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滿月,黑漆漆的走廊,一路延,沒有亮。
荀楓再次來到了這個天上一滿月,月輝卻照不進來的地方。
“不要……不要……你不要這樣……求求你……”
又是這個聲音,荀楓就站在靜謐的走廊,四下張,但除了黑暗還是黑暗,他什麼也瞧不見。他抬頭向天上的滿月,這一次,他似乎不那麼奇怪那麼亮的月輝為什麼照不到這個地方了。
然后,他仿佛篤定會有事發生,所以,他沒有立刻轉回房,而是靜靜等待。
終于,似有還無、似遠還近的聲音陸陸續續傳來。
“救命……救命啊……你救救我……”
“救——命——救——命——啊,你——救——救——我——”
有人呼救,接著,有嬰孩啼哭。
荀楓駐足,月終于一點一點照了進來,然后,他怪異地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離開了走廊,正于一間亮若白晝的房間。
一張半人高的窄床,躺著一名子,的心口橫了一扇藍布簾,的臉在了后邊。
直覺告訴他,這是他的妻子。
剛剛他也聽到了啼哭,好像是他兒子,對,是好像,因為他依稀記得自己兒子五歲了,不該這麼小呢!
“救——命——你——救——救——我——”
一道猙獰的笑聲悠悠自遠方傳來,尖銳、高、興、冷……
荀楓的眼睛一閉一睜,妻子面前多了一道偉岸的影。他穿著綠的服,戴著綠的帽子,背對著他,胳膊一一,似乎在做……手?!
“你走開……走開啊……不要……你這個魔鬼……你走開……”
荀楓一怔,妻子那人走開!那人在對他妻子做什麼?妻子不是在生孩子嗎?他是男人,怎麼出現在妻子產房了?
“別逃了,你逃不掉的……”
這聲,帶著綿延無盡的邪肆和罪惡,像點墨般在空氣里層層暈染開來,所過之繁花敗盡、生機枯竭,五六霎那間褪去,只剩單調的灰白,死灰一樣的白。
荀楓打了個機靈,渾的汗都豎了起來!
心深的暗被挖掘,他忽而種拿起刀砍人的沖!
他想逃,可妻子還在這個惡魔手中!
他吞了吞口水,按耐住翻騰的驚懼,大踏上前,一把抓住那人的肩膀,狠狠一扳,那人轉過了臉……
他帶著綠口罩,看不清容,只余一雙眼眸灼灼生輝,細看,卻似黃泉路,奈何橋,一線幽冥的。
荀楓的心咯噔一下,忍住驚懼,問:“你是誰?為什麼要殺我妻子?”
那人微微一笑,似引魂花砰然綻放,妖冶,帶著死亡的氣息,引人栗:“他怎麼是你妻子?你睜大眼看清楚,是我妻子!還有,我們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這個世界充滿了罪惡、傾軋、爾虞我詐,我們的家園在另一個地方,那里沒有疾病、沒有、沒有人丑陋……嗯,一方凈土,你明白嗎?”
荀楓大駭:“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那人笑得妖冶:“我說的都是實話,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我沒有殺,我是送去一個沒有痛苦的世界,隨后我也會去,我們一家三口團聚,多好!當然,如果你也想來的話,我可以勉為其難帶上你哦——”
言罷,一只巨大的手掌毫不留地朝他腦門抓了過來……
荀楓陡然從睡夢里驚醒!
剛剛那個夢……太可怕了……世上怎麼會有那麼神經病、那麼偏激的人?沒有痛苦的世界?世外桃源嗎?世外桃源乃一傳說罷了!
而且他還跟他搶玲兒!可惡,玲兒明明是他的妻子,才不會和別的男人有染,一定是他在撒謊,在挑撥自己和玲兒的關系!
平復了越來越急速的呼吸,荀楓住眉心,這才發現自己又在涼亭里睡著了。
這段時間和李靖的競爭越發激烈,他好像十多天沒睡整覺了,今日回府,路過涼亭實在走不便停下來歇歇腳,誰料再次睡了過去。
不良睡姿帶來的后果就是渾酸痛,他了胳膊,倒吸一口涼氣,更清醒了幾分,睜眼一看,就發現石桌上擺著一壺芳香四溢的花茶,壺口冒著熱氣,一旁的幾樣味可口的小點心:云片糕、棗泥、香芋糯米丸子、紅豆馬蹄糕,正是他經常從膳房要的糕點,但今天他沒要啊。
奇怪,誰放這兒的?
莫非是……王妃?
除了王妃他想不出還有第二人關心他的飲食起居。
他喝了一杯花茶,又吃了一點棗泥、一個香芋糯米丸子,并一塊馬蹄糕,云片糕沒,略嫌它干,吃飽喝足,神大好,他了懶腰,今晚又能開夜車了!
他站起,心愉悅地離開了涼亭。
人一走,一道亭亭玉立的倩影便從大樹后走出,不是董佳琳,是誰?
董佳琳眉眼含笑地坐在荀楓坐過的石凳上,端起他喝過的茶杯,雙頰慢慢變得緋紅。
杏兒悄悄地追著董佳琳到此,看到這一幕,眸霎時一暗!
紫藤院,水玲瓏沐浴完畢,便看著諸葛鈺懶洋洋地斜倚在貴妃榻上,青如墨,點點暈染他肩頭,白微敞,出小麥的、理分明的健碩膛,水玲瓏的頭一陣干燥,視線上移又看向他的臉。
他也在看,似笑非笑,眸炙熱:“洗完了?”
淡淡慵懶,恰似一方春水漾在心間,起層層漣漪。
水玲瓏微紅了臉,故作鎮靜道:“嗯,洗完了。”
諸葛鈺朝出骨節分明,如玉致的手:“過來。”
很輕很輕的口吻,卻莫名地蠱人心。
水玲瓏想著他瞞族里的事不告訴,害猜來猜去,心里其實有幾分火氣,可他信誓旦旦今生唯一妻又有些竊喜,唉!人啊!
思慮間,渾然不察自己已經不由自主地來到了諸葛鈺面前,諸葛鈺輕輕一拽,跌進他懷里,一淡淡幽香織一張迷的網,瞬間將籠罩,適才發現自己被他蠱了:“好熱,那個……你放開我。”
“嗯,是好熱。”諸葛鈺眉梢微挑,又勾起角一抹促狹的笑,“所以,掉。”
水玲瓏的眼睛眨個不停:“哎——你,別這樣,孩子們剛睡。”上回的事兒在心底殘留了不影,哥兒連著撲了好幾天,學著諸葛鈺親的,不讓撲,他轉頭又撲姐兒……父母在行房時還真得避開孩子,無心地模仿了作,可真是……人哭笑不得。
諸葛鈺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微微一暗,喚來枝繁,語氣淡淡,卻不容拒絕地道:“把小公子和小小姐抱到母房間去。”
枝繁低垂著腦袋不敢看水玲瓏坐在諸葛鈺上的曖昧姿勢,著頭皮將哥兒和姐兒先后抱到了小夏房里。
水玲瓏就幽幽地瞪著他!
諸葛鈺挑起下顎,落下一枚輕輕的吻,爾后著紅的,說道:“孩子們大了,該和父母分房了,不然,你的心總在孩子們上,總冷落我。”
水玲瓏心頭微微發,承認自打有了孩子,便對諸葛鈺冷淡了許多,房事遠不如之前和諧,有時候做著做著孩子們一哼或一翻,便立刻沒了。前世和荀楓就犯了這方面的錯,從生了斌兒到斌兒半歲,幾乎不許荀楓,了也跟塊木頭似的,生完清兒又這樣,難怪水玲溪那麼輕松就爬床功了。
知道諸葛鈺和荀楓是不一樣的的,至他不貪圖權勢,也不流連,但婚姻需要經營,需要滋養,不能一味耗費他的,卻永遠吝嗇自己的。
孩子們固然好,可總有一天會分離,可以公平對待,卻不該偏,要知道,等到孩子或娶或嫁,有了自己的小家,陪渡過漫漫長夜的自己的丈夫。
水玲瓏忍住心底濃濃的不舍,抱歉地笑道:“嗯,明天我們搬回墨荷院,讓他們今后都睡自己的屋子。”
早該搬回去了!
諸葛鈺滿意一笑,一手扣住后腦勺與擁吻,一手探襟。
水玲瓏子一,倒在了榻上。
衫落,簾幕深深,抑制不住的低和息漸漸加重,直到月牙兒幾起幾落,懶散掛云端,床上的靜才終于停止。
水玲瓏趴在諸葛鈺上,好久沒這麼酣暢淋漓,累得快要虛,上被他落下一枚又一枚嫣紅的印記。將埋頭在他頸間,子還有著余韻的碎波,水玲瓏發出了一聲小貓兒般的嗚咽。
諸葛鈺輕著的脊背,到繃的子漸漸放松,似水,他才饜足一笑:“為夫伺候得如何?”
“好。”水玲瓏給出了十分中肯的評價。
諸葛鈺的眸子一瞇,摟著一轉,又將在下,水玲瓏一驚,爾后可憐兮兮地著他:“不行了,妾無福消了,爺,明天再寵幸妾吧。”
諸葛鈺哈哈大笑,別的人扮天真他倍覺膈應,可這模樣他怎麼就是越看越可呢?在上啵了一個,諸葛鈺抱著去了凈房,并命值夜的丫鬟進來換床單。
枝繁和葉茂推門而,聞著那子腥甜的氣味兒,二人都止不住地上了大紅臉,撤下冰藍的舊床單,換上一床大紅的,二人尷尬地退了出去。
諸葛鈺抱著沐浴完畢的水玲瓏回到床上,輕輕地問:“喀什慶的事不是有意瞞著你,我怕你聽了鬧心。反正我肯定不和上家聯姻,等文鳶走了這事兒也就揭過了。”
男人和人不一樣,男人傾向于把事解決完了直接宣布結果,人則喜歡一起分解決問題的過程。
水玲瓏不大明白這個道理,只覺得是諸葛鈺自我封閉多年,仍不太習慣與人流,倒也沒總揪著這件事兒不放:“嗯,我知道了。”
閉上眼,打算睡覺:“背。”
諸葛鈺一下一下輕著脊背,滿足的小小嗜好,又道:“困了嗎?不困的話我和說件事兒,關于荀楓的。”
水玲瓏氤氳了水汽的眸子忽而睜開:“什麼?”
諸葛鈺濃眉微微一蹙,不喜歡為荀楓激得睡意全無的樣子,但想著換好時一聲聲“相公”得銷魂骨,他又釋然:“你記得荀楓給你的木牌,說那上面刻的是殺手的名字的事兒嗎?”
水玲瓏“嗯”了一聲:“記得,你找到殺手了?”對方姓慕容,和南越皇室或許有著不輕的淵源,帝桑玥的丈夫正是南越曦王慕容拓,就不知……荀楓口中的“殺手”是否和他們有關了。
諸葛鈺搖頭,表染了一分肅然:“沒有這個人,南越皇室宗親里沒有這號人,大周不用說了,除了曦王,我沒發現慕容姓氏的后人。”
水玲瓏眨了眨亮晶晶的眸子:“難道是個化名?”
諸葛鈺再次搖頭:“另一件事你還記不記得?”
“什麼?”
諸葛鈺若有所思道:“荀楓一開始的名字不是‘楓’,而是靖。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誤以為李靖是改頭換面過后的荀楓。‘楓’這個名字是他自己取的,他那時才六七歲?七八歲?為何別的名字不要,非要了一個‘楓’字?”
水玲瓏的腦海里閃過一道思緒,用手肘支起子,定定地看著他:“你的意思是……”
諸葛鈺抬起修長的、如玉的手,上桃花般麗的臉龐:“我的意思是,木牌上的名字,慕容楓,就是荀楓!”
天未亮,諸葛鈺起床,沒吵醒水玲瓏,這大概是生孩子以來睡得最沉的一次。
枝繁端來洗漱的熱水,瞅了一眼睡得香甜的水玲瓏,半明紗幔,約可見薄被下若若現的肩和玲瓏別致的曲線,枝繁忙垂下眸子道:“世子爺,奴婢伺候您更。”
諸葛鈺面無表道:“不必,你出去。”
枝繁微微一愣,福低了子輕聲道:“是。”
水玲瓏是被姐兒的哭聲驚醒的,姐兒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不是,當即委屈得哭了起來,這一哭,把呼呼大睡的哥兒也吵醒了,哥兒子隨和,往常和誰睡他都沒意見,結果,姐兒的負面緒深深影響了他,他也小臉一皺,附和著姐兒嚎啕大哭……紫藤院再次一團。
水玲瓏趕穿了裳,小夏把姐兒抱來,姐兒在懷里吃了足足兩刻鐘的才堪堪止住了眼淚。
但自那后,水玲瓏哪怕是去恭房,姐兒也拽著子不撒手了。
用過早膳,水玲瓏讓枝繁出去了一趟,回來時枝繁的臉不好看了:“大小姐,二夫人昨晚投湖自盡。”
沒有“了”。
水玲瓏的笑容冷凝了一分:“現在況怎麼樣了?”
枝繁如實作答:“昏迷不醒。”
水玲瓏淡淡一笑:“好一招以退為進。”不過這人記仇,尤其上虹要對付的人是諸葛鈺,就更加無法饒恕。
拿起桌上的禮清單,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和鐘媽媽去采買,買完了直接送到湘蘭院,還有這個。”又從屜里取出一張卷好的白紙。
枝繁雙手接過:“是,奴婢知道了。”
湘蘭院,緒哥兒伏在上虹的上泫然大哭:“娘,娘你醒醒啊,你醒醒,行不行?我不和皓哥兒玩了!我也不要留在京城了!我聽你的話,回喀什慶!嗚嗚……你醒醒啊娘……”
喬慧拿出帕子抹了淚,昨天上虹還把緒打得死去活來,瞧瞧,關鍵時刻護在跟前的……是緒!
甄氏了解了事發經過,嚇得不輕,沒想到喀什慶有這種幕,一直以為二爺穩坐族長之位,子孫代代世襲了呢!竟是小鈺啊!不過,上虹的膽子也忒大了,竟然了扼殺王府鴻運的念頭,對付小鈺就對付小鈺唄,何必把大家一塊兒拉下水?不可原諒!哼!
一念至此,甄氏連假惺惺的抹淚作都懶得做了。
流風站在床前,看著哭得差點兒悲痛絕的兒子,手里的休書遲遲……遞不出去!
日暮時分,枝繁和鐘媽媽抬著采買齊全的禮來到了湘蘭院,和水玲瓏畫的卷軸,一并到了流風的手上。
流風客客氣氣地道:“有勞鐘媽媽帶個話,多謝玲瓏了!”
鐘媽媽笑著福了福子:“世子妃非常敬重您,像敬重王爺一樣,您不必言謝!”
流風笑著點頭,喬慧送了鐘媽媽和枝繁出去,他自己則打開用帶系好的卷軸,定睛一看,眼底閃起極強的驚艷!
扭過頭,看向哭累了睡在上虹側的兒子,心里天人戰。
也不知過了多久,仿佛是一盞茶的功夫,也仿佛是一個世紀,他終于結束了掙扎,把寬袖里的休書扔到了床上。
翌日,流風和緒給老太君磕了頭,老太君抱著他大哭了一場,雖然十指出總有長短,可這麼多年的母子也不是假的。上虹的事兒瞞了老太君,老太君只是單純地哭自己時日無多,恐怕這是最后一次見小兒子。
流風含淚,帶著依舊“昏迷”的上虹和哭淚人兒的文鳶上了返程的馬車。
于媽媽拉下窗簾,搖頭苦嘆:“小姐呀,這就是命啊,哪怕紫鳶小姐把未婚妻的名額讓給了你,你還是沒能俘獲世子爺的心。”
文鳶撅了撅:“那又怎麼樣?起碼我不用做神使了!”紫鳶那蠢丫頭,寧愿做神使也不要來和諸葛鈺議親!做不族長夫人雖然憾,可總比為神使強多了,是上家的兒,還怕找不到好夫婿麼?
這麼一想,文鳶覺得自己這一趟沒有白來,臉又重新有了燦燦的笑容!
天晴,燥熱。
水玲瓏喝了一杯又一杯酸梅湯,仍是熱得夠嗆。
姐兒和哥兒干脆連肚兜也沒穿了,就那麼溜溜地坐在鋪了涼席的地毯上,姐兒拿起一塊積木:“哥哥,給。”
吐詞非常清晰!
哥兒笑呵呵地拿在手里,爾后對準腳邊的積木猛一頓敲打,姐兒拍手好,“咯咯”笑出了聲。
玩了一會兒,姐兒肚子,自己爬起來,蹣跚地走到水玲瓏旁,又爬到上,開襟便吃起了。
哥兒歪著腦袋,似乎不明白妹妹在做什麼,他斷兩月,已經不記得吃是一件多麼開心的事了,便是水玲瓏把口糧送到他邊,他也是撇過臉。
姐兒吧唧吧唧吸得滿頭大汗,水玲瓏憐地了小臉,問向枝繁:“姐兒上次生病是幾號?”
枝繁忙拉開床頭柜的第三層屜,取出姐兒的病歷本,翻了了翻,道:“六月初四。”
現在是七月十五。
水玲瓏欣地笑了,總算有一個月沒與苦藥為伍的記錄:“湲姐兒好樣的!”
姐兒松開小兒,懵懂地著水玲瓏,半響后,呵呵笑開:“好,好,好……”
“大小姐,姚家二來了!”門外,葉茂恭敬地稟報。
“請去暖閣。”
馮晏穎笑容滿面地走了暖閣,說是暖閣,但放置了幾大盆冰塊,室溫很是涼爽。
馮晏穎穿一件淺藍紗,襯一條素白阮煙羅束腰長,飛仙髻上簪了一對點翠尾釵,配上藍寶石耳環,和皓腕上的羊脂玉鐲子,顯得珠寶氣、端麗非常。印象中那個唯唯諾諾、低調恭謹的二似乎不復存在了,在表弟榮升正三品中書侍郎后,水漲船頭高,在姚家的地位如日中天。
“二來了,快請坐。”水玲瓏微笑著將馮晏穎迎上了鋪著涼席的炕頭,“外邊太大,瞧你臉都曬紅了。枝繁,奉一杯蜂檸檬茶,二喜酸。”
馮晏穎在炕頭坐下,一手搭在二人中間的小幾上,一手拿了帕子汗:“難為你記得如此清楚,倒我寵若驚。”
水玲瓏笑意不變:“承蒙姚老太君厚,我往姚家也曾走得頻繁,大姐又素來與你好,這點簡單的習我都記不住,豈不太沒良心了?”
“噗嗤——”馮晏穎被逗樂,假意嗔了嗔,“你這張巧兒!從前在姚家時我可就見識過了,反正誰也說不過你!”
水玲瓏笑而不語,心卻著實慨,兩年前的馮晏穎是決計開不出這種玩笑的,馮晏穎和董佳琳子類似,都屬于謹小慎微、察言觀的小人,而今董佳琳如何暫且不談,馮晏穎卻越來越像一名在權貴中如魚得水的貴婦了。
枝繁奉上茶蜂檸檬茶,馮晏穎捧起琉璃杯,借著喝茶的空擋細細打量了水玲瓏一番。水玲瓏上穿一件正紅窄袖直襟上,下著一條白底撒花煙羅,青挽了單髻,斜斜墜于腦后,沒有繁復首飾,只一支紫金鑲珍珠孔雀釵,和手腕上一只綠寶石金鐲子。比起出閣前的靈秀清麗,眼下的更多了一分淡雅高貴的婦風韻,卻又不讓人覺得招搖。可盡管不招搖,也自稱一派泰山崩于頂而面不改的淡定沉穩。
馮晏穎的心底以極快的速度閃過一自卑,明明出也沒多高貴,還是庶,為何簡簡單單地便在氣質上將比了下去?
枝繁又從茶水間端來水果,是一盤西瓜和一串葡萄。
水玲瓏掃了一眼,都不大興趣,素手端起裝滿枸杞花茶的青瓷杯,溫聲道:“智哥兒我天天見,知書達理,子健壯,佟哥兒我卻好久沒聽說他的消息了,可也高了?”
馮晏穎的眼底泛起和:“智哥兒常和我提起,說妗妗待是一等一的好,他恨不得住進王府再也不走了呢!”
住著不走,也不知那一下學便往李靖的游樂場跑的孩子是誰?馮晏穎倒是得了姚大夫人真傳,夸大其詞的本事與日俱增。
水玲瓏淺淺一笑:“也是他乖,討人喜歡。”
馮晏穎用袖子掩住,眼底笑意更甚:“佟哥兒大了,兩歲半的孩子能跑能跳,比他哥哥還調皮,快要把我婆婆折騰瘋了。”
水玲瓏附和道:“我記得第一次見佟哥兒只有半歲的樣子,小小的一團,時間過得真快,這都兩歲半了。”
“可不是?你家的寶貝們也一歲多了呀!”馮晏穎頓了頓,眸一掃,驚訝道,“對了,怎麼沒看見弘哥兒和湲姐兒?”
水玲瓏和悅道:“在臥室玩,我怕你有事找我,便沒讓他們過來鬧騰。”
馮晏穎沒再強求,而是眼神一閃,含笑說道:“我今兒是和大嫂一起來的,先去天安居看了老太君,這才來看你。”
諸葛汐也來了?
水玲瓏沒忽略馮晏穎眸子里一閃而過的促狹,笑了笑,又聽得馮晏穎說道:“我找你的確有事兒!”
從荷包里拿出一張折疊的單子,緩緩打開,笑得看不見眼珠:“阿訣大了,早到該親的年紀了,我與他說了幾個好人家的兒,他都一口回絕,起先我還納悶兒他到底怎麼了?后來一細問方知他呀,看上你們家五小姐了!”
水玲瓏不信真的現在才知道,若是連這點兒“供”的能力都沒有,只怕把不住姚霂那樣的男人吧!但一開始不提,估計是覺得阿訣配不上水玲清,后來不提,大概是認為水玲清無法為阿訣向上攀爬的助力,現在……就不知怎麼又同意這門親事了。
水玲瓏拿起單子一看,微微詫異:“二……把董佳侍郎納聘的禮單給我過目做什麼?”又不是秦芳儀,能保住水玲清的婚姻自由還是托了諸葛鈺的福,可嫁娶的事宜著實不到手。
馮晏穎笑得意味深長:“五小姐心里最敬重你這個大姐,禮單自然要先給你過目的,你滿意了,我再拿去尚書府下聘。”
竟是……這麼在意的態度!
水玲瓏挑了挑眉,馮晏穎在意是馮晏穎的事,不手尚書府的禮聘是的事,將單子推到馮晏穎手邊,淡淡笑道:“家母健在,我是出了嫁的兒,這些事項二還是過問我母親的好。”
馮晏穎這回沒再堅持,笑盈盈地將單子折好放回荷包:“既如此,我便改日登門尚書府下聘了。”
二人又寒暄了幾句,馮晏穎起告辭,水玲瓏則孤去往了天安居,外面日頭太毒,怕曬中暑,是以,將哥兒、姐兒留在了紫藤院。
“,那就這麼說定了?”
“嗯,先試試,不行也沒什麼!”
水玲瓏走到老太君的臥房門口,便剛好聽到諸葛汐與老太君在談論定不定什麼的話,腳步一頓,揚起一抹明的笑進了里邊:“,大姐!”
諸葛汐今日穿一件淡金曳地長,外籠一層半明紗,發髻上點綴幾朵鎏金小珠花,右側簪一支彩步搖,步搖頂端墜下流蘇齊耳,與珍珠明月珰相輝映,也與一華麗金相輝映,端的是貴氣天、艷絕風華。
老太君笑瞇瞇地招呼在炕頭坐下,諸葛汐在一旁的杌子上,和悅地打了招呼:“好久不見,你是越發標致了。”
水玲瓏就笑:“再標致也不過大姐,我呢是柳之姿,秋而落,大姐是松柏之質,經霜彌茂!”
“哎喲喲,這張兒可真不得了,平時沒把小鈺欺負得毫無招架之力吧!”諸葛汐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自打有了孩子,冷漠的子開朗了不。
水玲瓏笑得莞爾:“都是他欺負我,難得大姐回趟門子,待會兒可得聽我好生訴訴苦,了解他的十八大罪狀!最好呀,也替我討回公道!”
老太君和諸葛汐就都掩面笑了起來!
末了,諸葛汐用帕子掩了掩,戲謔道:“那也是在床上欺負你,你卻當真不喜歡?”
老太君的眼眸一瞪,薄怒般地嗔道:“你這孩子!講這些不害臊的?”
水玲瓏“含帶怯”地低下頭,不接話。
“好了,你別再排揎玲瓏,講正事兒!”老太君拉過水玲瓏的手,幽幽說了諸葛汐一句。
諸葛汐仿佛很是吃味兒的樣子:“偏心玲瓏!罷了罷了,嫁出去的兒潑出去的水,我再不回來了,遭人嫌棄!”
老太君拿手指點了點腦門兒,不失笑:“你這妮子!皮子也利索起來,今后我是不敢和你們說話了!一個兩個都占著天大的理兒,誰人也不讓!”
諸葛汐適可而止,談起了正事:“我小侄兒和小侄兒怎麼樣?”
水玲瓏答道:“哥兒皮的,姐兒安靜些,健康狀況都良好。霽哥兒和鑫哥兒呢?都能追著你滿世界跑了吧?”
提到兒子,諸葛汐神采飛揚:“那是!和小鈺小時候一模一樣,簡直累死我了!”
“嫌累你丟過來給我帶!”老太君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得了吧您,您有弘哥兒和湲姐兒,哪里還記得我兒子?”諸葛汐和老太君在一起,話頭似乎特別多,老太君就忍俊不住地笑,諸葛汐也笑了一陣,過后又看向水玲瓏,“玲瓏啊,過幾天我想回來吃晚飯,就像前年那樣天吃燒烤和自助火鍋吧,我這些日子老念叨,實在是想得!”
水玲瓏眨了眨眼,如果沒記錯,前年吃火鍋和燒烤的時候諸葛汐好像不怎麼喜歡!水玲瓏再看向諸葛汐,四目相對的一瞬,諸葛汐的眼神一閃,水玲瓏的腦海里思緒一閃,記起馮晏穎也是這麼個神,不由地心頭疑,這倆人的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藥?
水玲瓏的瞳仁了,笑著應下:“好啊,我這兩天便著手準備,嗯,三天后怎麼樣?”
諸葛汐與老太君換了一個眼神,爾后開心地道:“三天后正好,你姐夫也有空,王妃有孕,就不必請了。”
講到冷幽茹時,聲線明顯冷了一分,“除以外,其他人都上吧!”
其他人?這范圍……很廣啊!
諸葛汐卻不再提點,留著空間等水玲瓏自個兒琢磨。
水玲瓏暗暗計量了一番,大致有了主意,忽而想起另一件事,便對老太君笑容可掬道:“對了,,我想和您說件事兒。”
卻說馮晏穎告別水玲瓏后,并未立刻離開王府,而是去往了董佳琳紫荊院。
董佳琳正在制仙鶴騰云的荷包,自己都記不清這是第幾個,反正閑來無事就做,做了也不送人,只自己珍藏。
杏兒看著穿針引線的樣子,微微皺起了眉頭,但對方是主子自己是奴仆,尤其董佳琳沖發了幾次火以后,再也不快言快語地與董佳琳起正面沖突了。
“姨娘,姚家二來了。”門口,傳來小丫鬟的通傳。
杏兒的眼睛一亮,沒有詫異只有驚喜,快步行至門口將馮晏穎迎了進來:“二!您今兒怎麼得空過來了?”了眼皮子!
馮晏穎的眸子一,冷閃過,卻和和氣氣地高聲道:“我陪大嫂回門子,順便和世子妃商議一下阿訣與五小姐的親事,這不就跑了一趟?”
董佳琳慌忙放下針線,連同荷包一塊兒塞進了枕頭底下,并迅速調整了表,站起走向了門口:“表姐,你來怎麼也不知會我一聲?我好去門口接你!大熱天的,跑來跑去累壞了吧?”
說話間,二人已回了屋,董佳琳將馮晏穎迎上主位,又拿了團扇替扇風。
馮晏穎卻直接越過走到床邊,一把掀翻枕頭,抓起那未繡完的仙鶴騰云荷包質問道:“這是給誰做的?”
董佳琳的頭皮一麻,訕訕笑道:“給……給郡王做的呀,表姐……你發什麼火?”
馮晏穎冷冷地睨了睨,俯從床底下撈出一個小箱子,將里邊兒的東西全部倒在了地上,有荷包、有帕、有暖手捂、有穗子……
董佳琳然變!
馮晏穎拾起暖手捂,目凜凜,說道:“這也是給郡王的?大冬天都過完了,你怎麼還沒送呢?別告訴我你是打算今年年底送!董佳琳,這兔料子我去年十一月就給你了!”
發怒的聲音不像別的人那般聲氣,而似一排綿的針,細細尖銳,更加讓人發痛。
董佳琳慕地倒退一步,蒼白著臉道:“表姐……我……”余剜了杏兒一眼!
杏兒裝作沒瞧見,反正最終的主子是馮晏穎,為董佳琳效命也是因為馮晏穎讓這麼做。
“你瞪做什麼?難道非得鬧得人盡皆知無法挽回你才甘心嗎?”馮晏穎氣得夠嗆,“我就想不通了,郡王到底哪里不好,你非得移別?不就是冷落了你一段時間嗎?男人都是需要哄的!他越是冷落你,你越是要想法子博得他的歡心!人沒辦法在婚后挑三揀四,就像誰也沒辦法選擇自己的出一樣!你只有一條路走,那就是安分守己地做男人的附庸!
當然,你也不是不能左右男人,可前提是你得征服男人!
董佳琳,你什麼都不做,就窩在房里異想天開,或悲天憫人,你指誰來疼惜你一下?”
董佳琳的眼眶一紅,淚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來!
馮晏穎氣不打一來,指著腦門兒喝道:“哭?遇事就知道哭?我要是也像你一樣自甘墮落,姚家哪里還有我一席生存之地?你和阿訣又哪兒來的屋檐遮風擋雨?”
董佳琳的呼吸一頓,哭聲戛然而止!
馮晏穎按了按額頭,忍著道:“你就算不為你自己著想,不為我著想,難道也不替你哥哥著想?當初為了順利抵達京城,他吃了多苦,又護著你挨了多打?一個饅頭掰兩瓣,還是把大的那瓣給你!這些,你都不記得了!你就逍遙自在,想怎麼著怎麼著,渾然不顧他的仕途!”
董佳琳心頭一,又落下淚來!
馮晏穎恨鐵不鋼地說道:“你知道姨娘和姑爺勾搭的傳聞會給你哥哥帶來什麼樣的沖擊嗎?我明明白白告訴你,他會被撤銷職!不僅他倒霉,就連管束妻妾無力的郡王也將到懲!而姑爺,他,將以私通罪名被打大牢!諸葛家和姚家勢必聲名狼藉,太后和皇后將要面臨諸多指責……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你董佳琳所賜!
至于你自己,浸、豬、籠!”
董佳琳雙一,癱坐在了地上……
“哦,我以為是什麼事兒呢!你祖母子不好,你回去看看也是應該的……你五妹素來與你親近,眼看著年齡大了要議親,你做長姊的,多回去陪陪,與說說為妻之道也好。你如今掌家,不必什麼都過問我的意思。你母妃中年懷孕,風險高,你也必要去找,我信得過你的能力,且都自己拿主意吧!”老太君慈眉善目地道,“預備哪一天回呢?我好備些薄禮給老太太。”
水玲瓏就道:“多謝,我提前問問,大概月底才回。”
離開天安居,水玲瓏便吩咐下人著手搬院子的事,雖說紫藤院與墨荷院只一墻之隔,可東西太多,一樣樣整理、一箱箱搬運,一不留神即有可能出岔子。整理完發現重多,水玲瓏又上了安平,安平樂淘淘地搬進搬出,與大家一起忙到日落西山,總算將事打點妥當。
水玲瓏給每人賞了十天月錢,大家歡喜謝過。
安平趁人不備,從懷里掏出一支銀簪子塞到了枝繁手里。
枝繁不想要,打算還給他,他卻腳底生風,一溜煙兒地跑沒了蹤影!
枝繁氣得咬碎一口銀牙!才不嫁人!要嫁……也不嫁安平!
今年江南再次發了大水,江南的抗洪搶險工作進行得如火如荼,雖有南水西掉工程,可喀什慶的旱災在去年便得到了控制,不宜接納過多的水,至于蓄洪池和大壩又尚未竣工,南方的汛再度拉響了警報。各家各戶,紛紛節食,響應朝廷“杜絕鋪張浪費”的號召。
水玲瓏著桌上麻麻的食譜,提筆蘸了朱砂,圈上“鮑魚”、“杏鮑菇”、“大閘蟹”、“鹿”、“甲魚”、“白鱔”、“燕”,說道:“闔府通知,這些食材免掉,以后膳房都不許購買。”
鐘媽媽接過清單看了看,又道:“那……明天的晚膳,就是大姑和大姑爺也要回來吃的,其中便有幾樣大小姐你掉的食材,若去掉這些,就沒多拿得出手的了,好歹是待客,太寒酸了落的是王府的面,這……要不,等明晚過了再發通知?”
水玲瓏搖頭,正道:“不了,從即日起開始實行!明天的晚膳也別要這些食材了。面不重要,人抓住驕奢**的把柄才最為不妙。”
突然想到了什麼,又道,“我柜子里是不是還有燕和天山雪蓮的?”
鐘媽媽點頭:“是,世子爺在胡國打仗完畢,從熄族給您帶了兩斤極品燕和兩株絕品天山雪蓮,你是想吃了是嗎?我今晚燉。”
水玲瓏幽幽地吐了口薄氣:“我就不吃了。老太君和王妃一人一斤燕、一株天山雪蓮。”
鐘媽媽心疼地蹙眉:“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