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奴是石堡里第一個因歡奴而死的人，顧慎為從來沒有忘記那個尖臉年，尤其是他走火魔而死的場景。
瀕死的遙奴躺在炕上，盯著歡奴，神迷而茫然，臉上涌現一片紅，隨即退去，膛劇烈起伏，兩條胳膊狂暴地甩著，敲得下的土炕梆梆響，然后聲嘶力竭地笑起來。
遙奴進迷的狀態，臉上紅來了又退，退了又來，有時他會積聚一點力氣，全用在喋喋不休上，說的盡是些胡言語，他將金鵬堡忘在了腦后，提起的人和都來自從前的經歷，一會自夸，一會咒罵，一會又在哀求，就像一名獨角戲戲子，一人分飾眾角。
“歡奴，你逃不掉的，我在地獄里等著你。”死前的回返照，遙奴用盡最后一力氣說出這句既是威脅也是期待的話。
顧慎為想不到，遙奴從地獄中派出的使者會是荷。
其實也有過蛛馬跡，只是顧慎為從來沒有注意過。
遙奴是個浮夸喜歡吹噓的人，對自己將為殺手學徒十分得意，每天從雪娘那里回到住都會炫耀一番，卻從來沒有提起一塊練武的荷，竇初開的年將視為獨有的，不愿與任何人分。
荷雖然為人不是很熱，但天生有吸引人的一面，在雕木院里結很多朋友，當初的“臂奴幫”主要就是靠聯合不同背景的學徒，可對歡奴第一次見面就表現出嫉恨，顧慎為還以為想當雪娘唯一的弟子，現在終于明白了全部原因。
剎那間，顧慎為心中的嫉妒、失、憤恨、悲傷全都消失了。
報仇是世上最正當的權利之一，他向金鵬堡尋仇，殺傷無數，自然也會有人向他尋仇，荷是第一個，或許也是最后一個。
“他一定會很討你喜歡。”震驚之后，顧慎為平靜了，只要愿意，遙奴有本事討好任何人，對于剛進石堡生活在羅寧茶與雪娘雙重迫下的荷來說，遙奴肯定是唯一的安。
“或許吧，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我甚至不記得他的樣子。”荷不像是在撒謊，也沒有必要撒謊，微微蹙眉，努力回憶，最后還是搖搖頭，“現在想起來，他好像也不怎麼樣，要不是你被害死，在雕木院里也挨不過一個月。”
“可你還是要為他報仇。”本來已經明白一切的顧慎為又糊涂了，平生第一次在心里發出男人的想法：人的心思誰也無法了解。
“人死了，也被忘了，仇恨卻會永遠留在這里。”荷按著自己的心口，“這是《死人經》的真諦，你應該明白的。”
顧慎為當然明白，他自己就有過切會，仇恨最強大的敵人是時間，歲月能將世上所有人沖刷得面目全非，仇恨不過是人心中一塊突兀的巨石，同樣敵不過永無歇止的打磨，荷不記得遙奴，他又何曾清晰地記得家人？不過三年時間，父母兄姊的樣子早已模糊，變純粹的符號，給心中的仇恨一個越來越微弱的理由。
但他的仇恨幾乎從未消失，反而歷久彌盛，這一切全要拜《死人經》所賜，是它阻止了時間的進攻，讓他以仇恨的名義，心無滯礙地殺人，只是在散功之后練不了《死人經》，他心中的仇恨才有過短暫的弱。
當兩名不知的年下決心修練《死人經》的時候，就已經將心中的仇恨固化，再也無法化解。
荷比顧慎為更早看破這一點，因為的心思更加糾結與矛盾。
顧慎為看著對面的，突然間與心有靈犀，他們之間向來就有很深的默契，即使在變敵人之后，也能互相明白對方的心意。
兩人有一會沒說話，荷跳上正對垛口的弩床，抱膝而坐，著外面的黑夜，好像已經忘了十步以外的歡奴。
“為了讓我走火魔，你可費了不心思。”這是顧慎為由衷的贊嘆，他自己策劃過許多謀詭計，沒有一條能比得上這一個。
“不算什麼，要不是你的《死人經》，就憑我對功的那點了解，也編不出讓你走火魔的東西來。”
“這麼說《無道書》全是假的嘍？”
“只有最后一章被我稍加改，其它都是真的，得到無道神功是我最重要的任務，可不能改劃。”
“你多帶了一塊木板，重新刻下修改的第七章？”
荷點點頭，將正確的第七章藏于，誰也沒有發現，“羅寧茶真是嚇了我一跳，那個蠢人搶走木板，差點讓我的計劃徹底失敗。”
“沒想到竟然會無意中救我一命，可笑的是，是我自己將那塊木板要回來的。”
荷似乎不愿談論這個話題，可是過了一會，從懷中掏出一枚戒指，在月下晃了晃，“讓我割下你的人頭。”
顧慎為笑起來，連心都舒暢許多，“那個人，我就知道會這樣。”
“可你還是跟……上床。”
荷依然從容自若，聲音卻發生了細微的變化，讓顧慎為陡然覺得這是一名可的，而不是冷無的殺手，“你在嫉妒？”
“我沒……”荷否認得太快了，連自己也覺得不真實，冷笑一聲，干脆承認，“嫉妒又怎樣？我還是會殺死你。”
“所以你選擇了最艱難最緩慢的殺人方法。”顧慎為沒有說“最痛苦”，雖然上的寒意越來越重，他卻裝出無所謂的樣子，“你還是舍不得殺我，你說是《死人經》讓你無法忘記仇恨，你卻沒有按《死人經》的記載一劍殺人。”
“你不是也一樣，有多次機會能殺死十公子，你都找借口錯過了。”
兩人一起陷沉默，剛剛獲得的默契煙消云散，好一會才恢復對話。
“我的真名顧慎為。”
“我知道。”
顧慎為有一回傷，在昏迷中胡言語，荷照顧他一夜，基本什麼都聽到了。
“這是上如送給我的劍。”顧慎為從邊的包裹里拿出短劍，“可它原來就屬于我，是父親送我的禮，上怒殺了我全家，奪走此劍，又給了上如。”
顧慎為講這個故事表示自己不可能喜歡上如，荷明白這層意思，卻沒有被打，“一個人沒什麼錯，只要你能起心腸殺死所的人，就是最終的勝利者，你失敗了，而我不會。”
有一剎那的工夫，顧慎為想要哀求，他甚至覺得荷之所以采取這樣一個麻煩的方法殺人，就是在等他低頭懇請原諒表達意，但他終于沒有開口，他已經忍了多年的屈辱，不想在最后一刻失掉僅存的尊嚴。
“曉月堂會滅掉金鵬堡？”
“當然。”
“如果可以的話，殺死上伐和上怒的時候，告訴他們我的真名字。還有督城衛嵩，他也是我的仇人，但我不知道誰是主使者。”
荷扭頭看著顧慎為，聲音突然變得前所未有的溫，“我會殺死你所有的仇人，連幕后的主使者都給你找出來，每殺死一個，我都會告訴他，歡奴是中原顧氏的子孫，托我來報仇。”
“謝謝。”
“不，謝謝你。你死了以后，我需要一個新的仇恨，好讓《死人經》劍法不影響。”
顧慎為想起十一歲的初南屏，那個小孩子一心想練無劍法，卻連臨時結的朋友也不忍心殺，眼前的才是練那套劍法的最佳人選。
他們不再說話，誰也不，任憑黑夜在兩人之間越來越濃，像一堵有形質的鐵墻將他們隔開。
的寒意徹骨髓，顧慎為強忍著不聲，荷想看他走火魔而死，他卻不想跟遙奴一樣失去控制。
清晨的一縷從荷頭頂掠過，到顧慎為上，他沒有到一暖意，卻被眼前的景象所打，不由得口而出，“你真。”
荷全籠罩在妙不可言的線中，好像鴻蒙初判天地首孕的第一朵花，未經任何污染，連呼吸的空氣都是最新鮮的。
荷詫異地轉過頭來，隨著線角度的變化，恢復正常的模樣，仍然很，卻失去那種令人仰視的圣潔，神有一點點不同，好像……哭過。
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兩人之間的隔閡消失得干干凈凈，或許只要年的一句話，就能敵過《死人經》的魔力，將仇恨轉化。
一朵烏云從空中飛過，影瞬間遮蔽垛口，荷像是到襲，倏地跳下弩床，一個人就拉開了弩弦，神戒備，好一會才松口氣，已經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機會就這麼過去了，顧慎為還是沒有開口，《死人經》現在對他幾乎沒有影響，他能按照本思考，心中厭倦了無休止的殺戮，更愿意將這項艱巨的任務轉給別人。
他就要死于走火魔，卻對謀的制定者荷充滿了同與激。
荷握住劍柄，抑制于崩潰邊緣的，看懂了年的全部心思，好像他是明的人，于是到十分驕傲，不僅要殺死所的人，還將替他報仇。
也就是這份驕傲，讓將仇恨的一切原因都推到《死人經》上，小心翼翼地避開最心中真實的想法：是歡奴遲遲不肯回報的意，才帶來郁積難消的恨意。
一小隊殺手踩著清晨的走向往生崖，荷臉一變，“愚蠢的流花，他被追蹤了。”
流花行蹤暴，發現他的殺手們還沒有充分理解這件事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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