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搖頭,“二皇子仁心純孝。你將烺兒教得很好。”
他沒有出過多心思,說完這句話,又坐了一時,覺上疲累便打道回宮。
李豫的儀仗離開毓寧宮大門后,李星烺方從帷幕后走出。
這個年紀還很輕的皇子,手中尚且不忘著一卷剛才看到一半的老子衍。
見母妃坐在茶座上失神,李星烺走近,疑輕問:“阿母,方才您為何要讓兒臣躲起來?”
蕭氏憐地著他,眼神中還有一抹藏得深沉的慈憫,問道:“烺兒想做太子嗎?”
李星烺驚了一剎。
他立即搖頭道:“不想。孩兒有自知之明,哪里是做一國之君的料,余生只想飽覽書籍,閑來栽竹釀酒,做個閑散王爺罷了。”
蕭氏提醒他,“然眼下太子的局勢不明朗了……按例,有嫡立嫡,無嫡立長。”
李星烺心中猛跳,終于明白了母妃讓自己藏起來的原因。
這些日子外面鬧得再怎麼兇,他也不過是聽母妃的話閉戶讀書,從沒產生過什麼非分之想。因為下意識里,李星烺覺得明能干的平嬪娘娘膝下的四弟,比自己的勝算大得多。
他心知母妃,必也無此爭竟之心。
所以二皇子求助般喚了聲“母妃”,向搖搖頭。
他真的不想做太子。
蕭氏何嘗不愿自己的孩兒能做個富貴閑人,平安一生。可是,“烺兒想過沒有,倘是六歲的四皇子立為皇儲,其外家黎氏與王、謝、陸、郗幾大世
家間的籠絡與博弈,便無休止了。”
還有,主則國疑。
今日所見的陛下,比起上一次見,卻是老態龍鐘了許多……
李星烺無心于權勢,卻非懵懂無知,聽母妃點撥,很快想明了其中關竅,神糾結不安:“可是母妃,我真的不……縱使真是我……也不過制于王司徒罷了,這樣的日子有什麼趣兒?”
蕭氏目溫,“母妃理解你的心思,母妃也不愿意如此。但烺兒可想想你的皇伯父,當年他主放棄太子之爭,去戍守西蜀,只因不愿朝結黨紛爭象從生,禍了大晉。
“忍痛放棄,與主承擔,同是一苦。但烺兒,你為大晉的皇子,已了十余年尋常百姓而不可及的安逸榮華……”
見李星烺怔忪無言,梁妃輕嘆一聲,沒有再說下去。
站起輕子發頂,“母妃書讀得沒你多,一個深宮中的婦人,胡言幾句罷了。好孩子,莫傷懷。”
也希是自己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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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并不知毓寧宮發生的這場對話。
他才回到中齋,服用了一碗參湯,便聽底下人回稟,說太學掾士傅郎君,伏闕跪呈了一份檄文上來。
“是從前太子的那個伴讀傅則安?”
皇帝疲累的心神已分不出更多緒,接過那份文書,只見絹帛上首四個大字,曰《討庾檄文》,眼皮子陡然一跳。
他展開檄書,一字字地過目上頭討伐庾氏罪行之辭。傅則安用筆老道,使用春秋筆法,含蓄而激烈,將庾靈鴻的毒惡面目揭得一不剩,卻又不涉簪纓的閨名。而追責之苛刻,直前朝末引起八王之的賈皇后。
李豫看得兩手發抖。
撂下那張薄薄的絹帛,他沉寂半晌,咬牙說出兩個字:“甚好。”
“將此檄傳閱于史,令記錄于青冊,警示后世。并謄寫下來發布告,昭告天下黎民,以正視聽。”
既用人家的文書,還要名留青史,那麼一個九品小吏的品階便承載不下寫檄者的名字了。
李豫隨即擢復傅則安為文學博士,又召見他在中齋中見了一面。
無人知道君臣二人談了什麼,只是傅則安出宮時,袖中多了一道而不宣的圣旨。
他回到太學府,宮里隨即便來了前黃門,宣讀傅郎君復職的圣諭。太學里的一眾祭酒與太學生聽后大吃一驚。
待弄清前因后果,有人忍不住譏諷起來:
“恭喜傅博士啊,寫了那種鉆營圣心的檄文,一朝又犬得道了。那庾氏,其罪雖罄竹難書,可閣下到底是與太子總角結,誼深重。而今一見東宮沒落,便唯恐落于人后地落井下石。好啊,好令我輩佩服!”
一白頭黑袍的傅則安神平靜,任人言說,不與爭辯。
太學生們含酸的含酸,兌的兌,有多是真正不屑傅則安人品的說不準,卻十個里有九個都是暗恨自己:怎麼他們就沒想到這個出風頭搏陛下青眼的機會呢,反被姓傅的搶了頭籌。
還有人不依不饒,勾譏笑:“好一個‘江離公子’,這等兩面三刀翻臉無的本事,我看該是江左第一偽君子!”
傅則安淡淡看去一眼。
說話之人,原是當日在太極殿外,被衛覦踩在腳下碾斷了骨頭的膏粱子弟,傷好后了高低肩,形容猥碎。
傅則安面上依舊不見怒,靜了靜,低聲道:“江左第一偽君子,這個名號,我認下了。”
他沒有理會眾人的眼,徑自離開太學,回到秦淮南岸寄住寺廟中的小木屋,開始收拾遠行的包袱。
他意料到簪纓在此事了結后,不會再在建康久留,不喜歡這里的浮華虛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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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破了籠,是要振翅高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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