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的小院里,燭火已經點上。
季陵川穿著一不知是誰的灰袍,散著灰白的發,一瘸一拐的走進來。
他后的謝知非從懷里掏出一張銀票,遞到押送的錦衛手里。
錦衛一點不客氣的接過來,笑瞇瞇地和三爺閑聊幾句后,才轉離開。
李不言沖晏三合一點頭,“我在外面守著。”
謝知非等走出院子后,順手把木門掩上,子往后一靠,懶懶的倚著木門。
一里,一外,兩個人,兩道屏障;
一個僻靜的四方小院;
多麼安全的化念解魔之地。
晏三合看著謝知非半明半昧的側臉,心思稍稍浮了一下。
這人臉上似乎掛著好幾層皮,剝下一層是謝紈绔,再剝下一層是謝人,如果接著往下剝呢……
會是什麼?
這一心思浮間,季陵川已經走到面前,“晏姑娘,我兒子……”
“還沒死,著氣呢!”
季陵川只覺得渾的都熱起來了,一臉討好的問。
“既然老太太的心愿找到了,那,那就別耽誤,咱們開始解魔吧!”
“不急。”
晏三合目沉沉地看著他。
裴明亭說過,季老太太這麼多兒中,就數季陵川和長得最像,一眼就人看出,他是誰的兒子。
“季陵川,說一件你記憶最深,死都忘不掉的,有關老太太的事。”
季陵川一下子愣住了,“這和解老太太的心魔有關嗎?”
晏三合不說話,只冷冷看著他。
季陵川被看得渾不自在,更不自在的,是要想老太太的事。
有什麼可想的呢?
季府那麼大,他從前住嫡母院子,年后一個人住東院,季家千驕萬寵的大爺,從小就被當下一代家主來培養。
不過是個父親的小妾,深居后宅,足不出戶,逢年過節才有資格在季府一面。
偶爾視線到,他抬頭,低頭,是要避諱的。
什麼時候對有印象的?
季陵川微微錯愕,他竟然想不起來,似乎、好像是嫡母病重了,來侍疾那會……
對!
一天十二個時辰,有十個時辰都在嫡母的床榻前,他這才留心起父親的這個小妾。
那天他和二弟進來給嫡母請安。
嫡母倚著床,正在被太醫問診,太醫診了良久,斟酌著擬完方子后,到的手上。
送太醫離開,再進來時,手里多了個木桶。
嫡母臥床不起,腳已經開始浮腫,太醫待每天要用藥水泡腳,能活化腫。
扶嫡母坐起來,幫把兩只腳搬進桶里,就勢蹲下,手進水里,替嫡母輕輕按腳底位。
低頭做事的時候,嫡母招他和二弟過來,問起今日先生都教些什麼,他便抑揚頓挫的背起了書。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他背得很好,一個字都沒有錯,嫡母很欣的點點頭,問他:“明德是指什麼?”
他想了想,昂首道——
“明德是指本有的仁心,也是天地之心,赤子之心,更是君子之心。君子不失赤子之心,能見眾生,能起憐憫,能生佛。”
嫡母聽了連連點頭,夸他書讀得好,悟得,又命人拿來兩套筆墨紙硯,賞了他和二弟。
得了賞,他拉著二弟歡天喜地的去了,誰也沒往水桶邊看一眼,誰也不知道這個卑微、低賤的小妾,竟然是他們兄弟二人的生母。
直到嫡母臨終前,把他和二弟到跟前,將真相說出來……
二弟年紀還小,聽完懵懵的,季陵川卻覺得天都要塌了。
堂堂季府大爺竟然是個小妾生的,傳出去別人會怎麼看他?
萬一父親將來再娶,生下個嫡子,他要怎麼立足?
他再怎麼也沒有料到,嫡母為他們兄弟二人安排好了所有的后路……
所以他才對張氏一生激和敬重,也才有了對胡氏的不屑和冷落。
“一年前,也是這個月份,的子已經不大好了,腦子也糊涂,前腳跟說過的事,后腳便忘。”
季陵川聲音微微有些哽咽。
“那天太醫跑來和我說,老太太最多還有幾個月,讓我們可以著手預備起后事。
的后事,我和二弟其實早就預備下了,二弟覺得不能和父親合葬,心里有虧欠,就拉著我去瞧。”
季陵川說這話的時候,渾濁的眼中出一點淚水。
“去的那會正是傍晚,可日頭還在,坐在藤椅上,曬著最后一點太,旁邊站在陳媽,陳媽正在替剝橘子。
我們兄弟二人正要走過去,忽然一個字一個字的背起來——
“明德是指本有的仁心,也是天地之心,赤子之心,更是君子之心。君子不失赤子之心,能見眾生,能起憐憫,能生佛。”
季陵川說到這里,微微停頓。
“我沒反應過來,二弟卻扭頭對我說‘大哥,這話聽著怎麼這麼悉,我好像在哪里聽過的。’
經他這麼一提醒,我才想起來,老太太竟然記得我從前在嫡母跟前做的注解,一個字……一個字都沒有錯。”
“老太太活了六十有八,你十歲起一聲母親,這麼多年的母子生活中,太多太多的點點滴滴……”
晏三合看著他,“你為什麼對這一件事,記憶深刻?”
季陵川心頭狠狠一。
是啊,我為什麼偏偏對這一件事,刻骨銘心?
晏三合目往前近半寸。
“因為不識字,本不明白這注解的意思,可不僅記住了,還記了一輩子;
因為老了,很多事都不記得,卻獨獨記著你的這一句話。”
季陵川眼淚下來,哽咽著點點頭。
他本沒有言語形容當時那一刻的覺,好像心口被人狠狠了一刀。
痛不可擋。
怎麼就記住了?
為什麼要記這個?
記住這個有什麼用?
“季陵川,你聽清楚了。”
晏三合出手,揪住他的前襟,眼神兇猛而冷厲。
“老太太還有一半的心魔,是你!”
“怎麼會是我?”
季陵川猛的把晏三合一推,驚聲尖。
“怎麼可能是我?不可能,不可能,絕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