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燭暗淡，雖然時值盛夏，窗戶卻都用棉被堵得死死的，門口也掛著厚厚的棉簾，四只巨大的銅爐分立不同的角落里，燒得通紅，顧慎為一進來就覺得熱浪撲面，差點不過氣來。
殺手單跪下，垂頭致敬，他在大側藏了一柄匕首，迫不得已時能夠拼死一搏。
“殺手楊歡拜見王主。”
獨步王穿著寬大的白長袍，站在殺手十步以外，發出厚重的息聲，像一只剛剛追逐完獵的雄獅。
息聲持續了一會，獨步王開口了，聲音顯得弱無力，這讓他失去了大部分往日的威嚴，卻多了幾份冷漠與厭倦，“上家的鮮是什麼味道？我已經快要忘了，你卻剛剛品嘗，說給我聽聽。獨步王之子開始倒下了，你，第一個手的人，開口。”
顧慎為帶著無所畏懼的必死之心而來，突然卻覺得一冷意從后背直躥到頭頂，屋子里熱得空氣都凝固了，他卻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
“我……”爐火呼呼作響，獨步王的息好像直接噴到殺手的臉上，顧慎為忽然解了，語氣變得平靜，那冷意從頭頂躥出，再也沒有回來，“沒有嘗到任何味道。”
上伐后退一步，他覺得自己老了，竟然震不住一名年殺手，熾烈的殺心與整個世界都變得陌生了，所有東西都好像從未屬于他，只是別人強塞到腦子里的虛幻記憶，“抬頭。”
顧慎為抬起頭，與獨步王對視，不去想這是自己的仇人，也不將其當金鵬堡主，他看到一名孤獨的老人，在已經不聽使喚的軀殼里，妄圖驅它跟從前一樣健壯敏捷。
報仇啊，熱切的呼聲在在心底最深響起，好像一群人在懸崖底向上喊話。
“不像，不像。彭仙人是你殺死的？”
上伐改變了話題，顧慎為愣了一下，那個熱切的念頭被他了下去，“是。”
“用的什麼兵？”
“劍。”
“幾招？”
“一招。”
“你在撒謊。”
“彭仙人的武功已經大不如從前，我只是揀了一個便宜。”
上伐好久沒再開口，好像已經相信了殺手的說法，要不就是對談話已經不興趣，接著他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到殺手面前，出一手指按在他的額頭上，力道雖然不大，卻如鐵一般堅，讓顧慎為想起了雪娘。
殺手的心在怦怦直跳，他見識過獨步王的武功，僅僅是一點皮也讓人覺得深不可測，可他在這個老人人不到高山一樣的力，前后就像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一個生殺予奪，一個束手待斃。
獨步王生病了，每一個跡象都是證明，熱又在殺手心底燃燒起來，勁力貫注在右手指尖，只要轉眼神的一剎那，他就能撕破子，抓住匕首，刺進老人的小腹，無需高超的劍法，無需迫人的殺氣，要的只是膽量。
上伐沒有從殺手上找到殺氣，他看到的是一雙無畏的眼睛，坦誠而澈，那是他幾十年前泯于眾生友誼的時候才見過的。
一個小子，竟想與獨步王平起平坐，上伐疲憊的心到刺激，終于振起來，子一，高大了許多，似乎要將整間屋子充滿。
“你學會了殺人，卻沒學會用刀。”
這是一句評判，大概也是一句暗號，顧慎為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他也不在意，手指微，就看到兩張僵的面從影中顯現。
一切都完了，顧慎為為想，他的注意力全在上伐上，竟然沒有發現近在咫尺的敵人，同樣是青面，武功也有高也低，獨步王邊的人才是最強的刺客。
門外人有輕聲說話，打破了里面的沉靜與殺機，“父親，我來看你啦。”
上伐深吸一口氣，仿佛神游外剛剛回到，“是如兒？我這里熱，你不要進來。”
剛剛顯形的青面又消失了。
“是，父親，您的神功練得怎麼樣了？”
“很快就要好了，你不用擔心。”
“哦，我在外面給您磕頭啦。”
“好好。”
“父親，需要我替您做什麼事嗎？”
“不用。”
屋外的上如沉默了一會，“父親，我的一名殺手是不是在你這里？他犯錯了嗎？讓我來罰他吧。”
“不，我只是問幾句話，把他帶走。”
獨步王莫名其妙的召見就這麼結束了，顧慎為躬退出房間，夏夜的風吹在臉上，涼爽得讓他有再世重生的覺。
上如穿著殺手的全套黑，蒙著臉孔，不知道的人看在眼里，跟一名普通的殺手沒有區別，荷沒在邊，不知去了哪里。
兩人走出院落，到了僻靜的地方，上如小聲說：“以后在石堡里你不要離開我一步，誰找你也不要去。”
“是，十公子。”顧慎為沒有追問，兩人都清楚，獨步王起了殺心，讓他不解的是自己怎麼沒有死，憑十公子的幾句話似乎不至于改變王主的心意，上伐的心意實在難以揣測。
上如默默地帶路，到有人檢查，就亮出一枚腰牌，從不開口，很快，顧慎為發現兩人走的不是出宅的路，他還是沒有發問，只是跟著。
兩人越走越偏，最后來到像是荒廢花園的地方，十幾支巨大的火把毫無規律地立在不同的地方，這里已經接近絕巔邊緣，能看到高聳的城墻。
四名殺手從影中現，上如早有準備，掏出另一枚腰牌，一名殺手借著火上前看了一看，轉沖伙伴們點點頭。
四人彎腰，從禿禿的地面上抓起兩條鐵鏈，一起用力，拽起一座與周圍的環境渾然一的鐵門來。
這個晚上越來越詭異，好像是某個特殊的時刻到了，上家的人都變得行為古怪，而且不加解釋。
上如帶頭，顧慎為隨后，兩人一步步走深深的地下。
臺階盡頭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只在最里面才有一點微弱的亮，上如似乎有點膽怯，站在原等了一會，才向前亮走去。
這是一地牢，僅有一間牢房，外面的墻壁上著一支小火把，照亮很小的一塊地方，鷹勾鼻的獄卒神警惕，從上如手中接過腰牌，仔細看了半天，才悻悻地掏鑰匙打開牢門。
兩名來訪者一進去，牢門立刻從外面鎖上，“想出來的時候敲門，使點勁兒。”獄卒扔下這句話離開了，顯然不想聽里面的談話容。
牢房是在石壁上直接鑿出來的，十幾步見方，不大，也沒什麼設施，只有石床、夜壺與馬桶，但是非常干凈整潔，沒有難聞的異味。
墻壁一人高的地方開出小小的窗口，豎著幾手腕的鐵條，夜風與月相隨潛，犯人陶醉其中，幾乎沒有注意到后的訪客。
“三哥。”上如小聲道。
犯人轉過，顧慎為心中微微一驚，在他見過的獨步王子當中，就數這位三主上云最像父親，瘦長的臉，沉陷的眼窩，幾乎就是上伐年輕一點的翻版，如此相像的兩個人，神卻截然不同，上云角微微上翹，出調皮的笑容，像一名三十多歲的大孩子。
那笑容不像是為了迎接客人剛出來的，上云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很滿足，月更讓他心醉神迷，在金鵬堡，在整個璧玉城，顧慎為從來都沒見過類似的表，他的覺沒有錯，上家的人在這個晚上都不正常，尤其是剛從獨步王的殺機中逃，這個笑容越發顯得不真實。
“如妹妹，好久沒見著你了，長高了不，還那麼穿男孩子的裳，雨公子呢？沒跟你來？這人是誰？新朋友嗎？”
上云拋出一連串的問題，上如都沒有回答，扯下面罩，坐在石床上，“三哥，我得了病，母親讓我向你求助呢。”
顧慎為猜想孟夫人絕不會讓兒如此直白地提要求，上如卻不喜歡繞彎子。
上云邁出一步，嘩啦一聲，帶了腳踝上的鎖鏈，“可是我不會看病啊。”聲音溫，好像妹妹還只是七八歲的小姑娘。
“曉月堂的人在我了點了一指，母親說只有家傳的那本書才能救我。”
顧慎為心中一，明白了一件事，孟夫人一聽說兒“中邪”立刻要求上如回堡，因為知道病的嚴重，而且知道如何治愈，“家傳的那本書”大概就是曉月堂與大荒門不惜代價想要盜的《無道書》。
他沒想到，自己與上如需要的是同一種“解藥”，這讓他有種如釋重負的覺，有十公子的協助，盜書應該容易許多。
上云笑容未改，但是堅定地搖搖頭，“不，夫人搞錯了，那本書不能救你，只會害你，永遠不要學它。”
上如輕松地吐出一口氣，“我猜也是這樣，反正一時半會死不了，也不用著急。”
不著急，一邊的顧慎為卻有點急，“十公子已經兩次走火魔，恐怕等不得。”
上云看著殺手，沒有因為對方的無禮而惱怒，很耐心地解釋道：“無道神功乃不祥之，練的人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勁力全消，脆弱得跟嬰兒一樣，命難保。”
顧慎為心里咯噔一下，明白了獨步王到底得的是什麼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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