強大家都能混口飯吃。”
“都想著等河清海晏，一切都好了。”
舒乍舌，那還是不要跟別人搶活干了。
在家中又閑居許久，天天唉聲嘆氣的，來了個信使就拽著他問：“哪里傳來的信？水患治好了嗎？災民安頓下來了嗎？”
他支支吾吾，有些害地說：“娘子，這是從杭州送來的信件，我還沒去過災區呢，那兒危險，大家都不想領這些苦活。”
舒瞬間像一朵蔫了吧唧的黃花，拿過信，也不管是誰的了，轉手就塞到了素娥懷里。
“你看了吧，有什麼要事再與我說。問候的話免了，扯東扯西的話也免了。”
“是，娘子。”
舒走進房中，在西窗下落坐，看著窗前的梧桐樹，喝了一杯又一杯清酒。
許是喝多了，麻木人的知覺，嘗著竟一點味道都沒有，狐疑地捻起一顆酸梅，剛里便到了莫大的酸意，不由皺起了整張臉。
素娥終于理清了信件的容，說道：“娘子，信是二皇子妃傳來的。”
舒只是淡淡地應了聲，“哦，沒死絕啊。那以后就不算二皇子妃了，一個沒名沒姓的平民，忘了吧。”
素娥大概說了下信中容，“說自己死里逃生，跟明涓回了杭州老家。”
舒：“廢話，要是死了，信是誰些的。”
“抱歉，娘子。”素娥梗著脖子，異地的娘子好暴躁。
繼續說道：“但是，孩子沒了……”
舒原本正用指節輕輕敲著案臺，聽到這兒，恍惚了一瞬。最后輕聲道：“孩子沒了可以再有，人活著已經算是福大命大了。”
“算了，與我何干。”
“對了，娘子。”素娥怕隔墻有耳，跪坐在舒側，小聲說道：“還說，為了謝您的救命之恩，先前吩咐下的藥都弄好了。”
舒總算是聽到了一件喜事，心有些滿足：哎呀呀，二皇子啊二皇子，縱使你在怎麼心狠手辣，這輩子也就只有你一個短命鬼。
害怕事做得不夠干凈，問道：“買藥的時候可有出端倪？”
素娥安地著的臂彎，“娘子放心，春山去黑市買的，只要二皇子妃沒有出去，天塌下來都不會查到娘子上。”
“而且，二皇子府上又有鬧鬼的傳聞，娶了個杜嬋娟也是狠角，妾室爭寵本來就糟糟的了，你毒我我毒你，看他們要查到何時。”
素娥不知道舒為什麼要下毒，但是娘子無論做了什麼都是對的，只需要一切照辦即可。
舒點了點頭，“嗯。”
相信手下的幾個侍，素娥聰明能干，將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更像是自己的姐姐。春山跑南闖北，見識最廣，一張巧能把人說迷糊。云夢生得漂亮，滿腹的才華，里里外外幫忙打點許多。至于最沒用最笨拙的荊桃，沒什麼壞心思，只喜歡吃吃喝喝，適合當個討喜的吉祥，上輩子舒走的時候，迷迷糊糊還聽到哭得最大聲。
以前總是羨慕戚容音跟小侍吵吵鬧鬧打一片，而自己總是端著架子，別人也不敢跟親近。
便總以為是沒人喜歡，到頭來，其實也有很多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