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夜,完亮賜宴太和殿,宴請宗室。
登基五年多,他幾乎殺盡金太祖、金太宗的後代子孫,隻剩數幾個,完雍便是其中一個。
為什麽宴請宗室子弟?完亮有什麽企圖?此次宴飲是鴻門宴,還是純粹的吃喝?
想到大哥回京,與我相隔僅有一道宮牆,不由得心跳急促。一年多不見,他有什麽變化?是否無恙?是否還惦記我?是否……他是他,我是我,再也不可能有什麽了,想這些做什麽呢?
據說,宴飲上,他召了心腹大臣作陪,不至於氣氛太冷。
宮宴開始沒多久,八虎來傳達完亮的旨意,要我去太和殿作陪。
“陛下不是宴請宗室子弟嗎?為何要元妃去作陪?”羽哥知道一點我與完雍之間的事,有些擔憂,眉心蹙。
“聖心難測,元妃還是盡快去吧。”八虎催促道。
“隻傳元妃去嗎?還有別的妃嬪嗎?”明哥問。
“還有皇後、大姝妃和蕭宸妃。”八虎笑道。
那便去吧,不管完亮有什麽深意、目的,我都不能怯場。
太和殿挨著神龍殿,沒多久就到了。大殿燈火通明,仿若白晝,刺人的眼。八虎大聲通報,我踏大殿,殿中所有人皆轉首看來。完亮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似一柄鋒利的長劍,要挖出我腦中所思所想。
我直肩背往前走,目不斜視,在八虎的指引下,坐在完亮右側的膳案,對這個帝威凜凜的金國皇帝展歡。
徒單皇後坐在左側,朝我點頭,我回以微笑。
大姝妃和蕭宸妃陸續前來,皆盛裝打扮,對完亮展現萬種風。
後妃四人,我的著裝最為清素,梨花白宮裝和鬥篷。完亮側過,執起我的手,親昵地笑問:“為何穿得這般素雅?”
“宮宴上皆是錦華服,阿眸一素雅,不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嗎?”我戲謔地笑。
“也對。”
之後,他坐正子,舉杯邀諸人同飲一杯。眾人紛紛端起玉杯,一飲而盡。
歌舞繼續,他的心腹大臣與宗室子弟暢飲、笑談,皆是皮笑不笑的臉,虛偽得令人生厭。
即使沒有用正眼去看,我也知道,那人所在的膳案在何方。刻意不去看、不去想,專心於膳飲,專心於與邊的男子談笑,卻不曾想,那道目久久地落在我上,雖然未曾迎視,但我知道是他。
不經意間,就這樣撞上了他的目。
仿有萬丈青峰隔絕,但依然穿了無法碎裂的堅;
似有千丈冰川阻擋,但仍然融化了無法溶化的冰寒;
像有百尺大河攔絕,但依舊越過了無法逾越的鴻。
似冷似熱,若冰若溫。
完雍的目綿綿不絕,仿佛虛淡得本不存在,又好似充滿了異樣的力量,纏著我的目,我想轉開,卻怎麽也移不開。
大哥,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大哥,不要這麽看著我,我承不了你這樣的凝視。
大哥,隻願你平安幸福,我別無所求。
仍然是心底那個宇軒昂、沉穩溫和的男子,他沒有變,仍然俊如鑄、氣度雍容,的流逝並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痕跡。
大哥……
一隻手握我的手,掌心的熱度燙了我,讓我從失神中驚醒,燙到了我的心。
劇烈的心跳因為完亮的靠近而更加急促,他低聲問:“在想什麽?”
他沒有發現我與完雍的異樣嗎?
“方才飲得急,有點頭暈。”我瞇著眼,眼角餘看見大哥早已側過與旁邊的人談笑風生。
“那不要飲酒了,以茶代酒吧。”
完亮拉我近前,側攬著我,夾菜喂我,公然做出親昵之舉。我順著他的意,輕靠他的肩頭,與他卿卿我我,像寵妃那般溫順、地笑。大姝妃、蕭宸妃見此,妒火中燒,四道如冰如火的目仿佛要在我上出四個窟窿。
也許,這就是他的目的,“告訴”完雍,我是他的元妃,誰也不能染指!
我佯裝頭越來越暈,倒在他上,他溫地問:“不如先回去歇著?”
“嗯。”我有氣無力地點頭。
“朕送你回去。”
他對眾人說回殿更,稍後就回來,然後攬著我離開。
後背很燙,因為,有一道目始終追隨著我,然而,我今晚的一舉一,狠狠地傷了完雍。
宮燈低垂,火盆中的炭火靜靜地燃著。
完亮服侍我就寢,我靠在羽枕上,幽幽道:“阿眸等陛下回來。”
“不必等朕,朕不一定回來。”他雲淡風輕地笑。
“那陛下歇哪裏?”我抿,不樂意地蹙眉。
“你先睡,朕答應你,若無急事,就回來陪你。”
“陛下不能食言。”
他應了,拍拍我的臉蛋,大步離去。
我翻過,麵朝裏側,閉著眼,自己進夢鄉,卻全無睡意。
寢殿寂靜,守夜的羽哥在大殿,我翻來覆去,上竟然發汗,腦中不斷地浮現那張淡如秋水長天的俊臉,那張世上最深刻的側,那雙世上最纖長的眼睫,那道深若淵潭、苦似黃連的目……
索起,喊羽哥為我穿。
“元妃想去哪裏走走?”為我係好鬥篷,戴上絨絨的風帽。
“走到哪便是哪,不必提燈。”
出了合歡殿,往東慢行。寒風襲來,似刀鋒割麵,凜冽的疼讓人愈發清醒。
遠稀疏的燈影在風中飄搖,好似溫暖的明亮之在前指引,卻是那般淒孤苦,令人絕。
自完雍離京去西京上任,這一年多,我專心於營救二哥、取悅完亮,已經很想起大哥了。沒想到,他一朝回來,在心底深的念想便如山洪奔泄襲向我,我猝不及防,整個兒被卷走,僅餘一點冷靜。
心中翻江倒海的是,對大哥的與思念,可是,永遠無法企及。
罷了,罷了,這輩子,我已是完亮的人,無謂再幻想什麽。
我不能再患得患失!
眼下最重要的是救二哥,其他都不重要,大哥也不再重要!
“元妃,您有心事?”羽哥與我並肩而行,輕聲問。
“沒有了。”想通了,就不再糾結了,心輕快許多。我忽然發現走到了一陌生的宮殿,沒有來過,“這是哪裏?”
“奴婢也不知,不過離合歡殿不遠。”四周,有點害怕,挽著我的手臂,“夜深人靜,這裏沒有燈火,不如回去吧。”
我拍拍的手,轉往回走。
後卻傳來一道留存在記憶中、悉而陌生的聲音,用中原漢話喊我,“三妹。”
隻有大哥、二哥這樣喊我,二哥不會出現在宮中,那麽,是完雍?
羽哥與我一同轉,黑暗中,宮階上,有一道軒昂的黑影,麵容被墨染的夜遮掩,看不清。
何人立於孤寒夜中、影似蒼鬆?何人立於刺骨寒風中、靜如石雕?
羽哥問:“元妃,那人喊您嗎?是誰?”
我吩咐道:“你去那邊風。”
羽哥去了,囑咐我當心。我奔過去,朝著心中狂熱的念想奔過去,卻在他前三步之地止步。
心跳劇烈,上的好像凝固了,又好像急速湧,我竭力忍著眼中的淚,竭力克製手足發,竭力讓自己冷靜一點、再冷靜一點……
完雍就站在我眼前,著一襲服,俊傾城,黑眸晶亮,似有水搖曳。
不是朝思暮想,但這個豪邁、俊朗的男子永遠烙印在我心中,就像一道經年的傷疤,一旦撕開表麵的皮,就會疼痛,痛徹心扉。
“三妹。”嗓音暗啞,飽含痛意。
“大哥……”
他問:“你還好嗎?陛下……對你好不好?”
我問:“你怎麽在這裏?”
他眼中的與殤難以言表,我心中的傷與痛難以克製。
心中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相顧無言。
“相見不易,三妹,答應我,善自珍重!”完雍的聲音沉厚得令人心。
“我會的。”心痛如割。
“此次回京,我會盡平生之力。你要為自己打算,明白嗎?”他言簡意賅,話中有話。
我蹙眉,他想告訴我什麽?有什麽深意?
他一雙黑眸閃著人的澤,蘊著忍的苦,“這些年,此心不變,此不渝。”
心中大慟,我緩緩道:“近來宮中傳唱一支曲子,曲詞很有意思,阿眸就念給大哥聽聽吧。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要與君絕,豈料更相思。明知相思苦,何必苦相思;幾番細思量,還是相思好。”
完雍好像明白我的意思,苦地笑,“很有意思的曲詞,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
極力克製剜心般的痛,我道:“這支曲子道盡相思之苦,勸誡那些無力自拔的癡心人放開懷抱,回頭是岸。夜深了,本宮先行一步,煩請大哥記住:明知相思苦,何必苦相思;幾番細思量,還是相思好。”
他淡淡低語:“幾番細思量,還是相思好……”
我看見,夜濃重,他漆黑的眸心彌漫開尖銳的痛,纏著經年的苦與沉痛。
我狠下心,道一聲:“珍重。”
然後,我絕然轉,快步離去,後傳來大哥沉定的聲音,“三妹,記住我的話。”
回到合歡殿,心已碎裂,魂已飛散,仿佛心魂已飛離軀殼,跟隨大哥而去。
躺在棉被中,蜷一團,氣息漸緩。
眼前皆是他痛楚的麵容與目,耳畔回著他別有深意的話,毫無睡意。
羽哥正要退出寢殿,我靜靜道:“羽哥,方才之事,若你泄半句,本宮便死無葬之地。”
“元妃放心,奴婢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聽見。”語氣堅定。
“如此便好,去歇著吧。”
羽哥退出去,偌大的寢殿隻有一盞幽暗的宮燈陪著我,燭影搖曳。
此次回京,我會盡平生之力。你要為自己打算,明白嗎?
大哥為什麽說這兩句話?究竟有什麽深意?為什麽他會出現在那裏?他離開太和殿,完亮不可能沒發現,會不會派人跟著他?
倘若有人瞧見,那就不妙了,完亮一定不會輕易饒過大哥。
怎麽辦?
翻來覆去,忐忑不安。
靜寂中,輕捷的腳步聲清晰耳。我著完亮一步、一步走來,臉上的燭影影影綽綽,看不清是何神。
我出去一趟,他去回一趟,可見他來去匆匆,在太和殿沒待多久便趕回來——他發現大哥不在宴飲上,擔心大哥與我相約、相會,便趕回來看個究竟。
他果然對我嚴防死守!
所幸,方才和大哥隻是說了幾句話,假若再多待片刻,就被完亮當場捉住。
好險!
完亮坐在床沿,我連忙起,為他寬解帶,“陛下,宮宴散了?”
“散了。”他的嗓音冷如霜,目冰如雪,“還沒睡著?”
“睡了一會兒,聽到靜,就醒了。”
“倒是朕吵醒你了。”
我服侍他躺下來,忽然,他抱我在懷,雙臂似鋼箍,令人難以息。
他怎麽了?
心中七上八下,我微掙,“陛下……”
完亮將我抱在他上,眸漸漸暗沉,輕輕我的。
床笫之間,軀疊;帷雲雨,男之歡……那不斷起伏的如火燙人,那冰冷凝固的心如雪凍人……冰與火,就像生與死,癡纏一,一念之隔。
初五,黃昏時分,我正要進膳,完亮忽然駕到,說特意來陪我進膳,還要讓我聽聽那支曲子,《相思苦》。
我笑問:“阿眸聽宮人說過曲詞,陛下為何要阿眸聽那支曲子?”
他眸深深,“朕喜歡這支曲子的詞,朕保證你會喜歡。”
我道:“前幾日聽宮人說起,阿眸就喜歡。今日托陛下洪福,得以一睹落香的風采,領略非凡的歌藝。”
他一笑,俊眸流,“落香稍後便至,我們先進膳。”
我暗自思量,他心甚佳,隻是因為要讓我聽那曲子?稍後就能知道落香究竟是不是臨安的香襲,倘若落香真是香襲,我應該裝作不識嗎?
不久,落香跟隨八虎進來,後跟著兩個侍,其中一人便是近侍如眉,抱著琵琶。
我久久地看著這個氣韻獨特的歌姬,移不開目。
一雪白棉袍,一襲雪白鬥篷,三千墨染青,一雙清寂烏瞳,淡得瞧不出胭脂的妝容看似麵蒼白,就連也白如霜。雖然穿著厚實的裝,但還是纖弱清瘦,輕如煙,薄如紙,一陣強風就能卷走。
中都的落香,就是臨安的香襲。
我不明白,為什麽會來到中都?宋帝放出宮了?
看我一眼,毫無驚異之,仿若從未與我相識。
無論在哪裏,不改本,清冷孤傲,不茍言笑。行了一個簡單的禮,坐下來,抱著琵琶,青蔥玉指彈撥冷弦,似有大珠小珠落玉碟,夾著淒、清越之音;之後,空靈的歌聲響起: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
調似斷腸,相思骨;聲若蒼涼,似斷未斷。
心碎,魂裂。
之前的《恨灰》,現在的《相思苦》,如出一轍的悲苦與哀痛,唱出了沉陷於相思無力自拔的人對的無、對的自苦,讓聽者同,震撼不已。
香襲的歌藝縱橫古今、冠絕當世,所唱之曲都擊中金帝、宋帝的心。
忽然,我心中一亮,香襲出現在中都,是宋帝的安排?難道父皇派人來救二哥和我了?
一曲畢了,落香略略頷首,算是致意。
完亮沉醉在曲子裏,定住了一般,神如水,眉宇微蹙,直至最後一個音調消失才回神。
“如何?”他問,嗓音低低的。
“落香姑娘的歌藝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阿眸心馳神往。這曲《相思苦》,唱者心魂斷,聽者心痛碎,是人間難得一聞的仙音妙曲。”我含笑讚道。
“朕也喜歡,隻是這曲子過於蒼涼、悲苦。”他歎氣,“落香姑娘可否彈唱一支輕快之曲?”
“落香鬥膽,陛下若想聽輕快之曲,可傳宮中樂師彈唱。”落香淡定地回道,不怕激怒金帝。
的秉未曾改變。
完亮麵微冷,卻也沒有發作,不置一詞。
我盛了一碗湯遞給他,“阿眸還想再聽一遍,不如請落香姑娘再唱一次?”
他頷首,八虎立即請落香再彈唱一次。
蒼涼之音繚繞於寒氣與暖意織的大殿,我服侍完亮進膳,淡淡莞爾。
膳後,宮人撤下餐盤碗碟,有侍從匆忙進殿,對八虎說了兩句話。
八虎屈道:“陛下,三位大臣求見,說有要事稟奏。”
完亮臉膛一沉,對我道:“朕先去書房,今晚還要看奏折,不必等朕。若想聽曲,就讓落香姑娘彈唱。”
我笑,“政事要,陛下去吧。”
他我的肩,匆匆離去,八虎等人也跟著離去。
我揮退宮人,對明哥、羽哥道:“明哥,去膳房看看有沒有新鮮的糕點,拿一些回來。羽哥,本宮記得陛下賞了一支梨花玉簪,與落香姑娘的氣韻相襯,去取來。”
們去了,我去殿門往外了,然後拉著香襲來到寢殿,低聲問:“你是香襲?”
“落香是香襲,沁寧公主。”從容道,依舊是清冷疏離的神。
“你怎麽來中都了?父皇派你來的?”
“此事說來話長。”香襲拽住我的手腕,在我耳畔低語。
越聽越心驚,越聽越興,我差點兒尖起來,歡呼雀躍。
這一日,我終於等到了。
明哥和羽哥一前一後地回來,我不費吹灰之力就擊暈們,將們抬到蔽的牆角。然後,我換上羽哥的宮服,低著頭,護送落香出殿。
殿門前,我大聲道:“時辰不早了,元妃讓奴婢送落香姑娘走一段。”
殿門前的護衛沒有察覺,我借著羽哥的份出了合歡殿。
濃夜如染,遮掩了一切。寒風冷冽,灌滿全,我卻毫不覺得冷,四肢火熱。然而,終究猶豫——倘若我在宮中,二哥逃出中都就更有把握。
留,還是走?
猶豫,糾結。
走了一段,來到一蔽的牆角,香襲拉我進轎,“完亮正接見大臣,不會有人發現的。再說,你不走,難道想在金宮待一輩子?無論如何,都要冒險試一試!”
“隻要二哥逃出中都、回到臨安,我在哪裏都無所謂。”
“放心,這時候郡王應該已經出城。我們立即出宮,馬不停蹄地出城,與郡王他們匯合,再一道南下,完亮未必追得上我們。”這要關頭,香襲勸我仍然淡定得從容不迫,隻是語氣比平時略急。
“可是……”
“不要再猶豫了,再拖延下去我們都會有危險。”拽著我的手,吩咐抬轎的人速速前行。
四個抬轎的人是的人,並不是宮中的人,因此,我躲在的轎子裏出宮,可行。
事已至此,那便冒險一次也罷。
香襲奉詔出宮,已有多次,宮門護衛對已悉,沒有多加阻攔,隻是例行檢查。歪著子,斜躺著,擋著我;我躺在後,蜷一團,心怦怦地跳,擔心護衛看到我。
萬一出不了宮門,那就功敗垂了。
忽然,外麵多了一道清脆的聲音,在“落香姑娘”。聽宮門護衛的稱呼,來人是耶律昭儀的近侍婢哈折。哈折說明來意,護衛沒有為難。站在轎子外,道:“落香姑娘,昭儀得陛下應允,請你後日到昭儀的臨芳殿唱曲,請姑娘務必進宮。”
香襲清冷道:“既是昭儀有請,落香會進宮。”
哈折笑道:“後日昭儀會備好糕點酒水招待姑娘,時辰不早,不耽誤姑娘出宮,恭送姑娘。”
至此,宮門護衛沒再檢查,轎子前行。
走出宮門一段路程,我才坐起,和香襲握手,相視而笑。
難掩興,難抑張,手心滲汗。
這次真的可以逃離那恨之骨的金宮、那金碧輝煌的牢籠嗎?
在一個街角,我們換乘一輛馬車,迅速出城。在車廂裏,我們換上男子袍,將一頭青藏在氈帽中,待收拾好,城門已在眼前。
香襲已備好出城的令牌,守衛看過後,沒有懷疑什麽,開城門放行。
太過順利,我反而惴惴不安,總擔心這次會像上次那樣,到頭來功敗垂。
勸我不必擔心,出了城門就安全了。可是,不知道完亮的本事;就算逃出中都,不過長江,他也有法子追到我們。
說,郡王在城外的農莊等我們,我們趕去和他們匯合。
原來,是上複救了二哥。
半年前,上複和香襲一行人分批北上,來到中都。經過周的部署,他們決定分開行,上複營救二哥,香襲以歌姬的份進宮,伺機帶我出宮。籌謀良久,他收買了大興府大牢的獄卒,挖了一條地道通到大牢。
在大牢下麵挖地道,很容易被人發現,不過,上複早就有所準備,順利地救出二哥。
今日晚膳之時,他們利用地道救走二哥,找了一個形差不多的男子代替二哥。之後,他們立即帶二哥出城,躲在郊野的農莊等我。
這招救人的計謀,的確高妙。
我追問是不是父皇派上複來救二哥和我的,香襲不肯說,讓我問上複。
想了又想,總覺得不可思議。上複初來乍到,如何收買大興府大牢所有獄卒?有些人貪財,但也有人不貪財,挖地道通到大牢下麵,靜不小,勢必惹人懷疑,除非挖地道的人很小心,不弄出太大聲響,但是……
罷了,隻要二哥得救,就不必追究底了。
一邊前行,一邊探出窗外往後,後麵黑漆漆一片,隻有馬車全速行進的聲響,沒有馬蹄聲。
稍稍放心。
出城後大約半個時辰的路程,馬車終於停下來。
甫一下車,我就見農家的院子裏站著十餘人,當中一人正是一黑袍、麵容獷的上複,而站在他邊的男子是誰?
站在馬車前,我呆呆地著那個宇軒昂的錦袍男子,雙足仿似定在地上,彈不得,目也無法移開。剎那間,腦中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他怎麽會在這裏?
那是大哥,是初二夜在金宮見過一麵的完雍。
香襲拉我過去,上複抱拳道:“卑職參見公主。”
我回神,一笑,“上大哥,我和二哥終於等到你了。二哥呢?”
“郡王子虛弱,在房中歇著。”他麵冷峻,鄭重道,“卑職救駕來遲,公主恕罪。”
“不必多禮,去看看二哥吧。”
即使沒有看大哥,但也覺得到,完雍的目一直落在我上。我看他一眼,徑自往屋中走去,香襲跟著進來。
趙璦躺在床上,蓋著棉被,氣黯淡,臉頰瘦削,俊眸深陷,十指如枝,上瘦得隻剩一把骨頭,令人見之落淚。他看見我進來,驚喜地向我手,眸染淚,“三妹,真好……”
我地握著他的手,心中悲酸,熱淚盈眶,“二哥,我們終於離開中都了。”
他亦落淚,嗓音暗啞,“我們應該高興……這次上兄和大哥一起救我出來,我們一定可以逃出金國。”
大哥?難道這次營救二哥出來,大哥也出一份力?那二哥可知道大哥的真正份?
趙璦向完雍出手,完雍走過來,三人六隻手握在一起,相顧無言,淚盈睫。
完雍著一襲天青錦袍,無紋無飾,魁梧拔,仍然那般氣度懾人,令人傾心。
“大哥沒用,到今日才救出你們。”他無比自責。
“今日若無大哥,隻怕單憑上兄一人之力,難以事。”趙璦拍拍他的肩。
“完亮早晚會發現,公主,郡王,還是盡快南下,以策安全。”上複提醒道。
“那便立即南下。”再拖延下去,隻怕完亮的追兵就會追上來。
上複決定,大哥、二哥和我三人同乘一輛馬車,他策馬保護,往西走。香襲乘坐另一輛馬車,六騎保護,往南走。
帶了三五日的幹糧,匆促上路。
我探回,遠方的夜空,遠的中都,遠的金宮,遠的完亮,永別了!
此生,不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