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幾日,驛館消停無事,只等著過年。
臨近年關,驛館里的年味兒也重,任氏憐惜小娘子第一次在外過年,萬事不肯將就,親自制作椒柏酒與五辛盤,驛中的院子每日飄著食混和的香氣。
還有一種用蠟和雄黃糅合而的小黑丸,學名怯鬼丸,荊楚舊俗,過年時將此作為腰飾佩在上,可驅邪避兇。
任氏做了不枚分發下去,簪纓提前幾日便掛在的羅腰帶上,行走時輕輕晃,平添幾分俏意。
衛覦忙里閑,此日偶興致,畫兩幅神荼郁壘門神,讓杜掌柜在大門上,取個吉利。
他這邊輕裘玉立在高案上起筆,隔著半間敞廳,忽聽那頭的廳堂里轟然響起一片子的笑聲。
原來是阿蕪搶著吃膠牙餳,被糖黏住了牙張不開,急得滿屋子找茶,被大家笑話不已。
衛覦聽見一道清脆中含著儂的笑音:“都多大的人了,還像小孩子似的!”
他便低頭勾了下角。
原來還好意思笑話旁人,不記得自己小時候找他討糖吃,也是一樣的沒出息。
那是牙剛剛開始松的時候,素姊怕吃壞牙,管著不許多吃飴糖。這小豆丁人小鬼大,知道來熊他,又是撒拿癡,又是抱他的,衛覦拉不下臉,心想吃幾顆能怎的,于是背著大人喂給。
誰知小豆丁吃歡了,一顆接一顆,忘乎所以,那細白的小牙就被黏住,怎麼也張不開。
小孩子不明白,以為以后再也說不出話了,指著抿住的小,對他一個勁兒地嗚嗚嗚,溜圓的眼睛里含著兩泡水,只差要哭。
衛覦當時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十三歲的年,哪里懂得帶孩子,手忙腳地讓仰起臉,拿茶水給沖化。這邊沒等弄利索,早有皇
后的耳報神把這回事報給了衛皇后,衛婉與唐素結伴而來,得知始末,哭笑不得。
到頭來挨訓的自然是衛覦。
小簪纓每每到這種時候,就開始認慫裝乖,好像一開始是他求著吃糖一樣,一點也不明白下次還想求他的話,就得幫他說話。
“十六可別慣了,”唐夫人看得分明,玩笑說道,“若是真長歪了牙,長大后教人笑話,這個窩里橫的,回頭指不定還是找你哭。”
“怕什麼的,誰欺負,”年淡淡瞟一眼裝憨不看他的小丫頭,“打折他的。”
……
“小舅舅,你在笑什麼?”
耳邊的呼聲喚回衛覦的神思。
兩邊的敞廳只有一面八扇薄紗屏做隔擋,簪纓樂夠了,過來瞧他在做什麼。著一白狐絨滾襟領的紅裝,玉帶麂靴,分外神。
衛覦視線描摹著亭亭已玉立的子,筆端的朱砂要滴落。
“要壞了。”簪纓眼尖,怕毀了畫,連忙手,一滴紅料正點在掌心。
衛覦逐著那瓷白掌中一點紅,注意力走失一瞬,忽覺廳子里的炭火燒得如此之足。
他拽回視線,好歹收了心,繼續描門神。
他不理人,簪纓亦不在意,拿帕子蹭了蹭掌心,背著雙手低頭去瞧。
衛覦仗打得久了,有人還想得起來他本出世家,行書作畫都是基本功,只是多年不鼓搗了。簪纓頭腦里影影綽綽的,模糊地想起在小時,仿佛也有類似的場景。
似也是元日前后,站在桌及腰高的案幾旁,看著衛覦寫對子還是做什麼的。嫌沒人陪玩耍,一味搗:
“大哥哥,別弄了,怪無趣的,你飛一個給我看看吧!”
憶及稚往事,簪纓角含著潤笑意,目有一汪清泓。
“大哥哥,你是何時喜歡上我的?”
想問好久了。
至他為及笄時,仍是將當小輩看待。那麼是何時,因何,他對改了心思,哪里讓他喜歡了,簪纓一直暗懷春地想要知道。
衛覦腕下的筆鋒一歪,威嚴怒目的門神瞬間變了稽咧的丑角,到底畫壞了。
他瞥簪纓一看,此時他倒有點像那門神。
對視片刻,簪纓先了下肩,輕噥:“我不問就是了。”
在故作無事轉的前一刻,衛覦平靜道:“還有更多人會喜歡你。”
這句話的深層含義是,他不否認他的喜歡。
只是讓他的阿奴有更多選擇的自由。
簪纓知道衛覦喜歡自己,衛覦也知道簪纓此刻喜歡自己。
他縱容的直率,也理解他的克制。
這是一對兩相悅之人,在清醒地保持著一點微妙的距離。
就像他們心照不宣,一等過完年,二人又要分道揚鑣,他要回他的兗州駐守邊境,該行的商路籌措儲積。
但二人絕口不言別離,只在在彼此邊時,過好每一個日子。
“可是我說,我喜歡的人是你。”簪纓的眼睛直視衛覦,一時心起伏,不與他玩笑了,咬問,“我的話,我的心,就真的這樣不值得相信嗎?”
衛覦呼吸發,隨手了那團廢紙。
本著負責之心,他恪守住心中繚的思緒,引導道:“大抵你自己都未發覺,阿奴,你和檀家大郎說話的時候,會臉紅,你與我相時從不會。你年歲小,也許并不像自己以為的……”
他認真說到半途,卻見簪纓無聲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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