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5月9日,星期天。
這就是張士慧和劉煒敬大喜的日子。
這個早晨,張家是以一頓波瀾壯闊、聲勢浩大的早餐開始的。
由於張士慧早就了錢,也打過了招呼。
早上六點,衚衕口外頭的早點鋪準時送來了五十個油餅,三十個火燒,一桶豆漿,一大盆鹹菜,六十個茶葉蛋。
這樣一來,張士慧那些一大早趕過來幫忙的朋友、同學,同事們,也就有了熱乎飯吃。
誰到了都是先端碗拿筷子,毫不見外地足吃足喝了一通。
然後就再不用張士慧一家人關照什麼了。
吃飽了的人都無比自覺地主開始幹活。
該幫著裝喜糖裝喜糖,幫著分煙的幫忙分煙。
喜字的喜字,吹氣球的吹氣球,拉掛鞭炮的掛鞭炮,拉彩花的拉彩花……
甚至連洗碗,燒水,沏茶都有人管。
讓張家三口人徹能底騰出手來,拾掇他們自己的儀錶。
還別看張士慧的父母昨天才剛剛到家,凈忙著見親家,安置自己了。
不瑣事兒都得指著臨陣磨槍的現拾掇。
而且今天來幫忙的這些人,彼此也互不相識。
可「人多力量大」這話是真的沒錯。
張士慧的朋友們又都是年輕人,就這麼嘻嘻哈哈一聊,互相商量著分配職責。
不但事兒辦利索了,彼此也朋友了。
至於同院的鄰居們,把這份熱鬧看在眼裡,無不對張家的能量重新估量,心生羨慕。
因為且不說二三十個穿著面的大小夥子幫忙張羅是一種什麼樣的氣場。
關鍵是張家屋裡那些家私實在了不得啊。
與張士慧同院的人早就看過他的新房了。
知道他家裡不但一水鋥瓦亮的洋傢。
五斗櫥上還放著十八寸的日立彩電視機、氣式熱水瓶。
捷克式酒櫃里的洋酒全都是真的,絕不是彩墨水勾兌的假貨。
上頭還有一臺四喇叭雙卡的三洋收錄兩用機。
冰箱呢,是雙開門的,洗機也是雙缸帶甩乾的。
床上的錦繡堆高高的,簡直能摞到房頂上去。
枕頭就備了六對,而且還是緞的。
再看看人家今天找來的婚車。
滬海、華沙、拉達、日本大發……挨個停在了衚衕里,就沒有一輛是計程車。
好傢夥,這足以顯示出張家際網之廣闊來,不是一般人啊。
但這些還不算什麼呢,因為最牛的還得說是頭車。
最後來到的一輛豪車,那可是寧衛民借用宋華桂的賓士啊。
這年頭,一部紅旗就已經能讓人揚眉吐氣,出盡了風頭了。
就別說這很有人見過的進口豪車了,真是威風凜凜啊。
所以招得整條衚衕的街坊鄰居們,都跑到張士慧的院們口圍著看熱鬧。
嘿,頭一次,居然把這條衚衕給弄得通堵塞了。
而私下裡的議論,除了是艷羨張家的排場驚人。
就是猜測弄這麼大陣仗,不知會個多麼漂亮的兒媳婦。
只可惜啊,大多數人註定失,因為張家的新媳婦可不往這而拉。
今天車隊接了人是要送去烤鴨店的,那兒才是主會場呢。
所以早上九點,車隊就出發了。
幾輛車先是把張士慧的父母和同院幾位鄰居送到便宜坊去,然後再去接新娘和的娘家人。
至於接親的過程,倒是格外的順利。
或許是對張士慧這個婿太滿意了,或許也是劉煒敬家裡人太厚道。
劉煒敬的娘家人沒人從中作梗,故意難為的。
以至於婚禮十一點半就能夠開始舉行了。
值得一提的,除了為了營造現場氣氛,新人下車的時候,彩紙扔得鋪天蓋地,放了足足十卦鞭炮之外。
就是有許多賓客居然是自髮帶了相機來的。
當時至得有四五個人沖著下車的新人一通猛拍啊。
就跟張士慧和劉煒敬是什麼大明星、大人似的。
結果不但陪著一對新人的劉煒敬二姑,被這陣仗給震唬住了,都不敢下車了。
弄得好多看到這副場面的路人也都誤會了
他們也沒見過穿著皮爾·卡頓時裝的新郎和新娘。
不人搞不清楚什麼況,還以為舉行什麼重大的外事活。
又或者是車裡老半天才下來的二姑,是哪個國假的領導人蒞臨此地,來品嘗我們的烤鴨了呢。
不得不說,照相機的普及真是過去的婚禮還從沒有過的場面,也算是一個時代標誌的進步了。
張士慧和劉煒敬時運不錯,能用膠捲底片保留下許多好的瞬間。
另外,當天賓客來得全乎,也是很值得稱道的。
單位里,除了飯店總經理和客務部經理出差在外,其他的店領導基本都出席了。
就連本來按傳統不該面的劉煒敬父母。
也因為張士慧從「男都一樣」,「應該破除封建陋俗」的角度反覆勸說,破了老禮兒。
高高興興的為了大概是京城首例親參與兒婚宴的方父母。
最關鍵的,還是張士慧外面的社會朋友,幾乎他請的人全都給面子來了。
什麼糧食局的、統計局的、二商局的、輕工部的、水利電力部的、總參三所的……
反正大大小小都有點來頭。
還別看這些人職不高,許多人還是爺秧子。
可越是這樣,單位的領導越明白這人脈代表著什麼。
這無疑是對張士慧有好的。
雖然領導好奇張士慧怎麼藏的這麼深,突然發現他的婚禮水準都趕上部長兒子了。
但也不會再去琢磨他的票子到底是怎麼來的了。
畢竟能認識這麼多有用的朋友,就已經不能當等閑人視之了。
這樣的人很容易辦許多人辦不的事兒,也就了麻煩。
又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
這天是喬萬林當的主持人,他口才不錯,把氣氛搞得很活躍。
喜宴的容當然更棒。
百年老店承接的對業務,菜品質量是相當高。
片好的烤鴨,傳統的好菜,一道一道,熱氣騰騰,重油赤醬地端上來。被重重地頓在圓桌的中心
每個來賓都穿著面的服,笑容滿面。酒一杯接一杯地喝,吃的掛油,興高采烈的說笑。
至於聊天的容,當然大多離不開對新郎新娘和婚宴質量的讚賞。
有人驚嘆上擺的香煙是牡丹和紅雙喜,而喜糖除了糖,就是酒心巧克力。
有人讚賞一對新人服的時髦,好奇這兩服的價錢。
有人說吃烤鴨當喜宴最好,傳統講究全全鴨,這是福氣,就是貴。
有人商量著婚宴後去新郎新娘家看看,到時候出什麼節目難為難為他們。
還有人主幫新郎新娘算賬的,看看他們辦這麼一場,得虧多錢……
寧衛民這天過得放鬆。
自從陪著張士慧完了接親任務,他就無事一生輕了。
好久沒有休息過的他,此時能和他那些舊日的同事們坐在一起,聊聊往事什麼的,其實是一種難得的放鬆機會。
特別是推杯換盞,還有助於談興。
尤其曲笑那丫頭還主坐在他的邊給他倒酒,他就聊得愈加開心。
要不是米曉冉對他好像還有芥,塗得紅艷艷的鼓鼓的,看上去像個氣包,這頓飯其實是很愉快的。
可話說回來,誰讓婚宴是最容易刺激某種敏神經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被臺上張士慧和劉煒敬的恩刺激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不慣寧衛民為全桌的中心,被同事們當香餑餑追問的樣子。
或許還有對寧衛民自稱要當一輩子單漢的反。
驟然之間,極其突兀的,米曉冉宣布了一個炸的消息。
「我也要結婚了,日子還沒最終定下來,但差不多就在本月底,到時候希大家都能來。本來想真正定下來再告訴大家的,但今天大家這麼齊,我覺得還是說了好。」
而這一下子就吸引了全桌人的注意,並引發了強烈的後續反應。
「真的呀?曉冉。」
「怎麼沒聽你說過呀?」
「不會吧,你保工作也太強了……」
豈料這還不算什麼,真正讓人萬萬沒想到的是,米曉冉後面的話。
「還有,我打算下個月就不幹了。結婚後我要出國……」
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知為什麼,米曉冉用一種很「特別」的眼神看了寧衛民一樣。
但可惜的是,寧衛民的臉上只有和別人一樣的驚訝,別無其他。
這似乎不是所期待的反應,反倒讓的表扭曲了。
那倔強又傷的表,看上去,就像被人用邦邦的扳手在心深狠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