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柴火堆邊,姜梨道:“我來吧。”
鹿是要割下來烤的,孔六問:“姜二姑娘,需不需要在下幫忙割下來,你怎麼說,我來割。”
“不必。”話音未落,就看見姜梨拿起放在一邊的銀匕首,割下一大塊鹿來。的作嫺,並不像是第一次做這種事。眼見著周圍人投來的詫異目,姜梨愣了愣,笑道:“以往在青城山的時候,我和桐兒便常如此,並非頭一回。孔大人的好意姜梨心領了。”
一邊將割下來的鹿用竹籤穿過,一邊又如法炮製,再割下一塊,對衆人解釋道:“其實烤鹿最重要的是自己手,勝在這份瀟灑,至於割下是什麼形狀,如何用竹籤穿,烤什麼樣都不重要。但凡只要自己烤了,最後吃的時候,都不會覺得差。畢竟並非什麼困難的事。”
姬老將軍本來就有些躍躍試,聽聞姜梨這麼說,立刻就擼起袖子,也拿了支匕首,“霍”的割下一大塊鹿來。到底是做過將領的,一點就通,第一次做也像模像樣。
聞人遙和孔六湊熱鬧,便也都各自去尋了匕首來自己燒烤。姬蘅靠在一邊,看著姜梨,突然道:“你是想要減輕負擔,才故意這麼說的吧?”
姜梨訝然:“我表現的很明顯麼?”
“不明顯,”姬蘅也笑,“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來。”
不過就算是傻子,大約大家也樂於做這個傻子。本來烤鹿這回事,就在於手的樂趣。加之人人都燒烤,剩下的人也會不由自主的想要跟著這麼做。不一會兒,所有的人都人手一竹籤,坐在架子上翻轉了。
姬蘅也是一樣,他就算席地而坐,倒也不顯得俗。這一羣人,陸璣有名士風采,孔六如江湖草莽。姬老將軍老當益壯,司徒九月貌神,便是聞人遙,不說話的時候,也是個翩翩佳公子。而姬蘅一紅,將下的竹蓆都鋪滿,懶洋洋的坐著,作隨意,卻自有風流。
像是來自五湖四海的一羣人,因爲各自理由聚集在一起,惺惺相惜,把酒言歡,很有樂趣。
海棠不能吃這些,面上的傷疤還未好,吃食要更加註意。但一直呆呆的看著姜梨的作。
姜梨慢慢的翻竹籤,不比姬老將軍急,也不如陸璣謹慎,既隨意又安然,但又認真做著眼前的這事。一個首輔千金,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反而含著溫的笑容,火將眼睛映的格外明亮。
那神態、作,還有笑意,都讓的模樣,漸漸地和海棠腦海中另一個人重合了。突然問:“姜二小姐是從何學的烤鹿?”
姜梨看了一眼,笑道:“我年的時候被送到庵堂裡一段時間,庵堂不許食葷,小時候淘氣,便跟丫鬟從獵人手裡買鹿,烤來吃。按說來,當是獵人們教的吧。”
“花鳥也是這般麼?”海棠問。
姜梨道:“正是。”
“怎麼?”陸璣若無其事的問道:“海棠姑娘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對?”
“沒有。”海棠茫然的搖了搖頭,隨即,目又變得失落了,“我們家小姐很久之前,也是喜烤鹿的。”
“沈夫人薛芳菲?”陸璣問道。
這個名稱似乎讓海棠並不到舒服,皺了皺眉,才點了點頭,卻又強調了一遍:“我家小姐。”
“沈夫人不是燕京城藝雙絕的才麼?”聞人遙問道,“且不論人品如何?當年和明義堂的先生好的時候,我僥倖看到過一回,可是溫婉約極了。烤鹿這回事,大約做不出來吧?沈狀元府上可是最講規矩的,怎麼說呢?”他想了一會兒,“雖然背後不應當說人是非,但沈狀元的娘,將規矩到幾乎可以算是迂腐刻薄了。”
姜梨一怔,這是第一次從外人裡聽到如此評價沈母。在做沈家媳婦的時候,雖然對沈母心中也會有所不滿,但以爲天下間的婆婆,都是如此。或者說燕京和桐鄉本來就規矩不同。聞人遙的話,令到驚訝,心卻是贊同的。
“我家小姐都是被的,”海棠忍不住道,“當年未曾出嫁的時候,我家小姐時常與爺去林中烤鹿吃。子也不如來到燕京城沉默”倏而住了,大約知道如今薛芳菲在燕京城是個什麼名聲,不能再這麼說下去,便不說了。
好在這院子裡的人,對薛芳菲的事可能也不太興趣,很快就岔過話頭。姜梨所到激的是,雖然他們對薛芳菲沒有興趣,但好像也並非流出厭惡的神。便是歷來說話有些刻薄的司徒九月,也只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
“不過姜二小姐懂的還真是多的。”聞人遙真心的稱讚道,“燕京城的貴們,大多都是一個樣。雖然生的麗,但看久了,便也認爲乏味了。且有太多規矩束縛,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還是姜二姑娘爽快,令人傾慕。”
姜梨心道,倒不是爽快,而是本沒有拒絕的權利。也想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但有求於人,便通通都得“行”了。
鹿開始被烤的滋滋冒油,衆人灑些鹽上去,一瞬間,香氣瞬間散開來。聞人遙道:“好香好香!”
姜梨瞧了他的一眼,道:“聞人公子的可以吃了。”
聞人遙迫不及待的撈起竹籤來,咬了一口,鹿正是滾燙,燙的他直哈氣,說不出話來。但又覺得味道極,分明只撒了鹽,卻覺得脣齒留香,活了這麼大歲數,還是第一次吃到這般的味。
囫圇將這一塊兒給吞了下去,聞人遙了脣,姬老將軍急忙問道:“怎麼樣怎麼樣?”
“好!”聞人遙只說了一個字,就立刻埋頭開吃剩下的鹿來。
這麼一來,大家都覺出味兒來,曉得鹿再不濟也不至於難吃了,紛紛開始吃自己手上的這份。一時間,院子裡都是四溢的響起,躲在其中的暗衛們,肚子都不約而同的出聲來。
趙軻和文紀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到對方眼裡的鬱悶。他們雖是暗衛,卻也從來不缺銀子,有時候甚至過的比家爺還要富足。天下的好東西,跟著自家主子也見識過不。又不是饞的人,怎生今夜卻覺得這般,那看上去平平無奇的鹿怎麼這般人
不管了,今夜過去,他們也找個時間,地烤去!
姬蘅手上的那份鹿也烤好了。他割的那塊,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但姜梨以外,姬蘅會下廚的事的確是真的,因著旁人初次烤,總會掌握不好火候,要麼太了,要麼太老了。聞人遙他們之所以覺得味,是因爲這是他們親自烤的,有這個原因在裡面。但姬蘅烤的味,是真的味。
烤呈現出金黃的澤,熱騰騰,香噴噴的,他的姿勢也優雅,不不慢的將送到邊,輕輕的咬一口,讓人看著他吃東西,也是。
“姜二姑娘,你怎麼不吃?”聞人遙見只顧著盯著姬蘅不吃手中的烤,問,“怎麼,你想吃阿蘅手裡那份的?”
姬蘅淡淡的撇過來,姜梨忙道:“不是的。”拿起手裡的鹿,咬了一口。
是家小姐,烤鹿席地坐本就已經很出格了,這般拿著烤咬著吃,大約是更加不符合理的。但姜梨做來,卻十分自然。不像司徒九月一般,上帶著江湖特有的風塵僕僕味道,做什麼都覺得可以理解。做的每一件事,起初都讓人認爲,不應當來做,但做了後,就會讓人以爲,是應當由來做。
孩子席地坐著,青碧的袍格外清靈,手持烤,笑意溫,帶著幾分瀟灑快意,令人格外舒服。
“只吃不喝酒怎麼行?”孔六道:“我們應當喝一杯!”
“喝一杯!”聞人遙歡呼道。
姜梨:“。。”
也不是酒量不好,只是當初的事後,便再也不肯飲酒了。見神猶豫,陸璣就道:“姜二小姐是否不善飲酒?若是不善飲酒,可以喝果釀。瓷壺裡的是果子,不會醉人。”
“你不會喝酒?”姬老將軍眼中頓時出失之,活像是姜梨做了什麼令人憾的事的。
“會醉。”姜梨道。
“那就不喝,看我們喝。”司徒九月道,說罷就從地上扛起一個酒罈來。
以小小的瓷盅喝果子的是姜梨,用大碗接酒罈裡的酒的是其他人。但終歸都要一起舉杯。
“新年吉祥,萬事如意!”孔六聲氣的道。他是個人,這幾個字已經是他搜腸刮肚纔想出來的文縐縐的詞兒了。再多的沒了。
姜梨舉起杯,與衆人的酒碗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一些酒也灑了出來,聞得到清冽的酒香。
果子裡面沒有酒,只有清甜的味道,姜梨放下杯。令覺得意外的是,原本以爲姬蘅這般優雅的人,也應當用小小隻的酒盅,未曾想到他也拿起酒碗,一飲而盡。
同孔六的豪不同,姬蘅拿起酒碗,就像人舉劍,有種落拓的瀟灑,卻令他整個人看起來更迷人了些。姜梨若有所思,一般來說,是可以從一個人的舉止看出的。但姬蘅的所作所爲,總是十分矛盾,越是深瞭解,越是發覺越不瞭解他。
“我看大家都高興的,阿蘅,”姬老將軍突然道:“你要不要唱一個?”
姬蘅的笑容一下子就淡了下來,姜梨能清楚地覺到,坐在邊的青年子似乎僵了一下。
聞人遙不覺有他,高興的道:“唱一個,唱一個!”
“唱唱什麼?”姜梨忍不住問,話一出口,姬蘅就淡淡的瞥了一眼。姜梨立刻到了自己說錯了話,卻又不明白究竟是哪裡說錯了。只好掩飾般的端起酒盅,低頭去喝酒盅裡的果子。
“我們阿蘅,是會唱戲的,”姬老將軍自豪的道:“這燕京城裡,如今唱得最好的,也不及阿蘅一小半!”
姜梨:“。。”疑心是自己聽錯了,但姬老將軍的聲音如此洪亮,讓人想要聽錯也難。於是又懷疑是方纔他們喝的酒實在烈,一碗就讓姬老將軍醉倒,開始說胡話。但姬老將軍的神自若,一點兒也不像喝醉了酒的模樣。於是姜梨便只好懷疑,是自己喝醉了,莫非果子也會醉人?這裡面分明沒有酒的味道啊。
姜梨愣愣的看著自己手裡的酒盅出神。
“他曾跟隨我師父待過一段日子。”聞人遙看出姜梨的不解,熱心的爲姜梨解釋,“我師父最喜歡的便是聽戲,阿蘅那時候年紀還小,師父就教他唱戲。不過平日裡我們從未聽過阿蘅唱戲,只有一次,”聞人遙說起來,似乎還很回味似的,“有一次阿蘅年紀小,喝醉了,就在酒席上唱了起來,姜二姑娘,阿蘅這相貌,這嗓子,要是唱起戲來,你想想,世上有什麼人不會爲他傾倒呢?”
姜梨問:“你們都聽完了?”
“當然。”聞人遙答得很是自然。
這些人居然還活著,姜梨心想,可見在姬蘅心中,是真的把這些人當做是自己人了。否則換了別的人,姜梨幾乎可以想象,姬蘅肯定是毫不猶豫的殺人滅口。
因爲他眼下的目就像要殺人了。
姬蘅注意到姜梨的目,轉過頭來,姜梨被他看的有些發麻,就見這年青男人突然勾脣笑了,他一笑,便如春天漫山遍野花開,只讓人覺得暈頭轉向,在暈頭轉向中,偏他的聲音帶著涼薄,他緩慢的道:“你也想聽?”
姜梨一個激靈:“不想。”
說什麼玩笑,可不是聞人遙,不想死,想活。
聞人遙聞言,卻像是還嫌事鬧得不夠大似的,道:“姜二姑娘,這你可就是錯過一件大事了。阿蘅的嗓子,你應當好好聽一聽的。聽完後,絕對不虧。不過離我上次聽他唱歌的時候,大概也過了快二十年了。”他說罷,深深地嘆了一句,“還真是令人懷念呢。”
二十年前?那姬蘅不過是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姜梨的心中,立刻浮現起一個容貌緻,雕玉琢的小公子,想來那個時候的姬蘅,應當也穿著紅。不過比眼前的這個,要小上了許多。不僅如此,他唱歌的時候,既稚又人,的確是想想也令人好。
人總歸令人心愉悅的。
姬蘅微微一笑,展開扇子,不疾不徐的搖了搖:“說夠了沒?”
那把扇子上,繁麗的牡丹霎時間開放,在此刻卻顯得森森,殺氣騰騰的,也不知是不是因爲冬日扇扇子,便到格外的冷。就連聞人遙臉上的笑容也凍住了。
聞人遙打了個激靈,像是突然間酒全都醒了,道:“啊?我剛剛說了什麼?不記得了,我大概是醉了,頭好暈”
姜梨:“”
但聞人遙裝醉不再作死的接這個話茬,也沒人敢主去這個眉頭。唯有姬老將軍敢,但姬老將軍也不是真的對唱戲聽戲多有興趣,很快就和陸璣說起別的事來。
姜梨角噙著微笑,這時候的笑容,是有幾分發自真心的。心理認爲一個喜怒無常、心機深重的殺人狂魔,卻有這麼一段的年時,就覺得姬蘅不怎麼可怕,甚至有些可起來。
當然了,等到今夜過去,白日裡來臨的時候,爲了肅國公的姬蘅,還會和從前一般心狠手辣,這一單毋庸置疑。
“你好像很開心?”邊傳來姬蘅的聲音,姜梨回他,只要不提唱戲,姬蘅就又是那副笑盈盈的樣子。笑道:“覺得很熱鬧,倒也沒什麼不開心的。”
姬蘅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只是把玩著手裡的摺扇。姜梨想了想,問道:“國公爺好像很喜歡這把扇子?”
“保命的東西,當然很珍貴。”姬蘅回道。
姜梨深以爲然,這把扇子的威力,是親眼見過的。不過且不說這是一把殺人的利,但是這把扇子的華程度,想來也是價值不菲。尋常人家要是得了這柄扇子,說不準會當做是傳家寶傳給子孫後代。
姬蘅問:“你呢?沒有珍貴之嗎?”
他說的是“”而不是“人”。姜梨愣了愣,道:“沒有。尋常的東西,家裡也不缺,至於武,也沒與如國公爺這般特別的。”頓了頓,他又道:“這麼說也不對,我應當還是有珍貴之的。”
從領裡掏出掛在脖子上的那塊玉佩來。
玉佩上雕刻著一隻胖乎乎的花貍貓,這是薛懷遠親自爲雕刻的,嫁到沈家後,爲了給沈玉容打點場給當了。後來了姜梨回到燕京城後,就讓桐兒想辦法尋了個理由把這玉佩從當鋪給當了回來。
“這是我的珍貴之。”說。
姬蘅掃了一眼玉佩,恍然:“我見過。”
“是。”姬蘅還撿起來過。
“看起來很尋常。”姬蘅道。
“是很尋常,不過總覺得很特別。有時候珍貴的東西,不在於它價值幾何,不是麼?”姜梨笑著回答,一邊小心翼翼的將玉佩又塞回領。對於來說,這塊玉佩之所以珍貴,不僅是因爲這寄託了薛懷遠對的之心,還因爲這塊玉佩時時刻刻提醒著的名字。
是阿梨,也是阿貍。是姜梨,也是薛芳菲。
不能忘記了自己是誰。
姬蘅聳了聳肩,拿起酒碗來喝了一口,他看起來很斯文矜貴,酒碗卻空了。酒量似乎很好,姜梨心裡這般想著,也是,在姬蘅這樣的位置,若是酒量不好,一杯酒下去就醉了,只怕早已死過千百回。
掩飾住心中所想,也跟著拿起面前的瓷盅,小小的啜飲一口,真甜吶。
院子裡的火暖意融融,在陌生的地方,似乎可以做陌生的人,喧囂和熱鬧會掩飾一些不自然的東西,使不必做出非得和姜二小姐相似的舉止來。就算是用原本薛芳菲的,也不會有人發現。
這一場遲來的年夜飯,酒足飯飽以後,除了姜梨以外,大家都東倒西歪了。
姬老將軍率先回屋睡覺去了,事實上,他喝到一半就已經鼾聲如雷。還是陸璣和孔六將他攙扶著回房去的。海棠也早早的回屋了,到底和國公府的人不甚相,也不如從前開朗,加之毒蛛的傷痕也要早些休息養好,沒有久呆。
聞人遙喝醉了便嚷著要與人賭錢,司徒九月給他聞了一帖藥,“哐當”一聲就倒了下去。司徒九月瀟灑的走了,國公府的暗衛們也只得扛著聞人遙回去。
院子裡瞬間只剩下了姬蘅和姜梨。
獨獨剩下姬蘅和姜梨也沒什麼,只是因爲文紀道:“大人之前吩咐過,有事要與姑娘說,屬下在外面等候。”就和趙軻一起離開了院子。
姬蘅的屬下們都很忠心,國公府的下人們顯然也是很聽主子命令的一類,說出去等候,諾大的院子裡,霎時間就一個人都沒有了。姜梨懷疑連一隻鳥一隻蟲都沒有,活裡除了他們二人,大概就只有花圃裡那些豔滴的毒花了。
酒席撤下,只剩下姬蘅和姜梨一桌。篝火卻沒有燃盡,比之前小了些,但院子也比方纔安靜了多。因此,非但沒有黯淡,反而有種安靜過後的溫暖。
姜梨問:“國公爺?”
姬蘅一手支著下,托腮看著,卻遲遲不答應,姜梨湊近去看,卻愕然的發現,姬蘅的眼睛微閉,並未看向。
“國公爺?”姜梨又遲疑的了一聲,姬蘅仍舊沒有彈。
不會是喝醉了?不由得看向姬蘅腳下早已空了的幾隻酒罈,便是再好的酒量,這麼喝下去,總得有醉意的。方纔喝酒的男子們早就不頂事了,唯有姬蘅神態清醒,舉止自若,還在嘆,姬蘅這可真是千杯不醉,沒料到這會兒反而纔有了反應。
不過爲了確定這人是不是真的醉了,還是惡作劇,姜梨又湊近了一些看。
青年的皮本就白皙,細膩的連子看了都要妒忌,也不知是如何養出來的。這時候已經染上了一層淺淺的緋,卻愈發人,人面桃花四個字,卻不能形容的盡。那雙平日裡總是多的雙眸,此刻微閉著,看不到裡面玩味的神,睫長長的溫純的垂下來,顯出幾分從來沒有過的溫和。他的鼻樑拔,脣一點豔,而眼角的一顆淚痣,比桃花還要妖冶。這麼一個男人坐在眼前,像是年一般溫,又想男子一般令人迷,姜梨縱然爲人兩世,看的也不由得有些出神。
傳言姬蘅的生父姬暝寒就是出了名的冷麪將軍男子,而的生父虞紅葉的貌,更是得了“妖”之稱,可見二人都是世間有的人。人與人結合,大概才能生下這般毫無瑕疵的男子。
姜梨忍不住想,可惜未曾見過這二人,不知當是怎樣的風采,看姬蘅這樣子,只怕傳聞也描不出這對夫婦風華的一半來。
又坐著靜靜的等了一會兒,想等姬蘅醒來,但等了許久,都不見姬蘅有醒來的跡象。姜梨想要起去找文紀和趙軻,但這麼大的院子,但凡要出去,就得留姬蘅一人在這裡。
不知爲何,姜梨總覺得有些不妥。雖然在旁人眼中,姬蘅是一個無所不能,沒有人能對付的了的厲害角。但認識姬蘅越久,瞭解的越深,他雖然矛盾,但總歸上也有一些尋常人的影子。這世上,沒有什麼人是無所不能的神。
姬蘅的仇家多,這也是姜梨早就知道的。誰知道這會兒暗有沒有其他人,要知道喝醉了的姬蘅,睡夢之中別人想要他的命,應當也是易如反掌。因爲死過一次,姜梨對命格外珍惜,相信姬蘅也是一樣。不管姬蘅目的是什麼,又想要做什麼,但只要他死了,奇異而戛然而止,就沒有“以後”。
姜梨想要掏出哨子,卻發現哨子留在府裡了。無奈,只得繼續守著姬蘅,不知何時姬蘅纔會醒來。又回頭看了一眼姬蘅,睡夢裡的姬蘅,像是脆弱的人,不由得,心裡一,便解開自己的披風,披到了姬蘅上。
在外面睡著,容易著涼,說服自己,姬蘅幫了許多次,這點小事,便也不必計較了。
靜靜的坐在他邊,好像時也變得寧靜了。分明坐在邊的是一個危險人,但因爲對方喝醉了什麼都不知道的原因,沒有針鋒相對的試探,也沒有彼此提防的互相逢迎,就這麼真真切切的坐一會兒,也是很難得的。
外面約約傳來守更人打鐘的聲音,姜梨心中一,年夜過了,新的一年到來了。
忍不住看了姬蘅一眼,姬蘅毫無察覺,姜梨心想,沒想到爲姜二小姐的第一個新年,竟是與這人過的。這要是放在從前,一定怎麼也不會相信會發生這種事。不過短短半年時間,竟如滄海桑田,一切都變化了。原本信任的人對自己拔刀相向,毫無干系甚至躲避的人,卻和自己坐在一起守歲。
這,或許就是命運的玄妙之吧!
小聲的,溫的道:“新年好呀,國公爺。”
年輕的男子仍舊閉目,角卻好似微微揚了一點,亦或是錯覺眼花了。姜梨擡眼看向天空,小雪已經停了,院子裡的最後一點篝火燃盡,餘燼裡看不出曾經的熱鬧。
無論如何,過去的都過去了。
文紀從外面走進來,看見姜梨坐在姬蘅邊,微微一怔,道:“姜二姑娘?”
“嗯?”姜梨站起,“你來的正好,國公爺好似喝醉了。”
“喝醉了?”文紀蹙眉,“姑娘何不出來屬下?”
“我怕我離開,國公爺一人留在這裡有危險。”姜梨解釋。
文紀噎了噎,大約姜梨說的話實在令他難以理解。姜梨見他如此,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就道:“他畢竟喝醉了,我知道他很厲害,不過到底也是**凡胎。國公府樹敵不,倘若有人趁此機會前來索命,不說得手,可倘若傷到了他也不好。我雖不會武功,但還能喊,真要有什麼不對,自然會人來。只是我本以爲他很快會醒,不曾想像是醉的深了。”姜梨微笑道:“既然如此,今夜事怕是談不,無事,我先回去,改日得了機會再來拜訪,或者讓趙軻傳話也行。”
得離開了,在這裡耽誤太久,今夜也別想休息。
文紀提醒:“您的披風”
“差點忘記。”姜梨從姬蘅的上拿起自己的披風,又對文紀笑道:“不過雖然他醉的深,還是不要在這裡睡得好。燕京城風雪大,著了風寒不是小事,你之後將他帶回屋去吧。”
文紀道:“趙軻送您。”
“好。”姜梨道,“不必送我了,我知道出去的路,趙軻應當在外面等吧。你留在這裡吧,你主子邊差不了人,太危險了。”
繫好披風的帶子,隨手提了一盞放在桌上的燈籠,離開了院子。
文紀看著孩子消失的背影,雪地路,卻走得很穩,不快也不慢,很堅定的樣子。分明是弱的,不知爲何,總讓人覺得很有力量。
姜梨的影消失了,再也看不到了,文紀轉過頭,正想醒姬蘅,卻見那紅的青年,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
他的雙眼一片清明,沒有一醉意,仍舊是手托腮的姿態,卻沒有方纔的脆弱無依,彷彿一切都是人的錯覺。
“主子。”文紀道,話語裡並無驚訝,彷彿早就知道姬蘅並沒有醉似的。
也許是,畢竟國公府的這位大人,從來不允許自己喝醉。無論何時何地,醉了就會給人可乘之機。不知從多歲起,也許是知曉一切的真相開始,他就永遠的活在清醒之中,時時刻刻都如此。
“走吧。”姬蘅站起,轉往屋裡走去。
他的耳邊,還回想著孩子的話。
“我知道他很厲害,不過到底也是**凡胎。國公府樹敵不,倘若有人趁此機會前來索命,不說得手,可倘若傷到了他也不好。我雖不會武功,但還能喊,真要有什麼不對,自然會人來。”
竟然想著保護他?
不知該說是可貴的善良還是愚蠢的天真,真要出事,哪裡會給人的機會,自然是連也一起殺了。但最令人詫異的,大約還是認爲自己是**凡胎,也是蕓蕓衆生之中最普通的一個。
人們敬畏他、仰他、害怕他、依賴他,時間久了,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他只是個人。
保護他這種事,除了暗衛以外,幾十年來,大約沒有人對他說過,包括他的親人。他所需要的是長和強大,不需要有弱。
但是姜梨卻把這一切說的無比自然。
姬蘅收起扇子,不再多想。
上似乎還有披風上的暖意。
這天晚上,最後是趙軻將姜梨送回姜家的。同出去的時候一樣,仍舊是走的“後門”,無人發現。
第二日,姜梨因著頭天晚上在國公府折騰了大半夜,起得也晚了些。桐兒還笑道:“姑娘昨夜裡睡得真長,難得睡得這樣好。外頭到都是放鞭炮的聲音,奴婢今兒個三聲的時候就醒了,在牀上烙餅似的睡不著。”
白雪和桐兒毫不曉得姜梨昨夜裡本沒在府上,而是去了國公府,甚至和姬老將軍一羣人烤了鹿。
不過這話要是對們說,也實在令人驚世駭俗了,也許旁人還以爲在說夢話,畢竟能在深更半夜裡溜出門去國公府和一羣倒也不算很悉的人喝酒吃,實在不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幹得出來的事,甚至別說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正經人家的孩子,怕是也沒這個膽子。
姜梨搖了搖頭,不知爲何,卻又有些好笑。很奇怪,如今的份遠比做“沈夫人”的時候高的多了,按理來說要講的規矩也應當更多才是。事實上卻是比從前更自由了些,可見有的時候份並不是錮自己天的理由,人才是。
這回倒是慶幸的。
白雪道:“姑娘,咱們該去給老夫人請安了。”
新年這段日子,每日早晨給姜老夫人請安是不了的。可能姜老夫人也希趁此機會修復和姜梨的關係,每每對姜梨也算慈,只是這過分的慈,讓姜梨有些不自在。
道:“好。”
到了晚堂,便見姜老夫人坐在堂廳裡,姜丙吉正被媽拉著,坐在凳子上吃花生糖。自從季淑然走了後,姜老夫人對姜丙吉的管教也嚴厲了許多。姜丙吉畢竟是小孩子,當初季淑然雖然寵,但更多的時間還是養在了老夫人邊。因此雖然有些養歪了,卻不像姜瑤那般無可救藥。這段日子也規矩了起來,至不像姜梨剛到姜府時候那般無法無天了。
姜老夫人見姜梨來了,照常和姜梨說了會兒話。姜玉燕也在,侷促的坐在一邊,沉默的很說話。是這個子,姜老夫人習以爲常,待也是淡淡的。雖然不苛刻,但也不親熱。
唯有姜瑤遲遲未來。
“三丫頭怎麼沒過來?”姜老夫人問。
邊的嬤嬤瞧了瞧外面,道:“許是起遲了,丫鬟們也沒來報。”
姜老夫人皺了皺眉,道:“越發沒規矩!”大約以爲姜瑤是昨日裡因爲葉家來人的事還在賭氣,故意不來請安的。
姜梨微微一笑,不疾不徐的喝茶,姜瑤如何,才懶得管。姜瑤倘若再不收起原先的子,便是自己不對付,也遲早有人對付。
“你去看看。”姜老夫人對珍珠道:“把給我‘請’過來。”
姜老夫人的聲音裡,已然有了些微怒氣。
姜玉燕更害怕了,有些手足無措,似乎是想離開,又不知應當找個什麼理由。躊躇的時候,姜景睿和姜景佑也來了,年關的時候他們不必唸書,難得的自由。姜景睿看見姜梨一樂,道:“喲,都來齊了。”
盧氏四下掃了一眼,笑道:“怕不是都吧,瑤怎麼不見?”
就這麼說說,眼下楊氏不在,季淑然也不在,無人與搭話。盧氏就來與姜梨閒聊,都是些瑣碎的事,簡直是沒話找話說。盧氏也知道,如今姜老夫人有意想要彌補姜梨,和姜梨好,自然能讓老夫人心中舒坦。能把老夫人哄得高興了,日子能難過到哪裡去?
這般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過了一會兒,珍珠回來了。姜梨眼尖的發現,珍珠的後並沒有其他人——沒有把姜瑤“請”來。
不僅如此,走得近了,姜梨還發現,珍珠腳步匆匆,面慌張,是老夫人邊的丫鬟,鮮有這般驚惶的時候,如此神,只怕是出了事。
果然,珍珠一進晚堂,就道:“老夫人,出事了,三小姐不見了!”
“什麼不見了?”姜老夫人皺眉道。
“三小姐不在府裡,離開了!”
“離開了是什麼意思?”盧氏不以爲然,“說不準出府玩去了,只是沒與門房的人說,怎麼這般驚惶的?”
珍珠扭頭,似乎這纔看到盧氏也在,面更加爲難了。姜老夫人道:“你只管說,不必忌諱什麼,此都是自家人。”
“三小姐絕不是出府去玩的。”珍珠道:“奴婢方纔去看過了,三小姐屋裡,值錢的金銀細都不見了,還有架子上的古董,。而且,三小姐的丫鬟還在府裡,三小姐若出府,不可能不帶上丫鬟的!”
這分明是要一去不回頭的姿態。
“啪”的一聲,姜老夫人手裡的茶盞摔碎了。盧氏也驚訝的張大了。
姜梨心想,這回可是真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