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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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半月過去, 來到了六月底。

這半月來, 長安城說忙也忙,說太平也太平。

之前扛著不糧的世家大族如今紛紛鬆了口風, 幾萬石幾萬石的糧食往戶部運,戶部忙著收糧和賑災,日價忙得昏天黑地。

戶部忙, 門下省也不清閒。

沈孝剛被升進了門下省做給事中, 屁還沒坐熱,威就大增。

他主司審議奏章,眼睛嚴得像篦子, 奏摺裡稍有錯誤都他盯出來,毫不留地駁了回去,員沒了臉。

門下省都是世家把持,諸位同僚瞧不起他的出, 聯合孤立他,日在他面前怪氣明嘲暗諷,什麼遊宴詩會都不帶著他去, 就想讓沈孝從門下省知難而退。

可偏沈孝是個孤絕的,竟然本不在乎, 一緋紅袍獨來獨往,反倒愈發顯得桀驁。

滿朝世家互有姻親, 從前這家犯事了,人一封折子遞上去彈劾,可往往到了門下省, 各種姻親朋黨關係就能把折子攔下來,從不會到皇上面前。

如今倒好,有了沈孝這麼個葷素不沾的,甭管大小事,只要是彈劾的,無一例外都捅到了陛下那裡。

這半個月來,朝中沒員被陛下訓斥,一時人人自危。

如此,沈孝竟然得了個“沈閻王”的稱號,說的就是他面冷心狠。

而長安城的太平一面,則主要是平公主和太子這頭。

公主自被皇上訓了後,就乖乖順順地窩在府裡頭。

太子也一直在東宮裡,只等著崔進之把永通渠收尾了,好拿這件事做政績,博皇上一個笑臉。

崔進之盯著永通渠收尾,比之前還忙。

也是因此,劉管事一直沒門路求見崔進之。

自從他被攆出平公主府後,到如今已經過了半個月了。

他本想回崔家去的,可崔家如今卻沒有他的位置。

也難怪,他被調出崔家已經五年了,昔年的管事位置早都被別人佔了。

再加上這幾年崔家不比從前的盛況,裁撤了不奴僕,也賣了幾個莊子,他如今再回去崔家,也沒有多餘的莊子讓他去管,只能做一個普通的下人。

可劉管事做慣了大管事,怎麼甘心屈居人下。

因此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想求見崔進之,求駙馬爺念在他這幾年替公主分憂的份兒上,給他在崔家謀一個管事做做。

可求見了半個月,崔進之都沒空見他。

劉管事心裡慌,只當駙馬爺跟公主一樣,也不想要他了。

慌張之下,就要找找門路,看能不能討好一下駙馬邊的人,也要替他言幾句。

於是這日正午,劉管事就來到了延康坊,想要求見青蘿。

他這幾年只悶頭管莊子了,到如今才知道,原來駙馬一直養了外室。

怨不得公主要跟駙馬決裂。

駙馬給外室置的宅子倒是清幽,白牆裡頭出棵鬱鬱蒼蒼的古樹,有一種遠離塵世的安靜,黑的大門閉著。

他敲門,說明來意後,門房就將他迎了進去,繞過影壁,沿著中庭就往正屋走。

站在正屋裡,他也不跪下,兩手垂在側。

他來之前想得還好好的,心想不管外室還是室,能在駙馬爺面前說上話的人,他總得討好一下。

可這會兒真站在這宅子裡,劉管事卻由衷升起一不忿,竟是連討好的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

從前他也是大管事,如今反倒來求一個連檯面都上不了的外室?

再者,平公主多有本事的人,府裡管得井井有條,駙馬怎麼能負了,反而養外室呢?

門房進了側間,劉管事聽見他說,“姑娘,之前公主府裡的劉管事有事求見您。”

劉管事聽了心道,這外室還算有點規矩,沒名沒分的知道稱為“姑娘”。

聽說不人家的外室,私底下沒規矩,下人都是“夫人”的。

“讓他進來吧。”

一個輕的聲音響起。

劉管事聞言就進了側間,大拉拉地掃了一眼,才不管什麼下人不准直視主子的規矩。

也配當主子?

羅漢榻上坐著一個婦,手裡拿著繡花棚子,桌上擺著布料,看模樣像是正在給駙馬做裳。

見他大拉拉地看過來,青蘿也不生氣。

劉管事勉為其難地叉手,權算作行禮,“見過青蘿姑娘。”

青蘿擱下繡棚,吩咐道,“給管事搬個凳子來,再端碗涼茶。”

“今天的日頭毒,你從公主府上來,別熱著了。”

立刻就有丫鬟搬來凳子,劉管事坐了下來。

這待遇倒是他從前沒過的。

公主素來冷,別說坐了,不讓跪著回話那都是天大的恩賜。

青蘿見他坐下後,開口慢慢道,“我也聽說了,公主近來整理府邸,清退了不能幹的老人兒,管事就是其中一個。”

劉管事點頭,“正是。”

青蘿又道,“那管事如今重回崔家老宅,是做什麼事?”

劉管事面幾分難堪,“也……也沒什麼事好做。”

青蘿聽了就明白,“這也難怪。

到底你離開本宅那麼久了,一時半會兒你也尋不到什麼好位置。

只是你也不用擔心。”

說著就抿了抿,微笑了笑,帶了幾分善解人意,“你有本事,連我都聽說過你,三郎識人,自然不可能你埋沒了。

只是他近來忙,一時半會兒顧不上下人的事,所以才沒給你重新安排。”

劉管事聽了“三郎”這個稱呼,略皺了皺眉。

這稱呼可真親,竟帶了幾分家常夫妻的意思在。

公主素來都是直呼駙馬爺姓名的。

劉管事這才後知後覺地覺察到,其實公主跟駙馬爺之間的隔閡早都很深了。

青蘿又道,“你放心,等永通渠那頭就忙完了,我會在他面前提一提你的,別讓他忘了。”

劉管事聽了,登時滿心欣喜。

他來了之後,統共沒說幾句話,甚至連態度都不好,沒想到這位青蘿姑娘竟然這樣察,主說出了他心裡的話。

劉管事忙從圓凳上站起來,這次卻是真心實意地行了個禮,“多謝姑娘!”

青蘿抿,帶了幾分地笑,“不必謝我。

原是你有本事,三郎不會不管你,我不過是提醒他一下。”

劉管事聽得心裡一暖。

這位姑娘可真是會說話,明明幫了人,卻還沒有一點施恩的模樣,由此反而愈發讓人記得的好。

青蘿又道,“聽說今日永通渠的事就畢了,說不准三郎就會回來,你且多待一會兒,若是他回來了,你直接去求見他就是。”

劉管事正愁見不著崔進之,聞言又道了一聲謝。

青蘿臉上帶著幾分溫彩,“大中午的,你也沒吃飯吧,下去吃了飯,去客房歇一會兒去。

三郎若是回來了,我讓人你。”

劉管事心滿意足地下去了。

他走後,青蘿復又拿起繡棚開始繡花,卻見丫鬟端了一盞茶過來,擱在矮桌上,氣沖衝的,“那個什麼劉管事,是被平公主攆出來的奴才,姑娘幹嘛對他那麼客氣?”

青蘿看了丫鬟一眼,溫換了嚴肅,道,“劉管事雖然被趕出來了,但他有能力,三郎肯定會用他,日後他說不定是崔府的一個大管事。

好好待他,總是沒錯的。”

能施恩的時候就施恩,一向都是青蘿的行事原則。

“那劉管事就罷了,可您之前對每一個下人幹嘛都那麼和的。”

丫鬟不高興。

伺候的主子都這麼低聲下氣的,豈不是更低人一頭。

做主子的哪能這樣小家子氣。

丫鬟勸道,“姑娘,您如今可是這院子的主人,可不能像從前那樣只會伺候人。

您要點威嚴才是。

就像……就像平公主那樣,多厲害啊,一雙眼睛盯著誰,誰就嚇得不敢彈。

那才是主子模樣!”

姑娘就是子太了。

青蘿聞言卻只瞧了丫鬟一眼,搖頭笑笑不說話,繼續低下頭繡花。

天底下能有多人像平公主那樣呢。

那樣厲害,想要什麼就能給自己掙來什麼,輕鬆地不費吹灰之力。

也是因為那麼厲害,所以總是顯得太冷淡了,只靠著能力論事,從不靠籠絡人心。

不到溫

青蘿見平公主的次數不多,只記得有一雙尖銳而冷淡的眼睛,一下子能看人心。

沒有人喜歡那樣的眼睛。

崔進之喜歡來這裡,不是因為聰明,也不是因為有能力。

這些都比不過平公主,可公主有一樣事比不過——能給崔進之提供溫的照顧,平公主卻只會給崔進之政事的力。

只要發揮自己長就好了。

素手芊芊,銀針在手指間舞

這是給崔進之新作的一件夏袍,在袍子底部繡上暗竹紋,馬上就要完工了。

他忙完永通渠的事,正好回來可以換上這件裳。

公主永遠不會、也不屑於做這種事。

丫鬟見只顧著刺繡,嘆道,“姑娘別繡了,繡了一上午了,也該去院子裡走走,歇歇眼睛。”

青蘿確實也覺得眼睛有些乾,反正剩下的繡活不多了,下午就能趕完。

便也放下了繡棚,由丫鬟扶著出了門。

沿著迴廊出了門,進了一個小花園,還沒走幾步,隔著一從竹子,就听劉管事正在說話。

邊圍著幾個僕役。

青蘿聞聲停了下來。

這幾個都是使僕役,難得見一個管事,且還是替公主管過大莊子的管事,簡直是做下人的巔峰了。

幾個僕役都是一副羨慕的神,圍著劉管事,彷彿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金科玉律。

劉管事被捧得高,也有些飄飄然,撿著管莊子時威風的事說了幾件,幾個僕役聽得都讚嘆。

什麼時候他們能當上管事呢,多大的榮耀!

唉,只可惜跟了個做外室的主子,沒什麼家產,一輩子怕是都只能做雜役了。

有個僕役聽了就問,“管事的,那你到底是犯了什麼事,公主把你遣回了崔家?”

劉管事面頓時就灰敗起來。

旁邊幾個僕役都那個口沒遮攔的,勸道,“沒事沒事,回崔家了也照樣當管事麼!”

劉管事勉強笑著,打起神回答,“其實我也沒大錯,奈何朝廷里大打架,偏偏殃及到了我。

戶部去公主莊子上搶糧的事你們都聽說了吧?

去搶糧的是戶部的沈大人,那晚領了五百兵丁直衝進莊子裡。

我是想攔著他,可那天不巧,莊子上大半護院都被公主調走了,我手下只有二十多個人。

我當然攔不住,糧食就被搶走了。”

劉管事嘆了口氣,“就是這件事。”

幾個僕役忙附和道,“是攔不住,這件事錯不在您。”

而綠竹外的青蘿聽了劉管事這一番話,卻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那夜正好戶部要去搶糧,結果公主就把幾百個護院調走了……這也太巧合了。

那段時間是徵糧的張時期,就連崔進之都專門派了人去守著崔家的田莊。

公主素來聰明謹慎,怎麼可能毫無緣由地就把看守糧食的護院調走了?

近日公主又開始清理府邸,把所有跟崔家、跟崔進之關係親的下人都攆了出去。

就好像要徹底跟崔進之劃清界限一般。

這兩件事……青蘿總覺不是孤立存在的,似是有某種聯繫。

心中朦朦朧朧有一點異樣的,可卻沒有能力將之想得更加清晰。

只有一種敏銳的直覺,直覺告訴有古怪。

公主是那樣的聰明,聰明到青蘿連仰的資格都沒有。

所以才盲目地確信,所有事背後都有公主更深的籌謀。

青蘿驟然了丫鬟的手,“快,備馬車,去永通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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