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朝歷代多狀元，當真做宰做輔的，其實並不是太多。
前世自家爹爹鼎盛時期何等權傾朝野，後來還不是說貶就貶，然則轉眼之間，憑著本事掉頭又能捲土重來。
既有高，便有低，在低時一心往高，在高時不要忘低，這纔是爲人之本，有這個底子在心中念著，就容易寵辱不驚，纔不會被功名利祿牽著走。
季清菱是這樣想的，也是這般同顧延章說的。
說過之後，難得的，他竟沒有全然贊同，而是有些遲疑地道：“我只盼有高無低。”
季清菱仍舊記得當時對方的表。
顧延章微微蹙著眉頭，道：“我只不怕自家吃苦，只怕再教你吃苦……”
自他得中狀元之後，兩人除卻心中歡喜，也就往後的路徑談過許多次。
五哥說他想做做事的。
爲了做做事的，便要會做，只有攀得越高，才能做越多的事，也能做越大的事。
他說他不想依羣附黨。
季清菱沒有做過，也沒有朝堂經驗，所有的觀點與想法都來源於前人走過的路彙集的書卷或是信件，以及前世父親及周遭人等的經歷。
可覺得五哥這樣的想法，甚好。
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
也想這樣。
往日看書看文，看生民看城郭，也有自家的想法，也有一些抱負，有些積攢已久，有些還只是雛形，近些日子將其慢慢整理了出來。
這些不僅僅是從前那些早已施行過的規法章程，也摻雜了許多自己的念頭。
等到將來有了機會，等到這些簡單的念頭更，更完善，等到五哥的位子更高，做到了一州一府之中有話事權的職位，想把這些個東西拿出來，給他參考，看修改之後，能不能試著推行。
當真自己也能做一點事，纔不負來此世間一遭。
季清菱腦中掛著這樣那樣的事，又參考往年一甲的差遣，覺得五哥留在京城任職的可能並不是很大，是以也並不很上心京城諸事的打點，更不著急僱人買人，雖然此刻府中人手不是很足，可在差事、任職沒有定下來之前，卻也不敢添人。
誰又知道會去哪裡。
很快就要定職差遣了，等定下來再說罷，若是定在了京城，不得要好生尋覓一兩個手的老人回來，幫著打理一下庶務。
拿定了主意，等到鄭嬸子做滿一個月，自然不會再說別的，這本就是請過來短暫過渡一下的婦人，當真要長期使，哪裡會草率地只找箇中人推薦，便定下來。
季清菱把人尋了過來，客客氣氣地道過謝，又送上銀錢，還要說一兩句客套話——畢竟鄭嬸子是良家僱傭，又是來給府裡丫頭們做教習的，不得要給點面子。
鄭嬸子聽季清菱說了幾句，盡是條列的客套話，心中也有些著急。
是當真想要留下來，畢竟這樣的主家實在不容易找，將來男主人前途也好，主人寬厚又不計較，銀錢還給得大方，再兼邊並沒有什麼得力的人，自家一旦站穩了腳跟，以後一輩子都是穩穩的。
自家本來出低，爬起來也有限，可若是跟對了一個主家，將來對方升，不用費力，自己也能跟著得上許多好。
雖然同這府中狀元郎沒有接，卻也在門口見過對方幾回，只覺得以那般接人待，這般品貌人才，哪怕不能做宰做輔，制誥一級的定是有可能的。
鄭嬸子實在不願意放棄。
察覺出來季清菱吩咐下頭人把銀錢端出來之後，便要送客了，急忙接著話往下說，也顧不得屋中許多個丫頭立著，先點評了一回府上的僕從，不得誇兩句，然後就開始貶起來，接著又說自己來了之後，做了多事，那些個僕從又如何胎換骨，再一說若是自己這般走了，還有許多東西沒有來得及教，十分可惜。
最後又說到將來夫人若是出去應酬往來，不得有許多地方要注意，這般那般，不甚妥當云云。
正說得唾沫橫飛，十分響，自以爲總該奏效，一面不停，一面看著季清菱，等對方接話。
“多謝嬸子近來辛苦，若是將來有機會，定會再請將過來，給府中上下教習。”季清菱道，端起旁邊的茶杯，託在前，也不喝，只微笑著看鄭嬸子。
這便是端茶送客了……
鄭嬸子幾乎有種衝，想不懂這作的暗示。
什麼“若是將來有機會”，這其實就是將來必然沒機會的意思！
再讓說幾句！
說了這樣多，做得這樣好，怎的就不想把自家留下來呢！
然則鄭嬸子到底沒有機會繼續說下去，正開口，還沒來得及說話，松香便從外頭走進來，給季清菱回話，說顧延章已經到了門口，就要進屋了。
鄭嬸子只得告辭。
最終還是沒能留下來，次日本還想找機會去尋季清菱說話，只對方早早便出了門，等了又等，實在找不到理由再多住一晚上，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離了金樑橋街，又等了一小段時間，再沒聽到這一府邸要人的消息，只得又出去接活做，好容易過了一兩年尋常日子，總是飄來去，尋不到合適的人家定下來做長僕。
然則到底在金樑橋街做過教習，此時雖然只是狀元府，可過不了多久，顧延章聲青雲直上，也藉此沾了不，因路順了，行事自然也未有更改。
某一年領個個新差事，去給新來京城的一位副都總管的小兒做引領，自恃能耐，又看中對方家中權勢富貴，再看對方看著年齡甚小，孃親還落在後頭暫時沒有跟過來，便一心要拿起來，試試能否留下來。
不想那小姑娘雖然看起來不如何，其實從小練武耍刀，便是周遭的丫頭僕婦，也個個是會幾手淺手腳功夫的，跟著那小姑娘去一宴會，本想先出個醜，再去救助，好記得自己的好，不想醜是出了，助也救了，可竟被其中一個小丫頭看出了蹊蹺，不曉得跟那了甚，對方指揮著一羣丫頭衝上前來，也不要臉面，對著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打。
打完之後，便直接被扔了出去。
雖然事後那副都總管家中自有管家來道歉，可哪裡敢計較，自然也不敢多說話，自此之後，反倒是收斂了許多，再不敢輕易做小作。
捱了這一頓打，名聲也難聽了不，再接活便不似從前好使了，幸而原也攢了些錢，拿錢出去給兒子做了點小生意，倒也勉強平平順順把下半輩子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