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苦海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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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大長公主尸骨正寒。

伏龍印到底沒有被啟用……人圣人果然沒有再追究司馬氏父子,很顯然,司馬長纓年老,再加上被絕境,發揮出,一招禍水東引,險。

當然,主要原因還是馬氏父子比司馬氏父子似乎更符合夢境。

馬銳的家族本也是不遜于司馬氏的關隴大族,他爹做過十幾年的幽州總管,監視河北與北荒,在彼人脈旺盛,馬銳本人現在是太原留守,兒子娶了公主,前途無量,

而且還有大長公主留的數不清財富……而且這個是明晃晃的馬,而不是司馬。

當然,張行懷疑,這里面還有一個人圣人的巨大心理盲區,被司馬長纓給完住了——那就是這位圣人,骨子里自負自傲,日常作威作福,是不相信自己會短期落到那個下場的,

這個陸上至尊更愿意相信這是將來的事

而從這個角度來說,司馬相公年紀太大了,而馬銳和他的兒子更有無限可能。

所以,這位圣人更愿意相信是馬氏父子符合他的夢境。

但還是那句話,相信了又怎麼樣?

大長公主尸骨正寒。

人圣人明顯猶豫了,他一個揮手屏退了所有人。

司馬父子相互攙扶著離去,司馬長纓一直到此時都還忍不住老淚橫流,對面的白有思一閃也消失在行殿里,張行則帶著伏龍衛隨牛督公走了出來。

“今天的事不許說給任何人聽。”

牛督公按照原路將伏龍衛送出來,嚴肅叮囑。

“明白。”

張行懇切以對。

“我本就沒有被督公你走,伏龍衛回去繼續值夜,我也繼續去扶棺,今夜沒有任何事發生。”

牛督公點點頭,言又止,卻只能嘆了口氣,然后攏手轉回。

片刻后,張行果然重新回到大長公主旳棺槨這里,繼續制冰,馬銳好奇看了幾眼,終究沒有任何言語,張副常檢也自然不敢在這個行殿里說任何廢話。

似乎就要這麼結束。

不過,接下來,西巡隊伍還是發生了微妙而急促的變化。

第二日一早,張行剛剛換班出來,圣人便下旨,說不必建立大型浮橋,乃是直接解開觀風行殿,散開輜車從幾路小橋分開過汧水。

不用搞大工程,眾人自然恩,以至于并沒有幾個人注意到輜車過河并沒有完全合攏,大長公主的棺槨和幾輛拼在一起的車子單獨組了一個移小殿。

注意到了,絕大多數人恐怕也都能理解,而不可能想到那夜曾經發生過那番驚險事

接下來,張行依舊值班當制冷機,裝作無事模樣……沒辦法,那晚上的事也讓張行有點心虛和后怕,那一幕太讓人骨悚然了,他不確定會不會再發生事,而且也不確定自己還敢

不敢再泛起那個后來想來其實有些應激過度的念頭。

他唯一能確定的是,他堅決不愿意再忍這種政治環境——西巡結束,他就要跑路!

不等什麼任督二脈了,直接跑路,把家里的金子全掏出來賄賂虞常基,去換個地方

唯獨越是如此,他越要鎮定,某一瞬間,他甚至莫名想起了死在自己手里的那對總旗夫婦。

過了汧水,圣人并沒有順著渭水而下,卻忽然下令隊伍轉向北面,說要去雍縣岐宮。

但是隊伍抵達雍縣,圣人又不樂意去了……轉而下令向東登岐山……但是,隊伍剛剛再出,復又有旨意傳來,說是要去岐山北面的仁壽宮。

三日之,三次更改原定路線,加上隊伍里還有一份尊貴的尸首,上下愈加惶恐,如張行這種經歷過那一夜的,自然是雪上加霜,不安到了姥姥家。

果然,抵達仁壽宮的當晚,張行在執勤中親眼看到上柱國領太原留守馬銳被召喚了過去,回來以后失魂落魄,面發白,一言不發。

而第二日一早,隊伍停在了仁壽宮,張行剛剛補覺起來,便有消息傳出,說是馬銳父子進一步得到了封賞,職已經沒法封了,于是又加了三千戶……這個時候,可能是整個西巡隊伍都想在仁壽宮歇一歇,

于是傳出新的流言,只說圣人是準備就在這里等待前朝皇帝的陵寢開封,然后直接送大長公主葬。

這個只能說是流言,而不能說是謠言,因為前朝幾個皇帝的陵寢都是岐山東面、渭水北面周邊,離仁壽宮并不遠。

但是張行已經察覺到了什麼,心知很可能再有變故,卻是下定決心要去找人問問主意。

不過此時,他本不太敢進行宮核心位置找白有思商量,更沒法跟秦寶探討這種問題,便干脆去找了李定。

天氣悶熱沉,張行找到李定后,將他拽到外圍偏僻,直接將事經過一一說明,只是省略了自己的沖心思而已。

“有這樣的事?”

李定愕然一時,卻又恍然起來。

“不過這就說得通了。”

“怎麼講?

圣人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張行誠懇請教,這種事很可能牽扯到一時的貴族風俗,也就是說此時貴人們的特定政治游戲規則,他是真不懂。

“圣人明顯是想讓馬銳自盡。”

李定嘆氣道,同時不顧是在行宮外圍,努力低聲音。

“不要讓他為難,也不要讓他擔上不顧大長公主尸骨未斂便負了自己最后親的名聲……說不得還想讓馬銳以憂思過度的名義去死,一并下葬……事肯定是這樣的……但真沒想到,

真沒想到!”

張行難得有了些恍惚之態,果然,人圣人沒有讓他失

不過,張三郎很快就發現,李定雖然對答妥當,卻也明顯失態……這種況很見,就好像對方的黑眼圈很如眼下這般清淡一般。

“沒想到什麼?”

一念至此,心中微的張行當場追問。

“沒想到圣人會涼薄到這個份上……”束手而立的李定長呼了一口氣出來。

“更沒想到,司馬相公也……”“你為什麼會覺得圣人不會涼薄到這份上?”

張行反過來追問。

“四個親兄弟全殺了……姐姐又憑什麼例外?

只要礙著他作威作福的,人也好事也罷,他會顧忌什麼?

何況還是個死了的姐姐?”

李定近乎慌張的坐到了草地上。

張行隨之坐下,言之鑿鑿:“至于司馬相公那里,我反倒能理解他,他若是不禍水東引,死的就是他全家,換你我在他那個局面,能做什麼?

恐怕只能引頸就戮……這倒不是說我們有良心不害別人,而是沒有司馬相公那個急智,以及對圣人心態的了解。”

李定一言不發,面愈發蒼白。

“不可以反抗,沒有退路是最可怕的。”

張行環顧四面,低聲音以對。

“經此一事,我愈發覺得,圣人在,大魏就不可能有前途……”“不要……不要教唆。”

李定似乎意識到什麼,連連坐在那里擺手。

“我教唆?”

張行冷笑一時。

“你怎麼不去告

還教唆……我教唆什麼?

我說的哪句不是實話?”

“大不了尋個外任。”

李定嘆氣道。

“隨便吧。”

張行不以為然道。

“反正圣人在一天,你怕是壯志難酬。”

“先別說這個。”

李定一面扶額,一邊繼續擺手。

“我不知道我這輩子能不能得志,反正你快死了……趕找個法子不再去守靈。”

“怎麼說?”

張行嚇了一大跳,然后迅速回想起自己是來求助,不是來教唆拱火的。

“你……”李定言又止。

“我口干的厲害,先給我弄杯水來。”

張行無語至極,趕將腰后水袋遞上。

李定灌了兩口,這才認真看著張行來言:“你幸虧來找我,不然怕是真要壞事……不是說你一定會死,畢竟白三娘也在,還拿著伏龍印……我的天!

到時候指不定死的是誰!”

“趕說!”

張行催促不及。

“你是說圣人會滅口?

事后?”

“這是一種可能。”

李定搖頭道。

“但概率極小……只有馬銳真的自殺,才會置你和那十名伏龍衛……但馬銳既然沒有自殺,便是貪生,也不大可能再自殺。”

張行背心直冒涼汗,敢昨天馬銳直接自殺了,自己也就沒命了?

但他到底是經歷了不生死事,很快便強行住這點不安,認真來與對方分析:“但是圣人既起了此心,按照他寧可天翻地覆也要自己痛快了的脾氣,怎麼可能最后不殺?”

“是啊。”

李定也是搖頭。

“如果馬銳當時自殺了,他的孩子說不得能改名改姓活下來,大長公主最后的一點面也就起了作用……可他不愿意死,最終只會全族無幸理!”

;張行點點頭,沒有對馬銳的行為做任何點評……這個人他剛剛見,什麼都不知道。

可能是稚天真,覺得拖下去,等到岳母下葬就有轉機;也可能是個心懷叵測的狠人,曉得自己家族命運,又不想死,準備拖一拖,想法子逃回太原造反:但最可能的就是人之常

純粹貪生,不想死,然后僥幸與狠勁并存于腦海做掙扎。

“你是說,馬銳遲早死,我遲早要被滅口?”

張行認真來問。

“不至于。”

李定苦笑以對,語氣也變得幽幽起來。

“真到了要大肆置馬氏的時候,圣人哪里還要滅口?

大長公主才死幾天?

你被滅口,只有馬銳突然醒悟,準備一死了之,但這樣的可能太小。

我是說司馬相公……”“什麼?”

張行似乎沒聽懂。

“我是說司馬相公。”

李定坐在地上嘆氣道。

“你剛剛不還反過來教育我嗎,此時如何傻了?

司馬相公彼時可能是迫于無奈,走得這條路。

但既然走上了,為保家族,就只能變本加厲……我問你,圣人固然是要除馬銳父子而后快,但司馬相公一家呢?

難道不是更迫不及待嗎?”

張行楞在當場,緩緩蹲坐了下去。

“而且,他們不想維護名聲嗎?”

李定繼續言道。

“司馬相公難道不曉得,圣人殺心已起,只差有人再推他一把嗎?

我要是司馬相公,不管如何,直接就在這兩日,去棺槨那里轉一圈,然后立即跟圣人報告,說馬銳跟你們這些守靈的軍竊竊私語,意圖謀反……或者更狠一點,說馬銳拉著他,

想讓司馬氏跟馬氏一起反!”

張行仰天長嘆,卻見頭頂烏云翻滾,繼而苦笑:“這時候我本該罵司馬二龍爺爺一句無恥的,但居然生不起氣來……你說,要是換一個圣人在位,這司馬相公是不是也能做個忠臣良將?”

“不會。”

李定深呼吸了數次后,認真答道。

“不要說換個好的,就連你覺得行政苛刻的先帝在時,都不到司馬父子來做忠臣良將……蘇公、牛公、張公都在那兒呢!”

張行搖頭不止,便站起來:“不管如何,我先去找常檢,明白的跟說,然后再一起找牛督公明正大告假,先躲一躲……牛督公是個有格局的,未必猜到司馬相公的手段,

但十之八九會同意。”

李定一時言又止。

“什麼?”

張行回頭詫異。

“沒什麼……”李定搖頭。

“我本想說,圣人莫不是東齊和南陳末代昏主轉世來報復,一想才醒悟,圣人生出來的時候,這兩位都還沒死呢。”

張行笑了笑,直接攏手走了。

大約一個時辰后,他便和面無表的白有思出現在了牛督公面前。

督公牛河不在仁壽宮部,而是在行宮外的觀風行殿這里編繩子,活生生的繩子,藤蔓在他手下就好像活了一樣輕松萌發、生長,然后勾連起車輛,等到繩子編完了,這才拍拍手來看來人:

“張副常檢要告假?

為什麼?”

“修為不足,我不過是西巡路上才過了正脈,連續數日輸送真氣委實力不從心。”

張行言語無懈可擊。

牛督公點點頭,拍拍手:“既如此,那就歇兩天……伏龍衛也好,看護棺槨的寒冰真氣高手也罷……不差你一個,我再尋一個便是。”

此人果然妥當。

張行點點頭,轉便走,但走了兩步復又回頭:“牛公!”

“什麼?”

已經低頭繼續編繩子的牛督公詫異一時。

“有些話不說總是心里難忍……”張行在白有思的注視下,咬牙以對。

“大長公主那里,其實沒必要留那麼多宮人和公公。”

牛督公怔了一怔,復又扭頭看向白有思,似笑非笑:“都說這是你的智囊?”

“是智囊,也是至,更是知己。”

白有思昂然以對。

“督公以為如何?”

好的。”

這位北衙第一高手點點頭,然后朝張行來看。

“我腦子不聰明,只問一句,為什麼不讓執勤軍兩個……反而讓宮人和太監一些呢?”

“首先,自然是因為大家都只是一條命罷了。”

張行額頭微微沁出汗水,有一說一。

“若是執勤軍,我能想到的合理置,最多只能兩個,宮人和公公能十幾個;其次,牛公是北衙督公,說宮人和公公,督公答應的可能大一些……就這麼簡單。”

牛督公點點頭,又打量了一下張行:“我知道了……這幾日好好歇一歇吧……”張行如釋重負,當即行禮。

而牛河復又去看白有思:“白常檢眼好……只是人有出高低、時運起伏,有些人何妨多看顧一些……當然,白常檢已經很有魄力了,倒顯得老夫的話多余。”

說著,繼續低頭來編繩子。

白有思沉默了一下,隨張行一起轉離開。

默契走到遠離牛督公的行宮另一側邊緣位置,二人一起停住,相顧而立,張行一時間只覺得有千言萬語想要說,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最后只是一嘆:“沒想到這世道還有這般有良心的人,

而且是在宮中,當日在天街上,他與我只有驚嚇……”“世道越不好,越不能沆瀣一氣,越不能恃強凌弱,越不能濫殺無辜。”

白有思面嚴肅。

“但更應該珍惜好人。”

張行低聲音來勸。

“更應該講謀略……常檢,我知道你跟我一樣大,但越是這個時候,越要懂得留有用之,這樣將來才有可能翻天覆地……事到如今,你難道還指那個人能改

而他不改,你怎麼能將世道拉扯回來?

順也好,逆也罷,是不是要做大事才行?”

白有思言又止。

“那我直說了。”

張行嚴肅以對。

“我不許你在這種可笑權貴訌中輕易陷危險……你帶著伏龍印,一旦說出過頭的話來,圣人不可能不謹慎,但謹慎之后就是你全家命和我們這些部屬的清洗!

就當是為了我也好,咱們沒必要在泥潭中打轉!

等西巡結束,你便也找個外任好不好?”

白有思怔怔看了看對方,抱著長劍緩緩點了點頭,然后艱難開口:“好,我答應你,這次巡視回去,你先去找外任,我等坐滿了一年,也去找外任。”

天空落下了雨滴,張行一時心中松快許多。

幾乎在同一時間,仁壽宮外圍,司馬長纓父子卻在外圍營地中枯坐相顧失態,心沉重。

“要是阿正在就好了。”

司馬化達低頭扶額,抹去了上面滴落的一滴雨水。

“記住今天的事。”

司馬長纓忽然從馬扎上抬頭開口,其人面無表,花白的胡子卻在抖。

“什麼?”

司馬化達一時不解。

“我說,別什麼事都指老二!”

司馬長纓語氣凌厲了起來。

“你這輩子都是個廢

先來拖我的后,將來還要拖老二的后

阿正是要證位龍的!

你要自己支棱起來!”

堂堂一衛大將軍,此時竟諾諾不敢言。

“記住那天的事,也要記住今天的事……懂了嗎?”

司馬長纓語氣收斂了起來,但又變得艱難,與此同時,頭頂雨滴開始漸漸集。

“是!

兒子記住了!”

司馬化達重重頷首,然后單膝順勢跪下,試圖扶起對方。

“爹,下雨了,咱們進去說。”

“下雨正好。”

司馬長纓幽幽天。

“天意難測,天意叵測,天意就是個王八蛋……好好的人,非得要看你摔跤淋雨,狼狽不堪,才能滿意……人什麼時候都該有個選啊?

憑什麼只給一條壞路走?

憑什麼就要讓天下人都來看司馬氏的丑態?”

說到這里,上過數次戰場,以多才多藝、機巧知變聞名的司馬長纓居然當場在雨中落淚。

司馬化達終于徹底惶恐,趕雙膝下跪。

而司馬長纓終于扶著自己兒子站起來,卻又順勢叮囑:“你在這里不要

只記住今天的事就好了……我去拜祭一下大長公主就回來……得快一些,不然等蘇巍、張世昭他們來了,就更丟人了!”

大雨中,專門找到大路旁帳篷中避雨的李定,怔怔看著滿泥水的司馬相公從自家帳篷前的大路上經過,幾乎面無表,只是目送對方往行宮而去。

八月中旬,某日下午,仁壽宮,南衙相公之一的司馬長纓忽然出首,以執政之告太原留守馬銳在大長公主靈堂中執手阻攔自己,言語異譎,疑似瘋癲不軌……圣人然大怒,

即刻將馬銳下獄,付虞常基審問!

虞常基當晚便審問妥當,回旨說馬銳并非瘋癲,而是意圖拉攏宰執、軍,劫持圣人,謀反之意昭然若揭。

圣人回旨,即刻死,以全其家。

太原留守、上柱國馬銳莫名死于前,西巡隊伍全線震

此時,大長公主尸骨正寒。

PS:謝小郭老爺的又二萌……我剛剛才看到……真是暈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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