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進到暖閣,他第一眼看見簪纓,便覺得這位妙齡郎有哪里不一樣了。
簪纓今日穿著一海天霞領錦襦抱腰,下系同褶,外罩水青褙衫,外掩映,如明麗朝霞升出于瑟瑟海波。
姿舒緩而拔,不似在京時那樣清減了,卻是骨勻亭,恰到好。
更引人留意的是那雙澈如水的眼睛,澹靜沉邃,明眸睞時,今人心起漣漪。
“謝府君,別來無恙否?”
簪纓見這位遠道而來的郎君一襲白毳,有如琳瑯珠玉,氣質軒昂,主微笑寒暄。
謝止回禮,目向簪纓后微掃,見后站的兩位青年,一個青衫,一個白頭,對號座,便知這是的兩位幕僚了。
拒絕過王丞相招攬的寒士沈階,不必說了,謝止在赴任路上,聽說傅則安親登樊氏府門,不知那條三寸之舌說了什麼,令樊氏族長泣涕連連。
傅則安前腳走,樊氏族長隨即便與下嫁給劉樟的兒樊氏斷絕關系,剔除族譜。
謝止到壽春的時候,那兩口子正斗得烏眼青一般,鬧著要和離呢。
過他們,謝止再向屋閣深,卻見一個著玄墨勁服的男人,正在炭火前烤栗子吃。
聞聽他至,男人未側目,也未起。
哪怕一散漫氣質,那只撥弄火釬的修長手掌,也像在握槊,面前幾顆小小的飄香板栗,也像
他沙盤上統的幾面旗。
謝止深吸一口氣,在豫州攪弄風云的這幾位,算是齊聚一堂了。
“阿纓從前我謝二兄,如今卻稱府君,反倒生疏了。”
謝止對簪纓笑說,轉而向衛覦揖禮,誠心道,“不知大司馬亦在,止失禮。兗州事務若不急,大司馬不妨留待年后再回。”
謝止很會說話,這句話明面上是客氣,深意卻是謝止將自己擺在主人家地位,款留衛覦這個客人。再有,便是雖則請衛覦在豫州過年,同時也意味著過完新年,便要返回他的屬地。
衛覦隨手拋了顆栗子過去,依舊定著子沒,“不彌啊,不必多禮。”
輕描淡寫一語,是上位者的姿態。
火中取的栗子燙手。
風華冠玉的謝止接了握在手里,表面無異,不忘道聲謝。
簪纓便含笑道:“從前謝夫人憐惜小,小斗膽喚府君一聲世兄,而今纓人在商籍,府君高升,豈可同日而語?府君一路辛苦,此來必不止為了敘舊,不妨書房議事?”
所謂議事,是談判的化說法了。
簪纓管治著一城的駐兵,罩著那些貧弱軍眷,又擬定乞活軍護衛鄉田一事,想落到實,都需經過這位新任長的點頭。
謝止鄉隨俗,點頭稱善。
他同簪纓走出暖閣,發現只有沈階跟著,大司馬卻未出來,心有些意外:原來今日不是阿纓倚仗大司馬與他鋒麼……
他看向沈階一眼,索道:“實不相瞞,我此來,為公也為私,方便的話,不若屏退左右,你我單獨談一談?”
簪纓對謝二郎的人品是一百二十個放心的,從前但凡游宴同席,也過他不照顧,即道:“好。”
引謝止來到書房,侍在廊外闔上了門扉。
門一關,簪纓眼尾逸出一分輕俏,若不經意道:“府君仿佛很忌憚我邊的謀士。”
“豈會。”謝止出陳郡謝氏,華宗貴,即使識出沈階有幾分逸材,又怎會十分放在心上。
說事前,他先從袖中取了幾卷拓紙給簪纓,說是堂姊謝既漾帶給的書法帖。
簪纓微愣,眼里的戒備淺了些,接過道:“我的字不統,難為二姊姊惦記。多謝。”
謝止看著恬的面容,不再是先前公事公辦的口吻,朗眉輕皺,流出幾分關切。“阿纓,你我可算世,莫要見疏。你實言告我,唐氏是否已與兗州方面結盟,運送資糧?”
見遲遲不答,謝止又道:“阿纓,聽我一句勸,不可與衛觀白、與兗州部走得過近,于你無益!”
同一時間,衛覦也并沒閑著。
他把沈階進屋里,支使傅則安出去時把門帶上。
靜閉的暖閣中,他將烤香的栗子一顆顆剝好,排一排留著,之后撣了撣手,側青衫子一眼。
“軍眷子殺將的事,我聽說了。”
沈階頭皮倏地一麻。
大司馬的神中沒有一怒意,他卻仿佛被一顆無形的巨石住,產生跪地的沖。
他反將背脊拔得筆直,一雙狹目介然斂鋒。只聽衛覦接著漫不經心道:“王逍送你一個五品的治中從事,你一口回絕。有人笑你愚蠢,有人敬你風骨,我卻見君有利疾,五品的位不要,你所圖的是什麼位置?你主子善,你就刻意打磨的善,又是想將輔弼至什麼地步?”
沈階聽他一語中的,心臟一瞬狂跳。
隨即又想到,此人是衛覦,是萬軍取首藐視皇權的大司馬,他能看出端倪,又有何意外。
他心里千帆駛過,面上平靜如深潭:“回大司馬,小人不敢妄為。小人曾向郎約法三章,其中一條,便是不敢以一己
私心慫恿郎行事……”
“你那確實不是私心,是野心。”
“我現問的也不是,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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