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纓盤算著時日,心確實因此好了些。
隨行的姬五娘主仆由衛隊中分出兩人專門看管著, 月余以來,并無可疑之。
那個梁家村的孩子,由任氏親自照料, 也養得壯實了幾分,雖然依舊不說話,至不像瘦貓兒似的奄奄一息了。
想到此時正在穎東郡的流民烏龍與手, 簪纓不免想起上一世, 此人聚眾反晉之事。
經此一途, 更覺得世間萬事有跡可循, 若不是親眼所見, 豈知在聲犬馬的建康以外, 大晉底層的百姓佃主豪強以至世家大族的層層盤剝,過得是難以溫飽的日子。
活不下去,不反何為?
這樣的世道,難道只有等小舅舅竭力戰,澄清宇,才會變得好一點嗎?
可哪怕戰勝了北朝,到時又會有君主忌憚,世族傾軋,四域窺邊小國,紛依舊不斷……
簪纓陷沉思。
這一日,行隊取捷徑從豫州蒙城境外經過。
因知此地駐有豫州兵營,為免節外生枝,王叡提議不走路,從城外南郊穿過。簪纓同意。
誰知就在行經南郊時,前方突然傳來子哭泣的聲音,夾雜著男子語浪笑。
簪纓一路行來,對這種聲音近乎于敏,眉尖當即一跳,停馬車:“前方何事?”
外頭沉默良久,王叡才近前沉聲道:“君莫面,此非我們能管,宜速行。”
即使隔著車廂門,簪纓也聽得出王首領的聲音中極力抑著憤怒。
莫名,又不祥,推窗觀,才推開一線卻被外面的一只手掌抵住。
簪纓從窗隙中對上沈階漆黑的眸子。
沈階眼里著一種簪纓看不懂的緒,沖搖頭。
不遠笑浪更大,簪纓忍氣靜聲又問了一遍:“別瞞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沈階咬了咬牙,方道:“前頭是蒙城屯兵的營戶聚居之所,有一將正領著親兵…….兵卒眷。”
簪纓耳邊嗡然一聲,沉若驚雷。
本以為自己對世道的黑暗面已經見得夠多,沈階的話,卻又一次超出了的想象。
從京口來,見過衛覦整肅下北府軍戶的安穩和諧,便以為其他州郡的軍鎮,縱使不如北府,也都大差不差。卻想不到青天白日下,還有這種肆無忌憚侮辱兵眷的事!
憤怒過后,簪纓想明白了王叡與沈階的未言之意。
蒙城為豫州軍鎮之一,常駐兵馬不于三千,此事的確不同于之前遇到的孤苦貧弱事,涉及外州軍政,還真是……看見了,管不了。
車外的哭求聲沖擊人耳,簪纓指尖發抖地攥攏冷的掌心。
這隊車馬目標顯眼,蒙城守城大將軍樊卓鶴立于一片灰撲撲的軍帳間,鐵甲長披,威風赫赫,他懷里逗貓兒似的箍著個不及他前高的瘦弱孩,上衫已褪凈,當著人面正要尋樂,便看見這一小兵隊。
樊卓目頓時鷙。
副將收到將軍的眼,握刀高聲問:“前方何人部下,竟敢鎧甲武裝過蒙城之境!”
王叡掃一眼對面陣
勢,見那將領行此不齒之事,竟帶著五六百兵卒駐在附近,讓這些有妻室的兵丁眼睜睜看著,心頭怒火越發高漲。
他隔著一條干涸的渠聲回道:“北府大司馬帳下,奉大將軍之命護送唐氏東家出行,如何?”
他若來一番遮遮掩掩,反會引得對方不知死活地盤查,大司馬的名號便是震懾,誰人敢攔。
衛覦的人……
樊卓眼皮一跳,再看那遙遙一隊玄甲兵,果然心生忌憚。
南朝但凡領過兵的人,沒有一個不怵那煞名在外的大司馬的。
然而這樊卓為豫州刺史的妻侄,手握一城兵權,一向橫行無忌慣了,骨子里又是個極貪之人。他聽說過,那唐夫人的獨小小年紀,便有神宓妃之,毀了廢太子的婚約后,和姓衛的廝混在一起,把京城鬧了個天翻。
樊卓如水蛇一樣的目盯那輛遮擋嚴實的小油壁車,心起來,陡然覺得手里的二兩沒了滋味。
若天仙,到底是怎個法?
他瞇眼牙,似在猶豫能不能截。
離簪纓馬車衛隊末尾十步之外的另一輛牛車上,一個書僮跳下車。
張見前方沖突,書回過頭臉發白道:“郎君,前頭好像是本地的駐兵在凌欺人,公子不會想管吧?會出事的。”
傅則安白發垂肩,斂眉凝沉瞬息。
而后他從旁坐墊下的暗格,出一只自離京那日起,便一直小心保管的長方木盒。
“此事如何管,一時心看不慣,救得了眼下,人走后,得救者只會倍折辱。”
里這樣說,傅則安用拇指抵開盒蓋一角,出絳玄紋的一角象牙軸絹。
那雙古井枯沉的眼里,久違地閃過一抹微。“等等看。”
這時候王叡已催馬車向前,他的職責是保護君安危,用大司馬的名號震懾還可,無令,卻不能和外州兵部產生沖突。
就在馬車經過軍戶一帶時,簪纓過車窗隙向外看去,只見一個高大虬壯的穿甲男人鉗扣著一個小孩的瘦弱背脊,那孩臉上啼痕未盡,寒天冷氣下,的皮已凍得青紫,上面布滿凌的斑痕,顯然不是第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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