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蘊便不吭聲了, 不管侍在外,若無骨地攀臂上去。
半晌, 靠在駙馬上問, “今日怎麼沒上朝幫著十六吵吵?”
江洪真臉如常,脖頸以下領紅, “大司馬的口才,十個我也比不上,有他一人足矣。我便點齊兵將等著出征。”
李蘊猶豫了一下, “真能?”
“殿下可知, 京城中三公以下的文人, 無一人不怕大司馬, 校尉以上的武將,無一人不信大司馬。”
太極殿,還在爭論。太極殿外,太學生們頂著烈日還在仗著人多囂。
忽而一陣輕風拂過,人心浮躁的殿殿外仿佛就靜了下來。一位著寬大白紗袍的矍鑠老丈,姍姍來遲。
顧沅已是不世出的重明公,難道還有人能過他一頭,扭轉這場戰和之辯?
始終對顧沅好聲好氣的衛覦看見那道影后,眉沉如鐵。
走進宮殿的這人,是立朝以來唯一一位名副其實的玄儒雙修大家,經學玄道博識高深,一紀以前,風靡江左,江南士子皆以拜他門下為“登龍門”。
他也是元后國丈,在獨主中宮后,約束族人退避耕讀,不與黨爭,贏得清名無數。
衛皇后死后,老人在府中畫地為牢十年不出。
皇帝昨日見顧沅,是喜出外厚待,今日一見此人,竟直接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忍不住走下階墀迎他。
他抖的聲音分不清是激還是愧悔,全無天子威儀,只像個做錯了事的婿。
天子道:“岳……”
后頭那字沒等出口,衛崔嵬行至與獨子衛覦并肩的位置,拍打雙袖大禮跪拜下去:“小兒輩有破賊之志,老朽愿在城中設壇授經,所收贄金束修,用充軍費。”
殿文武驚異至極,寂無一聲。
衛覦卻在那一瞬狠狠住眉峰,滿殺氣。
皇帝看了看衛覦,忙上前扶起衛老。
這些年他心底對阿婉的愧疚,說出來旁人不信,只有他自己清楚,一念起便痛如刀絞,悔不當初。
是以衛崔嵬進殿后雖未提一字請求,皇帝一見到他,便再無顧慮,定準了北伐一事。
北伐軍統帥,大司馬衛覦,六部全力配合,不日即發。
李景煥盯著父皇摻扶那位衛公的手,慢慢掌心。
眼下正是他所期盼的結果——衛覦惹足了爭議,父皇同意了北伐,姓衛的終于可以滾出京城。可這一刻他的心里,仍然極不痛快。
顧沅,衛崔嵬,都是南朝德高重的耆老,也是父皇這些年一直想請回朝廷,給他做太傅輔佐他的人選。
往日,他們避之惟恐不及,今日涉及到衛覦,他們一個兩個就急匆匆出山,不管是反對也好,支持也罷,他們畢竟都是看在衛覦的面子上才走進的太極殿。
這種莫名被下一頭的挫敗,像一火混進了里,在李景煥的燃燒。
不是說衛家父子已經決裂了嗎,衛崔嵬為何會來?
他一
來,父皇便又會想起那位刻在他記憶里的衛娘娘……
散朝后,衛覦與衛崔嵬一同走出太極殿,側臉若冰,目不旁視。
反而是在殿中面君自若的衛大家,小心翼翼地看著這個十年不見的兒子,看他是胖了還是瘦了,有沒有傷留疤。
醞釀良久,老人小心搭訕:“聽說,你待那孩子很好,當兒一樣養?”
這是坊間幾種傳言中最不臟的一種。
不久前的那場樂游苑名士集,大司馬如何費心只為搏一人笑,京城外已繪聲繪地傳遍。
“只嫌不夠。”
衛覦出人意料的回應讓衛崔嵬寵若驚,他正待趁熱打鐵,突見衛覦眼神一冷,掃向那班跪在廣場前的太學生。
前黃門才將廷議的結果告知他們,請這幫聲勢浩大的年輕學士散去。還沒等走,當前一名黑纓白服的太學生只覺口一痛,已被踹翻在地。
那象征清高潔白,令者引以為傲的明地廣袖襕服上,赫然踏著一只玄黑鞶靴,不見如何用力,年輕太學士的整個左半,便像被一座山死死住。
凄厲喊頃刻傳遍前朝。
下朝的員聞之惻惻,不同于朝會上還敢躲在丞相后幫腔兩句,眼下一個個躲得極遠,不敢上前。
皇上都已同意了北伐之請,正是大司馬氣焰最高熾之時,誰敢上去平白惹一頓打?
衛崔嵬只當沒看見一樣。
衛覦低下那張凜麗俊逸的臉,有一下沒一下地碾著太學士肩骨,眼波漫淡,“方才是你吠得最兇?”
“不、不是……”這人疼得眼淚鼻涕一把抓,哀求不已,“求大司馬恕罪,在下了別人挑撥,一時糊涂……”
他越求饒,衛覦下腳便越狠。
不是講風骨嗎,那他就踩碎幾兩,看看你們這些讀書人的骨頭,是不是真那麼。
“十六,夠了。”
立在華表下的顧沅發話,衛覦這才收斂脾氣,把腳下的一癱爛泥踢開,轉離去。
衛崔嵬立刻跟上,一面覷目一面小聲請求:“阿覦……我想去看看那孩子,行嗎?”
衛覦臉鐵青,忽然咬牙道:“你是家里待得閑的慌,還是怕有人把你衛大儒忘了,我的事用你手?不許去擾,你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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