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果然那個「外事辦」的幹部又坐著輛大麵包來了,專程來接米家人去赴宴。
可說實話,米曉冉實在是不想去。
不是矯,一是怕米嬸兒開口跟人家當面提出賠車的事兒來。
二來的親爹甚至比親媽更過分。
自打昨晚說這件事,看到了那些禮,米師傅就斷定了遇見個大羊。
竟然打算挾恩自重,今天赴宴打算多撈點好呢。
這多麼市儈啊!也太小市民了!
真讓他們開了口,這事不就變味兒了?
米曉冉又怎能下得來臺?
可問題是,實際況卻由不得不去啊。
別說穿戴整齊、滿心憧憬的米師傅米嬸兒不幹了,想看熱鬧的米曉卉也不依不饒。
那生怕不了差的「外事辦」的幹部更是一個勁的勸說。
於是不了幾個人纏磨的米曉冉咬了咬牙。
也只能把親爹親媽到一邊,著他們答應絕不開口要東西,這才勉勉強強同意行。
米家人都是頭一次坐計程車,對他們來說,這是一次很新奇的驗。
外面的世界,彷彿跟從前不一樣了。
無論街燈還是紅綠燈全都變得和起來,彷彿夢中的景。
行人變了一個個細小的影子,「嗖」地一下就閃過去了。
米家四口人都到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他們不知道是自己變大了,還是京城變小了。
反正從車窗里看到的京城不是平日那個京城。
而且本來預計最也得二十分鐘的路,幾乎一瞬間就到了。
這輛計程車最終徑直開到京城飯店門口,有穿制服的侍者給他們拉開車門。
不用說,之後更大的生疏來了。
剛才還在人聲喧鬧的街上,現在一腳邁進那道旋轉的玻璃門,就像邁進了另一個全新的世界。這個世界里沒有爭吵喧鬧,沒有銖錙必較。
人人角上都掛著微笑,禮貌、謙和、風度優雅。
而且還有許多陌生的氣味。
香水味、洗滌劑、外國人的氣味……
咖啡、麵包、蛋糕,甜烘烘的氣味……
那種覺太奇妙了,讓初來乍到的人覺渾上下好像通了電一般。
米家人走在飯店裡忍不住興地東張西,左看看右看看,一切都覺得新鮮。
當然,由於這是外國人的消費天堂,是平民老百姓可而不可即的地方。
米家四口避不可免的也有一些惶恐和窘迫。
儘管米家人已經盡量打扮了自己。
可他們上那長期放在箱子底還泛著樟腦味兒的中山裝和燈芯絨外套穿在上,相較這裡還是黯然失。
這種覺,就像當初張士慧跟著寧衛民初到這裡的一一樣。
哪怕連已經來過一次這裡的米曉冉也不例外。
甚至於想起了在這裡曾經被霍欣兌走的辱,反而更容易產生自卑。
不自地步履遲疑,又開始暗暗後悔,覺得不該接邀請。
但來到東二樓的餐廳后,請客的主人所表現出的熱和風度徹底化解了這種局促和尷尬。
酒店和明亮的燈下,坐在一張桌子旁的趙漢宇,端著茶杯,相候已久。
他今天穿著灰的西裝,系著亮紅的綢領帶,非常扎眼。
看到幹部帶著米家人一進來,就馬上站起來,笑容滿面迎接他們到來。
大概由於氣好了,趙漢宇的神非常飽滿。
那原本平平的容貌,為此多了幾分英俊。
他非常殷勤地對米曉冉的父母問好,見到米曉冉時,歡喜之更是溢於言表。
隨後酒宴開始,趙振宇又開始不住地敬酒,讓菜。
儘管語言不通,但這滿滿誠意的待客態度,幾乎立刻就讓米家人對他產生了好。
那「外事辦」的幹部也很盡責。
席間,不但幫著趙漢宇照顧米家人,介紹菜肴特。
還把有關趙漢宇的況詳細地介紹給米家人聽。
幹部說趙漢宇是在國名牌大學商業管理系的大學生,去年剛拿到學位。
家裡在國經營著三家餐廳,五家洗房,也是相當富裕的家庭。
趙漢宇是家裡的次子,他來共和國是來進行旅行的。
原打算好好玩上幾個月,再回國幫家族管理生意。
所以他一個人從港城進地,經過了花城、滬海、蘇杭、金陵……最後來到京城,玩遍了大半個共和國的旅遊景點。
本來還要離開京城去東三省看看的,卻萬萬沒想到突發急病。
這次還多虧是米曉冉,否則延誤了救護時間,怕是趙漢宇再也見不到自己的親人了。
不用說,對這樣救命之恩,那必須得好好報答一下,趙漢宇才能釋懷。
這就是他登門拜訪,且非要把米家人請來的主要意思……
這頓飯進行了一個半小時,最終很和諧的結束了。
但吃過了這頓飯的米家人,除了不懂事的米曉卉,幾乎個個都是心裡糟糟的。
不為別的,就因為這頓酒席上的所見所聞像一顆顆重磅炸彈,帶給了米家人心靈極大的震撼。
首先,那頓飯的質量和價錢都在那兒擺著呢。
儘管米家人不懂得什麼「桃仁花菇」、「黃瓜面」、「黃酒燜」、」干燒鱖魚」、「金錢蝦」、「兩吃烤方」、「玻璃肚片」、「清湯冬瓜蒸」。
可舌頭是不會騙人的,好吃不好吃總能分辨出來。
米家人里除了米曉冉矜持著,很筷子,其他的三位可都吃撐著了。
而且他們還親眼目睹了趙漢宇結賬時的豪氣。
當服務員送來一百一十四元的賬單時,趙漢宇微笑著遞過去一百二十的外匯券,居然還不讓找了。
要不是那剔著牙的幹部及時解釋了一句,「人家國都有給小費的習慣」。
米嬸兒當場就差點把那服務員手裡的錢給搶回來。
六塊錢呢!能買兩隻活了!老太太看著都替趙漢宇心疼啊。
其次,那「外事辦」的幹部代表趙漢宇許願,居然說可以隨便提要求!
聽聽,這口氣也忒大了點兒了。
隨便提,難道要飛機要汽車也可以嗎?
不過,人家畢竟家在國,還是百萬富翁的兒子,財大氣也很正常。
為了打消他們的顧慮,那幹部不就說了嘛。
趙漢宇已經先行對那位北海公園搞清潔的大媽表示了謝意,送了人家一臺雙缸洗機呢。
瞧瞧!傳個話就送了一臺洗機呢!
那跑前跑后的米曉冉,這還不得送臺大彩電啊!
所以說,米師傅和米嬸兒當場還真沒開口提要求。
他們不是怕閨不樂意,而是太高興了。
他們又不傻,面對這筆天降的橫財,可得回去好好再琢磨琢磨才行。
畢竟他們已經買彩電了,再要一臺可不合適。
結果這天晚上,米家算是熱鬧了,回去老老這通聊啊,一晚上這話題就沒離開過他們的所見所聞。
米師傅慨。
「就六個人吃頓飯,居然花了我一個多月的工資!這國人也太能造了,難怪老說資本主義如何如何腐化墮落!是夠奢侈的!哎,我一算嘿,你們猜怎麼著,合著今天咱每個人都吃了二十斤的……」
米嬸兒也附和。
「可不,簡直作孽啊!這頓飯吃的太坑人了,太虧了!哼,給我一百塊,我能給他做出十桌酒席來。不是我說,咱家裡可捨不得這麼擱油。這種排場可太嚇人了!真不是咱們老百姓能講的……」
米曉卉不聽了。
「你們可真土,懂什麼啊?那可是京城飯店!不是家門口的新民飯館。再說了,又沒讓你們花錢。你們心疼得著嗎?而且吃的時候你們怎麼不說啊?吃完了,倒說人家不好了。有你們這樣的嗎?」
唯一沒有發言的只有米曉冉。
不過是屬於外表不形於,心波瀾壯闊的。
當然知道這頓飯的花費不菲。
而且姑娘家特有的敏,讓能清楚的察覺趙漢宇在酒席間,對的照顧也太過細緻周到了些。
趙漢宇給面前小碟子不住的加菜,一直想方設法尋著話題跟談。
對這麼討好,實在有點過分了,應該不僅僅是因為救命之恩,還有些別的東西摻雜在裡面。
但可惜的是,是沒有任何想法的,並不打算再跟趙漢宇繼續接了。
且不說和趙漢宇之間太過陌生,生活差距過大,無從談及好。
關鍵是心裡的坎兒可沒這麼容易就邁過去。
從春節以後,就再也沒見過寧衛民,而且發自心的恨得牙。
可偏偏想忘都忘不了寧衛民。
這可惡的傢伙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把的心裡全填滿了。
好像奪走了對一切異的好,只會讓想起他們在一起工作的那些日子。
所以對於這頓飯的奢侈,的覺只是單純的困,一種對生活方向的困。
很顯然,這種生活方式對於外國人似乎很普通,而對於這樣的京城百姓卻實屬罕見。
雖然這兩年國人正在為擺困擾了他們幾代人的貧窮日子而不懈努力。
可這個年代的京城,僅可以在自由市場高價買到一些不用寫本的蛋和瓜子花生,絕大多數人每個月還憑著糧本兒,油票,和一個薄薄的購本過日子。
即使是像寧衛民這樣的暴發戶,要想達到這樣的生活水準,前面也還有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路。
這樣的差距讓到意氣消沉,不是為自己,也為了邊的。
對國家制定的目標和口號無法產生信念,跟沒法不去質疑。
說得是多麼好啊?可是能實現嗎?難度有多麼大啊?
我們國家這麼多的人,這樣一窮二白的現狀,連吃飽飯都很難,真的能實現四個現代化嗎?
我們真的有一天能夠像國人這麼花錢嗎?
很難相信這樣明的未來,那太樂觀、太理想化、太不切實際了。
如果生活可以是一個話故事,又怎麼會像現在這樣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