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唐奉賢的口氣既傷心，又難過，只看著顧延章，彷彿在等他的迴應。
顧延章面上的表卻甚是奇怪，好似是鬆了一口氣，好似又是可惜，過了半晌，只道：“先滅火罷。”
水火無，饒是贛州城的潛火隊全數都上陣了，又有聞聲而來的吏員們一齊幫忙，也足足花了兩三個時辰才把火給滅了。
等得最後一火苗也被水給熄了，天已是大亮。
此時清點損失，除卻那一間放置賬冊的屋子，另又燒燬了三間半屋舍，又有三四名救火的人了輕傷。
傷者傷勢不重，將養一陣便好，毀了屋子，再建也是無礙，最多也就是多耗些中的銀錢而已，偏那賬冊毀了，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等到場面收拾得差不多了，唐奉賢這才質問道：“昨日誰值庫房？！”
一直默不作聲的黃老二低著頭走到了唐奉賢的面前，老老實實地站定了，道：“昨日小人值的夜……”
唐奉賢皺起了眉頭，喝道：“夜值庫房，卻玩忽職守，致使賬冊毀於一旦，你可知曉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過錯！？”
一陣責罵之後，他又斥道：“秋末冬初本就乾燥，最容易走水，你竟如此不小心！該當何罪？！”
立時就把責任推到了天氣乾燥，看守不利上頭，三句兩句，便將這一回失火的緣由給定了下來——全是天災，再兼黃老二失察的人禍。
黃老二面煞白，幾番想要開口說話，卻屢屢被唐奉賢打斷，只得老老實實閉了，聽他說完。
唐奉賢罵畢，便不再理會黃老二，而是轉過頭去同顧延章商量道：“延章，如今賬冊已然被毀，這接……”
他口氣倒是十分惋惜，面上卻半點張都無。
唐奉賢話說得理直氣壯，眼底全是喜。
他已經算是剋制著心中的得意，纔沒有笑出聲來。
燒得好啊！
都灰了，還怎的接？又哪裡尋得出來證據說是自家虧空了呢！
至於毀了賬冊，繼任者如何理事，州衙又會如何混，更又會給百姓帶來多大的損失，卻不是他關心的了。
唐奉賢心中解恨極了。
是你的我！
若只是盯著一萬兩萬的虧空，說不定他心好，咬咬牙，就給了，偏開口那樣狠！
你不仁，就休要怪我不義了！
他看著顧延章，一心等著從他臉上看到氣憤與無可奈何。
哈哈，沒了賬冊，你還能翻出天來嗎？！
而在他的旁，顧延章一臉的惋惜，反問了一聲，道：“賬冊當真被毀了嗎？”
唐奉賢只當他是不能接這現實，心中盡是得意，卻是指了指不遠的焦土殘垣，對著一個小吏道：“去翻一翻，看看還有沒有沒被燒燬的賬冊剩下來。”
此時火勢才滅，燒得連架子都不剩的庫房還冒著炙人的熱氣，那小吏實在不願意過去，便躬一躬，道：“這隔間的屋子都燒塌了，便是鐵也燒了水，哪裡還有賬冊剩下來……”
難得的，唐奉賢半點也不覺得自己被拂了面子，只轉頭對顧延章道：“你看？”
顧延章卻是不不慢地道：“倒是不用翻灰土。”
他朝著站在一旁的黃老二點了點頭，道：“先不忙著急找火裡剩下來的，黃戶曹倒是像個謹慎行事的子……”
黃老二其實並不是戶曹，他不過是戶曹司中一名小小的胥吏而已。
他聽得顧延章提及自己，忙的擡起頭來，臉上仍舊發著白，腳也有些抖，然而人卻是醒過神了一般，同手同腳地走了過來幾步，七八糟地對著顧延章、唐奉賢二人行了一個禮。
“小人原是多事，半夜聽得老鼠，因去歲庫房憑證才遭了鼠咬，戶曹一司上下都被罰了銀錢，小人想著前一陣子顧通判府上來了人清點賬冊，那一個落腳的房間正正空著，便……”
他吞了口口水，了一眼顧延章，彷彿頓時就有了勇氣一般，接著往下說道：“……便把賬冊都搬了過去，打算等到今日班的來了，同他商量一下，看是不是一齊把老鼠給捉出來，再將賬冊放回……”
一面說，一面朝右邊去。
遠的右廂房排開了三間，安安靜靜的，半點沒有被這一夜的火給侵擾到，在滿院子的煙熏火燎中，看起來格外地他安心。
唐奉賢循著黃老二的目看過去，心中狂跳，只覺得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他眼睛瞪得鼓鼓的，上前去，對著黃老二厲聲喝道：“私府庫賬冊，你可知道這是何罪？！”
“唐通判。”顧延章好整以暇地打斷了他，道，“倒不忙著治罪，若是賬冊當真完好無損，黃戶曹也算是差錯，將功補過了。”
又道：“既是如此，不妨便去看一看賬冊可還尚存罷。”
一面說，一面朝著那幾間屋舍走去。
顧延章打頭，唐奉賢不得不跟在了後面，州衙中的胥吏們也跟著一窩蜂涌向了右廂房。
黃老二連忙走在前頭，急急上前去把門鎖給開了。
雙扇門一推開，首先映人眼簾的就是一架州衙中用來運送宗卷的獨車——正靠在一旁。
而屋子裡頭，堆得如同山一般高的宗卷、賬冊，一垛一垛地挨在一起，得人連站的地方都沒有。
距離門最近的地方，擺著三四垛賬冊。
唐奉賢扶著門邊，看著這滿屋子的賬冊，只覺得自己有些頭暈。
州府衙門的宗卷賬冊實在是太多，他從未留意過哪一本是哪一本，然而這一回，他卻是再確定不過，這三四垛一定是被顧延章那一名做許明的幕僚出來，說有問題的那一部分。
眼的不是賬冊，而是其中夾著的麻麻的竹籤子，好似在著他笑。
——哈，唐人，又見面了！
大火燒得最厲害的時候，唐奉賢也不覺得有什麼，可此刻火滅了，他卻是連呼吸都不過來了。
賬冊還在！
怎的辦！？
他眼前冒著金星，膛竟是一一地痛了起來。
七萬貫！
怎的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