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隆徽殿出來,寒冷的夜風灌敞袖,寒氣人,我攏披風,加快步伐。
羽哥在我左側提著宮燈,笑讚:“才人的醫真好。”
我囑咐不要對外泄我懂醫這事,讓明哥也不要外泄。
有一件事,我怎麽也想不明白,完亮寵大姝妃,理應屋及烏、喜歡的兒子完元壽,怎麽就寵皇後嫡出的完英?難道是因為嫡出?可是,他自己並非嫡出,是庶出。
“站住!三更半夜的,何人在此?”呼呼的夜風中傳來一道喝問。
“才人,怎麽辦?”羽哥低聲問。
我示意不要出聲,吹滅宮燈,沿著牆輕手輕腳地走。
倘若讓人發現我和徒單皇後暗中來往,很快就會傳遍後宮,如此就不妙了。
正要轉過拐角,卻有一人擋住去路,仿若一堵牆,我差點兒撞上,疾速後退。由於退得太急,立足不穩,往後跌去,他眼疾手快地拉住我的手,卻因為用力過大,我又往前撲去,整個人趴在他上。
羽哥慌張地行禮,“奴婢參見陛下。”
然後,低著頭退下,他的侍從也紛紛退到遠。
心神略定,我屈行禮,心中起了疑:此雖然還是昭明宮範圍,但離昭明殿有點距離,完亮怎麽會在這裏?
袂與袍角在夜風中飄飛,噗噗有聲,一襲玄常袍在微明的夜中染盡墨。
“你怎麽在這裏?”完亮略帶驚詫地問。
“夜裏難眠,隻是隨走走。”剛才已想好應對之詞。
“此距合歡殿不近,這也是隨走走?”他的聲音冷如夜風,不帶毫熱度。
“陛下還記得合歡殿嗎?”我淡淡譏諷,“阿眸該回去了,阿眸告退。”
我往前走,目不斜視,即將與他肩而過之際,期待中的事發生了——他輕扣我的手腕,“當真夜裏難眠、隨走走?”我點頭,麵朝西邊,他麵朝東邊,背道而馳,也許這就是我和他前進的方向,從頭至今,一直如此,背道而馳。他低聲問,“你……可怨怪朕?”
我冷冷地反問:“陛下還會在乎阿眸怎麽想嗎?”
完亮笑了,笑聲低沉得分外魅人;他轉麵對我,笑瞇瞇地問:“當真怨怪朕?”
“阿眸為什麽怨怪陛下?”
“天知,地知,你知,朕知。”
我勾眸冷笑,“陛下說的是佛偈嗎?阿眸聽不明白。”
他突然攬我,慢慢俯首,在我邊道:“朕說的是綿綿話。”
我微微側首,冷靜以對:“夜深了,陛下還是回去就寢吧。”
他移過我的臉,輕我的,嗓音低啞沉魅,“朕要你侍寢。”
我緩一笑,略有譏諷之意,“後宮佳麗如雲,等著侍寢的妃嬪眼穿,陛下還是多多眷顧們吧。”
完亮收雙臂,將我抱得更,“朕隻想眷顧你。”
“我?”我不住邊的譏笑,“阿眸在眾妃嬪、宮人麵前寬解帶,是整個皇宮的笑柄,陛下眷顧阿眸,也會連帶地被人嘲笑。”
“誰敢嘲笑朕?”
“自然有人敢。那時,阿眸的罪名更大了,所有人都會說阿眸使了妖迷陛下。”
“果然怨怪朕,而且怨得這麽深、怪得這麽深。”他的語聲中似有得意的笑。
“阿眸豈敢?”我用力地掙紮,“還請陛下放手,阿眸告退。”
“朕送你回去。”完亮俊眸閃閃,眼角出一狡詐的笑意,“不過,在送你回去之前……”
話音未落,他就迫不及待地吻我。
閃避了兩下,再也無法彈,他扣住我的後腦,還將我擁至宮牆,舌攻伐之中,狠厲與纏綿深深地織,令人無法抵擋。
我環上他的脖子,他啞聲道:“好香……”
然後,他抱起我,直往昭明殿。
一道道殿門打開,所有宮人靜立垂首,我在完亮的懷中,穿過了短短的宮道,穿越了迷離的夜,以不雅的姿勢來到寢殿。殿門緩緩關上,重重帷幔垂下,殿中暗黃的燈影妖嬈地綻放;他將我放在案上,自行寬解帶,我趁機跳下來,立即逃跑,他火速追上來,將我扛起來,放在龍榻上。
“陛下,不行……”我使了一半的力推拒。
“如何不行?”完亮扯開我的披風,隨手扔去,宮磚上撒了一地袍。
“真的不行,阿眸子不適……”
他使了三力道,一掌扣住我的頭,堵住我的,吮吻我的舌尖,弄得我不過氣;他的另隻一手解開我腰間的帛帶,鬆開上的袍……片刻之間,我上的袍不翼而飛,隻剩的。
我求道:“陛下還是召幸別的妃嬪吧,阿眸真的不能侍寢……”
他充耳不聞,息越來越急促,噶道:“朕誰也不要,隻要你!”
舌下……有一隻手,悄然下移,想扯下下僅有的遮蔽。我立即抓住他的手,祈求道:“不可!陛下若強來,隻怕會沾了婦人的穢氣。”
頃刻間,完亮僵住,眉宇凝出一道深深的痕,“你來了月事?”
我委屈地頷首,“阿眸早就說過……不行……”
他凝視我,雙眸深沉若淵,火慢慢消散,“朕發現,你上有一種很特別的香,是什麽香?”
“阿眸從不用香。”我看見,他的眼眸綴滿了笑意。
“朕知道了,是你的香。”他興致盎然地笑,“想必是朕冷落你太久,以至於思念狂。”
“陛下想念的,隻是阿眸的子。”我冷淡地別過頭。
“朕想你想得發瘋,才會罷不能。”他毫不介意,手指往下,“想你的眸,想你的,想你的,想你的腰肢,想你的雙……你的與心,朕都想……一想,就停不下來,想折磨你七日七夜。”
我深深地震駭,他瘋了不?
完亮的拇指輕輕挲我的腮,“你天生麗質,略施黛便容傾城。方才在宮道上遇見你,你就像是從夜空飛落的九天玄,披著黑的披風,眉目如畫,這張白皙的小臉宛若月下聚雪,令人無法抗拒。”
他纏著我、說我,也許的是我這副皮相。
我疏冷道:“後宮妃嬪哪個不是國天香、傾國傾城?與們相比,們是高貴的凰,阿眸便是又黑又醜的烏。”
“你自然無法和們相提並論。”他地笑,“在朕心中,你是上蒼賜予朕的子。朕是天子,你便是國後。”
“如此聽、妙的甜言語是許諾嗎?”我譏諷道,“陛下的許諾隻能左耳進、右耳出,因為天一亮,陛下就會忘得一幹二淨。”
“朕說的是真心話,不是甜言語,也不是許諾。”完亮的眸漸漸沉暗,“在妃嬪麵前,朕會說甜言語;在你麵前,朕心中怎麽想,就怎麽說。因為,你早已看了朕,若朕說了違心話,你一定知道,朕隻能說真心話。”
“在妃嬪麵前,陛下也用這番話哄們,如同此時哄我一般。”我不屑地冷笑,“阿眸聽說,陛下曾經許諾貴妃以後位……”
他尷尬道:“那次是朕喝多了,貴妃一直央求朕,朕醉得迷迷糊糊,都不記得許諾過。”
我冷冷不語,側過臉。
完亮移過我的臉,“事後朕不是沒答應嘛,你忘記了嗎?那年朕去臨安求娶你,許你後位。朕心目中的皇後,一直是你,待時機,朕就廢後,立你為後。”
我深深地笑,“雖然皇後尊榮無比,不過阿眸可不想像徒單皇後那般,被夫君冰在隆徽殿,不聞不問,自生自滅。阿眸也自問沒有寬廣的心眼睜睜看著夫君與妃嬪恩纏綿,更沒有一顆七竅玲瓏心與妃嬪明爭暗鬥,鬥智鬥勇,鬥鬥狠。”
他臉容深斂,“你該知道,為帝王,三宮六院在所難免。”
我道:“阿眸自然知道,因此,阿眸向往的是凡夫俗子簡單的婚嫁,一生一世隻予一人。”
他注目於我,眸越來越冷沉深邃,越來越神,令人看不懂。
“你已是朕的人,注定一世尊榮。”完亮的邊微含笑意,“之前貴妃欺負你、辱你,你怨怪朕,心灰意冷,是不是?”
“阿眸不敢。”
“往後不會了,朕會好好補償你所的辱。”
“不必了,阿眸承不起。”
“那你補償朕。”他無賴地笑。
“怎麽變我補償你?”我嗔怒,“我又不欠你什麽。”
“這才是朕的阿眸,率真隨,張牙舞爪,總是與朕對著幹。”他目灼灼,眼中浮現一抹,“過幾日朕封你為元妃,這些日子你欠朕的都要補償給朕。”
“可是,現在補償不了,啊……”
完亮輕咬我的上,溫的吻慢慢變了狂野的熱吻。
雖然沒有侍寢,但總算重新得到恩寵,隻要再施展一點手段,就能牢牢抓住完亮的心。
接下來數日,還不能侍寢,但我並不擔心,每夜都是我服侍他就寢。
十月,完亮出城至良鄉冬獵。
臨行前,他答應我,回宮就冊封我為元妃。
有了聖寵,那些拜高踩低的宮人不敢再給我擺臉、擺架子,好吃好喝好用的源源不斷地送到合歡殿,那些位分低的妃嬪紛擁而至,以拜訪之名靠攏我。
明哥以我子不適、需要靜養為由,婉拒來訪。
夜裏,徒單皇後恭賀我,握著我的手笑瞇瞇道:“這幾日你在昭明殿服侍陛下,本宮聽聞,唐括貴妃氣瘋了,在落霞殿打罵宮人,還砸了很多東西。”
我淡淡一笑,“貴妃一定想方設法地對付嬪妾。”
“放心,有本宮在,不敢對你怎樣。”抿微笑,“你一朝得寵,貴妃就失寵,也是時候嚐嚐漫漫長夜、衾冷窗寒的滋味。”
“嬪妾隻想在後宮立足,不他人欺負,別無奢。”
“你這般懂事,怪不得陛下這麽喜歡你,幾年來心心念念、魂牽夢繞的都是你。”
“皇後取笑嬪妾了。”
耶律昭儀也賀喜我,告誡我,陛下不在宮中的這幾日,萬事當心。唐括貴妃倒沒什麽,就怕唐括修容出什麽損的招對付我。
完亮回來前,決定不出殿門,除了夜裏去看二哥。
三日後,子時,我裝扮宮娥,裹上黑披風,拿著羽哥的腰牌,孤一人前往地牢。
假若讓羽哥、明哥跟著去,事後們一定會稟奏完亮,那就前功盡棄了。
看守地牢的侍衛不讓我進去,我塞了二十兩,他們才勉強讓我進去,囑咐我一炷香後就出來。
牢頭也是貪財之人,收了三十兩就讓我見人,也說隻有一炷香的時間。
二哥正睡著,隻蓋著一條薄薄的棉被,氣息勻長。我看著他髒黃、瘦削的臉龐,不悲從中來,熱淚盈眶……二哥,我沒用,這麽久了還想不到法子救你出去……二哥,你再忍耐一些時日,我會竭盡所能贏得完亮的信任,再想個妙計救你……
他瘦骨嶙峋的手在外麵,我將他的手放在被中,卻發現,手腕上似有傷痕——心中一跳,我立即捋高敞袖,映眼簾的是數道新舊替的鞭痕。
心驚跳。
另一支手臂也有鞭痕,他的前布滿了麻麻的、的鞭痕,有的澤鮮豔,應該是這兩日才鞭打的。不用看也知道,後背一定還有不鞭痕!
完亮,你非要把二哥折磨得無完、遍鱗傷不可嗎?
滾燙的淚傾決而下,五髒六腑好像扭在一起,痛得不過氣……二哥,是我把你害這樣的,假若兩年多前,我堅決一點,趕你回臨安,你就不會遭此劫難……假若你我從未相識,你就不會不斷地被我連累……
“三妹,你怎麽在這裏?”趙璦睡眼惺忪地起,又驚又喜地拉我的手。
“我來看看你。二哥,我帶了一些糕點,你吃點兒吧。”我從包袱中拿出一小包,解開綢巾,了一塊遞在他邊。
他一口吃了,開心地笑,“好吃。”
時間不多,我拍拍包袱,“裏麵有傷藥和棉袍,二哥,我不能經常來看你,你千萬要住。”
他齒一笑,“無須擔心我,我很好。這地牢雖然比不上我的郡王府,不過有吃有喝有睡的地方,又不必勞心勞神,沒什麽不好。”
他這麽說,隻是安我,不讓我擔心。
想到此,我更難了,“二哥,那些獄卒是不是每日鞭打你?”
趙璦眸一暗,卻大而化之地說道:“那些獄卒待我不錯,沒鞭打我,我沒事。”
淚珠滾落,止也止不住。
“別哭……三妹,你一哭,我就覺得自己很沒用……”他我的臉,為我拭淚,眼中痛彌漫,水搖曳。
“嗯。”可是,淚落不止,越哭心越痛。
“你氣不好,他對你……”趙璦斷斷續續地問,問出最想知道、卻最難啟齒的問題,“是不是不好?”
“他待我不錯,隻是妃嬪眾多……明爭暗鬥……”
“三妹,若有良機,先逃出去,再找上複來救我,記住!”他斬釘截鐵道。
我點頭,不停地點頭,淚水紛飛。
二哥,倘若上複有本事從完亮手中救出你,當初我就不會孤去找他。不是不相信上複的能耐,隻是,若我不去找完亮,他的下屬也會找到我。
無論如何,上天地,我逃不掉。
從地牢出來,去淚水,拉好披風,提著宮燈回合歡殿。
夜深人靜,隻有夜風嗚嗚地掃過,偌大的皇宮黑魆魆的,偶爾有一盞宮燈在簷下飄搖,散發出微弱的。我堂而皇之地走著,巡守的衛偶然走過,盤問我是什麽人,我就說是皇後殿的宮人,出來辦點事。
如此,一路沒什麽阻滯。
行至較為偏僻的宮道,全無燈影,也不到衛的影子,總覺得後有人、有腳步聲。
再走幾步,那種被盯梢、被跟蹤的覺越來越強烈,我猛地轉,一抹黑影一閃而過,疾速得隻看到一個黑影,本看不清究竟是不是人。
環顧四周,寂靜如死,似乎沒什麽可疑。
忽然,後好像有靜!
我閃一避,一個黑人終於現,鬼魅似的神出鬼沒,出招襲來,我疾速往後退,在他來之際,將手中的宮燈打向他——他一掌劈來,宮燈碎裂在地,掌風強勁,手高強。
打不過就跑,我剛剛轉想跑,那黑人就狠擊我的後頸。
須臾之間,我暈了過去。
很冷,冷得直哆嗦,怎麽會這麽冷?寒氣從四麵八方襲來,鑽手足,我被凍醒,發現四周都是巨大的冰塊、冰石,滿目滿眼皆是冒著寒氣的凍冰。
難道,這裏是冰窖?
我奔向最外麵的一間,存著最後一希打開鐵門,可是,鐵門從外麵鎖住了,出不去。
那黑人將我擄到冰窖,關在冰窖,必定是人指使,是唐括貴妃還是大姝妃?或是其他人?今晚我去地牢,竟然被人盯梢,由此可見,我的一舉一早已被人監視。
明日一早,明哥、羽哥發現我不見了,就會派人找我,最遲明日,就會有人發現我在這裏。
不怕不怕,隻要挨過這一夜就好。
既來之則安之,我雙臂互抱,往裏麵走去,看看這冰窖究竟有多大。
好啊!
這是冰的世界,碩大的冰石,大大小小堆疊著,頂上一條條明的冰條,像是一串串盈亮發的水晶裝飾著這個純粹的冰窖。還有一些小塊的冰塊,奇形怪狀,晶瑩剔,像一顆顆發發亮的寶石。
每個小間都燃著一盞油燈,昏黃的燈與冰的亮相輝映,變幻彩繽紛的影,比雨後彩虹還要驚豔,令人目眩。
欣賞完了,就察覺到冰窖的厲害了。那無不在的寒氣無孔不,鑽,在四肢百骸蔓延,我冷得發抖,不停地蹭著、也不管用。
冷啊……冷啊……這漫漫長夜可怎麽度過?
對,跑,跳,保持軀的熱度,就能抵寒冷。於是,我又跑又跳,雖然寒氣強勢地侵,雖然收效甚微,但也要堅持下去,隻要堅持一夜就好了。
跑啊,跳啊,不知道堅持了多久,我又累又乏,眼皮不斷地耷拉下來,努力睜眼也睜不開,手腳漸漸地不聽使喚,慢了下來……好累,好想躺下來歇會兒……一會兒就好,隻要讓我睡會兒就有力氣了……
醒來時,不知道是否天亮了,隻覺得很冷,冷得無法忍,好像的髒腑都凍僵了……抱自己,一團,不停地打、牙關發抖,心揪著,很疼很疼,好像被大石著,幾百斤重似的……不,我不能凍死在這裏,二哥還等著我,我怎麽可以死?我不能死!我站起來,起來,跳起來,可是腸轆轆,又冷又,手足乏力,跳了兩下就氣籲籲,再也跳不了。
怎麽辦?明哥、羽哥為什麽還不來找我?
我坐在門邊,費力地著,越來越冷,冷得全的骨頭又酸又痛。頭有點暈,我了,額頭有點燙,糟糕,如此下去,必定會高熱。
用披風一角包了一小塊冰,捂著額頭,捂一會兒,拿開一會兒,希將讓熱度退下來。
覺好一些了,我想出一計,用披風一角包著冰塊,使勁地捶門,或者一邊捶門一邊跑跑跳跳,希恰巧外麵有人經過,聽見聲響,開門救我。
時值十月,寒冬已至,無須冰鎮,就不會有人來冰窖,因此,將我關在冰窖的人,目的在於:置我於死地!
那麽,我更不能死!不能讓的謀得逞!要堅持到有人來救我!
累了,乏了,就停下來歇會兒,可是,寒氣太厲害,堅持沒多久,我就筋疲力竭,攤在地上,再也不了了……寒迫,上的熱量一點一滴地被寒冷吞噬,我費力地睜眼,不讓自己閉眼,不讓自己就此睡過去,再也醒不來……
從此,醒一會兒,睡一會兒,迷迷糊糊,朦朦朧朧,一切都很模糊……
不能死……不能死……
不斷地告訴自己,不能死……再怎麽辛苦,也要堅持清醒,保持清醒……
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道昏過幾次,不知道白日黑夜,不知道死了還是活著,隻覺得很累很倦,好像這個軀殼已不是自己的……一片清明中,好像有開門的聲音,好像有聲,好像有人不停地搖我、拍我的臉,好像有人我的雙手、臂膀,好像有人抱著我,那一聲聲“三妹”回在耳畔,焦急關切,痛徹心扉……
是二哥嗎?
不,不是二哥,二哥在地牢,怎麽會出來?那是……大哥?
睜開眼,那張悉而久違的臉龐激地笑了,驚喜加,他著我的臉,喜極而泣。
真的是大哥,完雍。
無法形容現在的心,開心,欣喜,原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卻沒想到這麽快就見到了。
大哥,這是上蒼對我的眷顧,是不是?上蒼知道我快死了,就讓你來見我最後一麵,是不是?
可是,他怎麽會知道我在冰窖?為什麽他不帶我出去?
“大哥……真好,此生還能與你相見……”
“不許胡說!你不會死!”完雍的語氣雖有責備,卻充滿了憐惜、寵溺,“是我不好,我專注於醒你,沒料到有人從外麵鎖上鐵門。”
“是我連累你。”這麽說,有人要我和他在冰窖凍死。
“我會救你出去,你放心,我會想到法子的。”他安道,上的溫熱過袍匯我的軀,雖然還是很冷,但好一點了。
隻要在他的懷中,隻要與他在一起,我什麽都不怕,就算是死,我也心甘願。臨死前能夠見他最後一麵,我瞑目了。
他輕輕晃著我的,“不要睡,睡著了就醒不來了。”
我努力睜大眼,“就睡一會兒,好不好?”
完雍冷道:“不行!”他將我的手放在他的臉上,“你我好久不見,你好好看看我,嗯?”
我輕他的臉,下,,鼻子,眼睛,額頭,沒什麽變化,還是以往我迷的容,纖長的眼睫,黑亮的眼眸,深刻的側臉。此時此刻,他朗冷峻的臉膛彌漫著憂與疼惜。
那年,他在臨安拒絕了我,要我等他幾年,之後我決定在心中抹去他,決定忘記他、忘記那段跌宕、多舛的。可是,現在才發現,心底的那張臉、那抹影,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深刻,對他的思念毫沒有減,隻是,我心中清楚,這輩子再也不可能與他舉案齊眉了。
也許,此生此世注定了我是完亮的人,注定了我隻能將完雍埋藏在心底,將這份封存在生命的最深,一個人默默地守著。如此,足矣。
“你不是在濟南嗎?”
“我回京述職。”完雍沉沉道。
原來,是完亮讓他回京的,也許是故意讓他回來的,讓他知道,我再次為完亮的人。
他滿目,令人沉醉其中不願醒來,“去年四月,我去臨安找你,在桃花塢等了半個月,你沒有出現。後來,我托人去宮中打聽,才知道你已經不在臨安宮中。”
我低低道:“前年六月,我就離開臨安,直至今年七月……”
“是陛下抓你回來的?”他的聲音冷如石。
“嗯。”假若我不在平江府開粥鋪,也許就不會暴行蹤。
“無論你躲在哪裏,陛下總有法子找到你。”完雍低垂的眸一分分地冰冷,如冰如錐。
“對了,二哥我連累,被完亮關在地牢,你能不能想法子救他出去?”
他驚異地問:“二弟?二弟不是在臨安嗎?怎麽會被陛下抓來?”
我道:“其實,二哥是宋帝的養子,普安郡王,我被封為沁寧公主,名分上我和他便是真正的兄妹了。前年我離開臨安,他……自願放棄榮華富貴,與我在平江府開粥鋪,完亮的人找到我們,就先抓了二哥,以他要挾我。”
完雍睜目道:“你是為了二弟才……”
我連忙解釋:“不是,沒有二哥,完亮也不會放過我。大哥,是我連累了二哥,他被完亮折磨得遍鱗傷,你想法子救他出去,好不好?”
“好,我會想法子。”他淡淡地自嘲,“倘若我們沒有凍死在冰窖,我會盡力。”
“嗯。”
他的懷抱很暖和,可是,為什麽覺得越來越冷?寒氣自而外,將整個軀殼冰僵了,我頭暈腦脹,很想就此睡過去……睡過去……疲倦地閉眼……
一道著急的聲音拉回我的神智,“三妹,不要睡……不要睡,跟我說話……”
他著我的手,滿目擔憂,“是誰將你關在冰窖?”
我輕輕搖頭,“你怎麽會進宮?如何知道我在冰窖?”
完雍為我舒展手臂,“我前天回京,本想進宮,聽聞陛下出城冬獵,就等陛下回來再進宮。今晚,我正要就寢,忽然有一支飛刀進來,附著一方帕,說你有難。我不知你在中都,懷疑這是陛下的陷阱,卻又不放心,猶豫了好半晌,才決定夜闖深宮。”
這麽說,現在是夜裏,我被關在冰窖已有一夜一日,這是第二個夜晚。
他接著道,進宮後,有一個神人拋石子提示他往哪裏走,他環顧四周找那神人,卻看不到可疑的人。他擔心我的安危,無暇顧及那人是什麽人。在神人的提示下,他來到冰窖,猜到我可能被關在裏麵,卻打不開鐵鎖。這時,神人又扔來一細細的鐵,他用鐵打開鐵鎖,這才進來,看見我昏在地上。
然後,鐵門被那神人鎖上,連帶他也被關在冰窖。
此事著實詭異。
是什麽人告訴他我有難?目的又是什麽?不像是救我,倒像是要將我與完雍二人一起凍死。我與完雍之間的事,隻有數人知道,大姝妃嫌疑最大。
“三妹,不要睡……”完雍再次搖晃我,在我耳邊大聲道。
“大哥,死在你懷裏,此生無憾。”我覺自己的氣息很微弱,覺上再無一點熱氣。
“我不許你死!我還沒娶你,你怎麽可以死……”他沉痛道,驚恐得仿若我隨時會化一縷輕煙,煙消雲散,“為了我,不要睡,好不好……”
“好。”我努力地睜著眼,看著他,將他的容貌深深地刻在心中,永世不忘。
可是,濃重的黑暗一點一滴地籠罩了我,我想堅持,卻堅持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