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文門飯店的客房裏,寧衛民盤著貨才想起來,自己好幾天都沒見到張士慧了。
自從上次從張士慧手裏拿走了三千塊分紅,最近他凈顧著忙和弄字畫的事兒了,幾乎把這位哥們兒徹底忘腦後了。
而且忘了還不算,張士慧託付他補貨的事兒,讓他也辦得稀里馬虎,實在有點不好意思。
敢自打寧衛民在齋宮常駐,因為見不著他,電話里說事又怕他忘了。
倆人就一直是靠字條兒留言換生意上的信息。
張士慧前幾天又給寧衛民留了張條子,說是弄走了兩臺彩電,讓他想著給補上。
可結果呢,寧衛民是心不在焉,後來不知道怎麼想的,糊裏糊塗就又弄回了二十箱煙酒回來。
要不是現在他想把貨都倒騰給張士慧了,寧衛民自己還發現不了這個低級的錯呢。
而這也就讓他對於和張士慧今天的見面,多出了一種尷尬的心虛。
他估著張士慧要知道了,多半要當面跟他埋怨這事兒。
那再談貨款,他還真不好往高了要價兒了。
果不其然,張士慧到的時候,推開門就是一句。
「哎呦,我說哥們兒哎,你可算面了。」
「我說,我讓你給買彩電,你弄這麼多煙酒來幹嘛啊。你這不是耽誤事兒嘛。」
「現在剩下那三臺,又有兩臺讓我給發出去了。我這都快接不上趟兒啦。」
寧衛民也只得說,「賴我賴我,這不,我最近遇著事兒了嘛,簡直忙得是焦頭爛額,昏頭轉向了。來來來,坐下煙吧,我給你點上,就算我給你賠罪了。」
張士慧為人倒是實在,聽見哥們兒有況,馬上主相詢。
「喲,能讓你心神大,那肯定是大麻煩吧?我要能幫你什麼,別客氣,直說啊。」
跟這樣的痛快人打道就是省心,寧衛民也沒兜圈子,索直奔主題。
「那我真不客氣了啊。其實吧,我無非想做筆大生意,手裏缺錢而已。所以想請你幫幫忙,看你能不能給我湊點。」
「沒問題啊,還湊點兒幹嘛。我給你拿一萬來,夠不夠?」
聽說寧衛民想借錢,張士慧答應的痛快極了。
張口就一萬,連個磕都沒打,也沒問他用。
要說這份豪氣已經超過一般人了。
寧衛民的確欣賞,只可惜還遠沒有滿足他胃口。
眼瞅著寧衛民不再說話,而是笑了笑。
張士慧的臉也一下子變了,他瞬間有點萎頓,明白了什麼意思。
「這……是不是……還不夠啊?那……你說個準數兒?」
寧衛民嘆了一口氣。
「這個吧,還真沒法說。因為我需要的錢,絕對是個常人難以想像的數字,再多我也不嫌多。哥們兒,你一人兒肯定扛不住。我也不瞞你,除了找你,我還得再跟別人開口去湊。」
張士慧登時驚了。
「啊?你需要這麼多錢啊!哥們兒……你不是捅了什麼天大的簍子,你要潛逃國外吧?」
對於這樣的激和驚訝,寧衛民當然能理解。
他看了張士慧一眼,笑著搖搖頭。
「哎喲,哥們兒,你想像力也夠富的。要那樣,我還找你借錢,不是坑你嗎?」
「跟你說實在的,我要籌措大量的資金,其實是為了吃進一大批國家要理的近現代的字畫。」
「要按理說呢,這事兒原本不急,之前除了我一直就沒其他買主。我大可以慢慢掙錢慢慢的買。可現在卻不知哪兒冒出個港商,要跟我爭呢。」
「我要再不全力出手,就都讓人家弄走了。
說白了過了這村兒就沒這店兒,這是最後的機會。你明白嗎?」
張士慧想了想,隨後點點頭,表示理解。
「哎喲,敢有港慫跟你板啊。那咱當然不能在自己家門口丟份兒啊,是不是?」
可跟著他又有點含糊了。
「按說,這事兒我應該幫。只是,你干這事兒要搞這麼大陣仗嘛,這麼大筆錢就砸進去了。你可得想清楚了。我就怕你為鬥氣,再做了賠本兒買賣……」
張士慧的態度,當然是游移不定,且前後矛盾的。
可寧衛民反倒更能充分到他的善意,於是口氣也愈加溫和起來。
「你放心,賠是肯定不會賠的。只是這些東西到手,恐怕我得在手裏二三十年,才能獲取最大的利潤。」
「所以我對你有兩個建議,一是你直接出錢,算咱倆合買。回頭東西咱倆一人一半。但有個前提,二十年之,這些字畫你要出手,只能賣給我。」
「要是你不願意,也沒關係。我另一個想法,就是我把這些貨都按本價倒給你。你再力所能及的借我點兒錢,我最多用一年,就還你。利息咱就按銀行的兩倍計算怎麼樣?」
聽到這些話,張士慧不以更驚訝的口氣反問。
「啊?什麼?我沒聽錯吧?你說得個二三十年?」
在商業領域,這樣持久的投資,完全張士慧所不能想像和理解的。
沒辦法,這是由目前的社會環境,以及個人經歷和素質來決定的。
誰讓他眼下只是個快進快出的倒爺呢?
而寧衛民卻不認為自己的話有什麼不妥的,微笑著再次點頭確認。
「哥們兒,我知道在你看來,我這事兒辦得特別離譜。可無論如何,我也必須得干。我真的想好了,希你能儘力幫幫我。」
於是張士慧這次是明顯是認真地考慮上了。
隨著他的呼吸逐漸急促起來,最終他做出了第二種選擇。
不過讓寧衛民出乎意料的,是張士慧還做了這樣的補充。
「哥兒們,我忘不了,我最困難的時候,是你把我帶上這條明大道的,也是你帶著我發了大財。」
「既然你都開口這樣說了,不幫你我還算朋友麼?所以你要說什麼本價,算利息,這簡直就是寒磣我啊。我要這麼干,那還是人嘛!」
「咱們這樣,就你的這些貨,我給你加上些利潤,一口價兩萬。另外我再借給你兩萬。你也不用給我什麼利息。」
「就這四萬塊了,行不行?多了沒有,了不仗義。哥們兒我也就這點底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