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裡燃燒著真的那種巨大的牛油蠟燭,散發出濃鬱的煙味.金兀手提一壺酒,喝了幾大口.
花溶淡淡道:“你傷病未愈,不用喝了罷.”
金兀又猛灌一氣,臉沉得要滴出水來:“花溶,你可以走了!我現在於你也沒什麼利用價值了.你看到了,我現在連大軍都沒法調……”
花溶沒有做聲.
他將酒壺扔在一邊,仰靠在椅子上,緩緩說道:“我二哥一死,宗翰就馬上起事,也許我們都低估了他,沒想到他行會如此快捷.我自來就是他的眼中釘,他想必會拿我第一個開刀……”
忍不住:“狼主就全聽他的?”
“狼主對他恨之骨!可是他掌握著金國一半的兵馬,想矯詔先下手為強……”
“你就坐以待斃?”
“花溶,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在金國,宗翰一派勢力很大,宗賢,宗雋都跟他有私,而穀神又把持著朝中政,裡應外合,勢力遠遠大於我們.你知道宗翰剛拿出的令牌是什麼?是老狼主的令牌,而不是新狼主的,他此舉,就是要表明,他纔是貨真價實的狼主人選.我和二哥本是計劃著跟他一戰,徹底打垮他,可是,天不假年,二哥匆忙去世,打了我們的全盤部署.狼主也沒有其他辦法,隻好先任宗翰為所為……”
原來如此.
“宗翰嫉恨我,其他宋俘也許還沒有什麼,但你的兩名侍衛,他一定會先殺了立威……”
花溶驚得幾乎要站起來,多時相,對張弦等人已經不止是侍衛的,而是兄弟一般,不行,自己一定不能讓他們魂散金國.
“你也不必留下了,韋太後的境,我瞭若指掌,這樣子,是不會回宋國的,你不用做無謂的犧牲,明日一早,我便派人送你去邊境,也許你還能保住一條命……”
怔怔地,沒有說話.
金兀彷彿看了的心思:“花溶,你可不要異想天開,憑你一個人,是無論如何也救不出那乾宋俘的,你若貿然行事,落在宗翰手裡,那才真會比死更不如……”
慘然閉上雙眼.
金兀淡淡道:“花溶,你早日去歇息著,明日我便派人送你離開.”
坐著沒,他卻站起,一言不發地出去了.
夜,已經越來越深.
花溶還是一人靜坐在諾大的客廳裡,看牛油發出的那種濃煙.
一個人影如幽靈般閃進來,子十分瘦弱,聲音驚惶:“姑娘……”
花溶驚醒過來,立刻認出是天薇公主.白天就想跟說話,卻一直找不到機會.
“見過公主……”
天薇卻先跪了下去:“姑娘,你從宋國來,可有我九哥的訊息?”
在太子府,幾乎過著閉塞的日子,連九哥早已登基也不知道.
花溶扶起,眼裡十分酸:“家早已登基……”
麵喜,聲音也稍微大了一點:“九哥,他會率軍來救我們麼?”
因為這一句簡簡單單的話,花溶一愣.這纔想起,自己所遇見的宋俘,從茂德公主到天薇再到死去的邢皇後,所有的子,首先開口的,就是們的丈夫,們的兄弟,是否率兵攻打過來,替們報仇雪恨!
決不是和談!
沒有一個人提起和談.
隻有俘虜才明白俘虜的境,們都不祈求和談,為什麼偏偏家,為什麼宋國的諸多文臣武將會寄於和談?
甚至那兩個昏君.
難道男人的思維和人有天大的差別?
緩緩地問天薇:“公主,這次是家派我前來議和的……”
“議和?九哥為什麼要議和?跟豺狼一樣的虜人怎能議和?”
天薇的眼裡燃燒起憤怒的火焰,完全不同於這樣年齡的深沉的痛恨,忽然一把掀開自己單薄的肩的真服,隻見上麵麻麻的大小傷痕,都是鞭打或者針刺的:“要是能議和,我們怎麼會被關在這裡?”
花溶看著上目驚心的傷痕,低聲問:“是金兀折磨你?”
慘然搖搖頭,流淚說道:“是王君華和四太子府的其他侍妾打的……其他侍妾欺負奴是宋人,王君華是發雌威,不敢折磨虜人子,隻敢拿奴出氣……雖不是四太子親自手,可是,也全是拜他所賜……”
雖不是四太子手,卻全是拜他所賜!
“姑娘,你若還能回到宋國,請勸我九哥千萬不能議和,隻能勵圖治,議和救不了我們,要強大的軍隊才能救回我們……”
“公主……”的聲音低了下去:“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奴為大宋公主,也隻能一輩子在異鄉被人役使.姑娘,你若能回到宋國,異日若聽得奴的死訊,可焚燒數陌錢紙,為孤魂營求冥福……”
花溶聽著絕淒楚的聲音,眼淚忍不住掉下來,天薇行了一禮,轉快速走了出去,瘦弱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牛油蠟燭的影裡.
花溶看著的背影走遠,好一會兒,屏風後麵,一人站立,麵蒼白,正是金兀.
他的聲音淡淡的:“花溶,夜深了,你還不休息?”
花溶聲音也淡淡的,自顧地去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去,茶早已冷了,發散出一濃鬱的腥味,低低說:“這茶,終歸跟南方不一樣.”
金兀沒有做聲.
“四太子府邸可有盤茶?我想喝一杯自己悉的茶,可好?”
“哦?”
金兀愣一下,立即大聲吩咐:“來人,拿茶……”
兩名仆婦立刻拿了團茶和一套茶快步上來,放在一張案幾上.花溶看得分明,這茶葉是上好的龍團茶,而茶是鈞窯出產的上品,尤其茶杯,是玉一般晶瑩的玫瑰紅,映著盤底的金龍,在牛油蠟燭下發出奪目的彩.
兩名仆婦打水來,正要作,花溶站起走過去:“你們退下罷,我來……”
兩人依言退下,花溶坐下,金兀站在一邊,冷冷地看著.
此時,穿著太子府準備的一簡單的裝,頭發高高挽起,上是淡黃的南朝衫子,隻一雙纖手出來,出一截雪白的胳臂,拿著木勺,在茶水裡翻飛.
這還是金兀第一次親眼目睹南朝子是如何煎茶.
一排的杯子擺開,鍋裡咕嘟咕嘟的水,在的攪拌下,他也不知道是眼睛看花了還是其他原因,隻覺得的纖手翻飛時,水花裡形五六的圖案.看得好一會兒,他才發現,並不是自己眼睛花了,而是真的有一隻魚形的圖案出來,在水蒸氣裡,彷彿躍龍門一般.早知道南朝煎茶手藝高明,沒想到竟能達到如斯地步.
他不自地在對麵坐下,臉上那種冷淡的神也去掉了,目不轉睛地看著,看著那些逐漸變明的綠的沸水……
心裡前所未有的寧靜,不再有任何的戰爭,任何的硝煙,任何的派係鬥爭,彷彿置在無邊無際的廣闊草原,看著春暖花開,聽著鳥語花香,生活那麼寧靜,人生也那麼寧靜……
“四太子,請喝茶……”
直到一雙玉手出來,端著玫瑰紅的茶杯遞到他麵前,他才猛然驚醒.
下意識地去接過茶杯,滾燙的茶水過晶瑩的杯子薄胎,將熱量全部傳到手心裡,很快,手心就變紅了.鼻端,是一濃鬱的清香,跟北國的茶的味道完全不一樣.
明明是心裡已久的,真捧著這杯茶了,卻如捧著一個巨大的石塊,一怒氣油然而生,手一翻,茶杯摔在地上,變一堆紅的碎片.
“金兀?”
他然大怒:“花溶,你這是在同本太子?還是藐視本太子?”
花溶看著地上的那堆碎片,端起另一杯,自己喝了一口,緩緩站起:“四太子,這次我出使金國,多虧有你庇護,才暫時得以保全,大恩不言謝,激之言,花溶就不必多說了……”
要走了,這個人要走了!別人是割袍斷義,這是煮茶絕!
一杯茶了結二人的恩怨?
自己沒有利用價值了,連張弦和劉淇二人都替救不出來了.
所有的大言不慚都變了可笑的謊言,曾經搜山撿海的四太子,力能扛鼎的四太子,如今,已是毫無權勢的階下囚.
連一個人都保護不了了.
“四太子,告辭了!”
他沒有做聲,眼睜睜地看站起,大步往門外走去.
此時,月在中天,星稀疏,遠的山坡上有野鳥撲棱著翅膀飛過.金兀怔怔地看著的背影離開,忍不住,掉下淚來.
燃盡了它的熾熱的火焰,崎嶇的山路被曬得又白又,樹木蒼翠,葉深濃,整個大地完全是綠油油的.清涼的水滴在息的大地和綠的山頂之上,慢慢地,半個月亮爬上來,滿天的星輝織,天空,變黑白兩,白的雲,黑的雲,變換著不停跑來跑去.
林裡,有夜鶯的歌聲和各種蟲子的聲,一隊夜行人快馬加鞭,馬銜片,蹄包裹,悄無聲息地繞道越過金國邊境,直奔燕京.
一夜新娘
一夜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