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離京口以后,把所有發生的事詳說一遍。”
簪纓不由睜圓眼,香舌打結。
失算了,依小舅舅的脾氣,來了這里,怎麼可能不過問這些事。
杜伯伯發往兗州的通信,都令他報喜不報憂,小舅舅想知細,也只有問王叡這個近護將。
王叡便知大將軍進城后的第一件事定是與他算賬,單膝跪拜,哪里敢瞞。簪纓便在旁聽著他一筆一筆地代:是如何手軍戶之事,如何召狼咬傷樊卓,如何城在蒙城縣令面前假作驕蠻,如何與龍莽談判,又如何做局引孫坤上鉤……
這些事做起來是一回事,當面聽別人一板一眼地敘述出來,又有另一種尷尬。
簪纓覷紅燭燒短,一邊急等他們說完,一邊又漸漸地心虛,小聲道:“小舅舅,咱們自說話吧,這些事明日再問不遲。”
衛覦劍眉輕鎖,如積云雨,卻沒有責,向手腕:“疼不疼?”
簪纓原想說不疼的,轉念一想,出雙腕,并攏著懟到他眼皮底下。
“疼的,當時流了好多。
不過現今好了。”
春堇生怕小娘子留疤,所以傷口結痂以后,一日三次地為涂抹祛痕膏。
饒是如此,在明燭下,猶可見細細的痕留在玉腕之上。
攘袖見素手,皓腕約金環。
胳膊抬得那麼高,供到他邊,竟像想他吹一吹的樣子。
衛覦厭惡自己莫名其妙的遐想,揮走王叡,微瞥開眼睫,“這一路你了不罪,害怕了沒有。有什麼話著急對我說?”
初逢時他那一放難持的勁兒,已收斂得無影無蹤。
簪纓明知他在故作冷淡,也知道他顧忌什麼,抿住下,直直看他,“小舅舅,我做下了一個決定,也許所有人都不贊同我,你會支持我嗎?”
衛覦想也不想道:“不怕,無論做什麼,我都站在你這里。”
他終于看,煦煦然的靜,問想要做什麼。
簪纓心跳如鼓,道:“我……”
“將軍,娘子,龍大帥求見。”門外侍人忽然稟道。
龍莽推門進來,簪纓只得暫且咽下話頭,板正地坐回席子上。
龍莽目不著痕跡在兩人上掃過,向衛覦一抱手,聲戛調問:“大司馬,我的刀當真使得不對?為何要換輕一分?”
原來他還在為之前被衛覦打下馬去耿耿于懷,又是個武癡,問不明白,今夜只怕難以睡了。
衛覦識才,城外上手第一下便知此人不俗,不遜于他帳下第一等猛將,也知乞活軍在草野行的是義師之事,未計較他禮數,不吝道出改刀的原理。
見龍莽聽得進去,他又多言了幾句人氣機發力之道,高屋建瓴,燭微。
行家一開口,便知有無有,龍莽聽得大裨益,又誠心請教布陣的門道。一來二去,二人所談容越發駁雜。
簪纓簡直要心焦死了,干等這沒眼的哥哥說完離開,也不見他挪步。
終于忍不住,在案下輕踢一下衛覦的靴子。
衛覦察覺,睫梢微,自然地轉換語風:“還不知足下貴庚?”
龍莽正侃侃上頭,聽了隨口道:“還不到四十呢,三十有七,正是殺敵壯年。”
他心深,仍是有追隨大司馬上陣的夙愿。
衛覦輕哦一聲,“那我家娘今年幾歲?”
龍莽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大司馬的意思。他三十七,阿纓十七都不到,他的年齡做人家父輩都綽綽有余,大司馬這是拐著彎不認此事呢。
可龍莽好不容易認了個妹子,也不能撒手,裝聽不懂,沖簪纓了下眉,打個哈哈告辭溜了。
打發走了人,衛覦轉過頭,“到底怎麼了?”
從前絕不會做他鞋尖這樣的小作。
“我喜歡上一個人。”
簪纓一鼓作氣道。
衛覦刻意控制的呼吸霎那了。
他對上那雙坦的眼睛,確定不是在開玩笑,心頭擰勁,一瞬百轉:是檀依?檀順?沈階?總不能是龍莽……
“我喜歡上一個沒有緣的長輩,我想把他從親人變我的郎。我此生非他不可了。”簪纓說。
當真吐出來的時候,心里反而平靜了,眼中采明靚,沒有膽怯,“小舅舅,你說過,會支持我的。”
一彈指頃,衛覦腦筋是空白的。
待思緒回籠,他丹田如煎,神翳,掌在膝前輕抖半晌,終底不住眼底暈出的赤,捉住簪纓一只手臂。
“你和姓龍的才認識多久,不是要結義,怎就是郎了?他、哪里讓你這麼喜歡……”
他前撲的姿勢如豹,聲音更似。
簪纓呆呆地看著的小舅舅,良久。
從那座尼姑庵出來的那日,心意便明了了,便開始設想小舅舅聽到的表白后,會是什麼反應。的心,既忐忑又酸甜如。
可簪纓獨獨沒想過,已經把話說得這麼明白了,小舅舅依舊沒往自己的上想。
他對這麼這麼好,潛意識里,怎麼寧肯安在一個匪夷所思的人上,也打心眼里不認為,喜歡的人會是他呢?
他要戒戒,對自己的抑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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