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棉墊鋪著,讓二哥坐在上麵,這樣他就能舒服一些。
大哥坐在最靠外的地方,時不時地往外一眼,看看有無追兵。
車中昏黑,他冷峻如削的側臉暗影重重,卻給人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此時此刻,我再也不擔心了,有大哥在,就算完亮派來追兵,我也不怕。
無法克製自己的目,無法不看他。忽然,他回首,四目相對,我慌地低頭,麵紅耳赤。
他的目,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激湧。
“大哥,此次你出手相救,小弟激萬分。待回到臨安,小弟定當好好答謝。”趙璦語聲含笑。
“是兄弟的,就不必客氣。讓你吃了這麽多苦,為兄很過意不去。”完雍抱歉道。
“你們不要謝,也不要自責。”我笑,“二哥,你知道大哥是什麽人嗎?”
“我們三人初相識的那年,我就覺得大哥絕非池中之,如今看來,大哥應該是金人,不是宗室子弟,就是名門子弟。”趙璦自信地笑。
“你猜對了,大哥是金國宗室子弟,漢名為完雍。我一個鄉下丫頭,竟然和宋國、金國宗室子弟結拜兄妹。”我開懷地笑,前所未有的輕鬆。
“大哥,你是完雍?”趙璦驚訝。
“當時化名也是迫不得已,二弟見諒。”完雍歉意一笑。
“無妨,小弟不也是用了化名?”趙璦笑道,“金主弒君奪位,殘殺宗室,殘暴不仁;葛王完雍在金國宗室子弟中頗有威,小弟略有耳聞,不曾想大哥便是完雍,失敬失敬。”他豎起大拇指,“大哥是金國葛王,二哥是宋國普安郡王,三妹眼獨到。”
“二哥,你是誇我們還是誇你自己?”我含笑睨他。
三人相視大笑。
我問:“大哥,你怎麽會和上大哥一起營救二哥?”
完雍一一道來,年前,他奉詔回京述職,走在街上時被上複看到。上複約他相見,試探他是否知道我陷金宮。接著,二人一拍即合,共謀大計營救我和二哥。
上複無法收買所有大興府大牢的獄卒,此事就由大哥出麵,因此,用地道救人才會神不知鬼不覺,才會這麽順利。
怪不得,初二夜大哥對我說了那兩句奇怪的話,原來是暗示我,他會救二哥。
完亮遲早會知道完雍救出我和二哥,那麽,大哥往後的日子可怎麽過?還能回金國嗎?
我問:“大哥,完亮不會放過你,你有什麽打算?”
趙璦道:“完亮殺人不眨眼,自然不會放過你,你回金國,就是送羊虎口。大哥,不如與小弟一道回臨安,有小弟富貴的一日,就有大哥富貴的一日。三妹是公主,隻要你瞞金人的份,我們求父皇給你一個差事不是難事。或者,你有別的打算,小弟和三妹都會助你一臂之力。”
完雍淡淡地笑,“眼下我還沒想那麽多,你們平安回到臨安,我再好好想想。”
這說辭,顯然是敷衍。
“對了,完亮殺了那麽多宗室子弟,怎麽沒對大哥下手?”趙璦又問。
“那年在臨安與你們相識,就是陛下派人追殺我,我四亡命,一路逃到江南。陛下登基後,表麵安我,卻派人暗中追殺我;後來,也許他覺得我對他已無威脅,覺得他的帝位穩固了,才沒有繼續追殺我。”完雍自嘲道。
“原來如此,完亮當真喪心病狂。”趙璦氣憤。
我問:“二哥,你問過上大哥嗎?是父皇派他來的?香襲怎麽也來了?”
趙璦眸一暗,目微閃,“父皇的確派了上兄來救我們,三妹,此事說來話長,待回到臨安,我再一五一十地告訴你。”
看他的神,此事必有古怪。
難道不是父皇派他們來的?難道是他們自請來救我們的?若是如此,香襲可謂中豪傑!
父皇啊父皇,為什麽你不顧二哥和我的生死?為什麽……
完雍沉沉道:“二弟,三妹,你們累了吧,不如睡一會兒。我去騎馬,和上兄聊聊。”
我連忙道:“口有點悶,我也騎馬。”
趙璦一笑,“你們都去騎馬吧,就讓我一人寬敞的馬車。”
馬車停下來,完雍扶我下車,上複讓其中一個大漢讓出一匹駿馬,然後就策馬前行,馬車也繼續前行。
我窘迫不已,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雖然心弦總是為他,但我不再是懵懂不知男之事的無知,此時竟沒有勇氣與他共乘一騎……因為,我是完亮的人;因為,這些年,我與他聚離多,早已陌生……
他扶我上了駿馬,揮鞭催馬,將夜甩在後。
寒風如刀,迎麵割來,有些刺疼,也有些冷。後背靠著他的膛,溫熱燙人。
他擁著我,膛那般沉實溫暖,仿若一張安全的網,不風,護我一世安樂。
此時此刻,我們這般親,我心跳劇烈,仿佛就要蹦出口。
大哥,你我還有將來嗎?
大哥,你不嫌棄我,我也會嫌棄自己。
大哥,你不介意我的過去,我卻無法放下與完亮度過的那些日子。
“三妹,不必想太多,今晚陛下追不上我們,就永遠追不到我們了。”完雍不斷地揮鞭,低沉的嗓音回在我耳畔,“此生此世,即便蒼山負雪,即便永無天日,我也不會忘記那小舟、那煙雨、那意外的一刻。”
“你說過的話,我一直都記得,此生不忘。”他的話令我心中悲酸又甜,他的癡心令我的心為之,“那年,在臨安桃花塢,你問我是否願意與你一起遠離紅塵、居避世,現在我便回答你:我不會讓你回臨安,我要帶你遠離金國與宋國,去一個無人知曉的之地,隻有你我,生死相伴。”
頃刻間,痛徹心扉。
大哥,為什麽我期盼的回答來得這樣遲?是不是那年的拒絕讓你後悔、才有今日的決定?
大哥,幾年前我一心想著與你一起避世居,當一對平凡夫妻,過一種簡單而快樂的日子;而今,時過境遷,我仍然很想這段苦能有一個好的結局,可是,心境到底不一樣了。
完雍不再說話,縱馬馳騁,飛越夜。
漸漸的,趕上了馬車,我想回馬車,他卻不讓,說還是走遠一些比較安全。
他偶爾單臂摟在我腰間,我全僵,心發。
僅僅如此,便是銷魂。
心與心的相印,魂與魂的融。
以為後無追兵,卻不想,追兵來得這般神速。
上路不到半個時辰,上複的下屬便上前說,發現後麵不遠有馬蹄聲。
我震驚得四肢冰涼,完亮這麽快就發現了?
怎麽辦?
完雍的臉龐冷如雕,更用力地揮鞭催馬,好像一鞭下去,就要駿馬飛起來。
上複與我們並肩而行,喊道:“公主,卑職以為,分開走較為妥當。”
無論是二哥還是大哥被擒,我都無法心安理得地一人獨去。
完雍絕然道:“不能分開!事已至此,隻怕分開走也是徒然!”
他的想法與我不謀而合。
上複不再多說,在一個岔口,讓二哥棄車騎馬,讓馬車車夫駕車往南走,我們往西走。
一路狂奔,一路心驚膽戰。
向天祈求,求上蒼憐憫,求天神庇佑,讓我們逃過追捕,讓完亮追不上我們。
可是,祈禱毫無作用,我聽到了鼓點般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馬踏大地,馬蹄聲沉實而響亮,仿是千軍萬馬,地山搖般地追趕而來。
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死命地催馬、拚命地奔逃。
然而,後麵的人馬終究趕上來,冷箭隨之而來,咻咻咻,追風逐月似地來,接連不斷。
有人中箭倒地,有人避過一劫,我後的男子舉劍擋箭,無須回頭便能打落冷箭,瀟灑至極。
一邊奔逃,一邊擋箭,速度就慢了下來,很快,追兵趕上來,截住我們。
駿馬突然阻,前蹄揚起,仰天長嘶,萬籟俱靜的野外,淒厲的馬嘶聲分外高。
片刻之間,金兵如湧來,將我們十二人團團圍住。
縱使夜濃稠,微弱的夜照不亮人的臉膛,但我一眼就認出黑的金兵中殺氣最盛、目最怒的那人,完亮。
他策馬前行,單調的馬蹄聲仿似戰場上急促的鼓點,令人頭皮發麻。
有金兵點燃火把,火照亮了寒涼的夜,照亮了寒風呼掠的野外。
完雍的左臂摟在我腰間,仿佛向完亮宣告著什麽。
完亮坐馬背,穩如泰山,軀略略後仰,不可一世,以一慣的戾氣騰騰的目俯視我們。他掃視一圈,最後,那雙冷鷙的黑眸定在我臉上,瞳孔好像急劇一,俊的臉膛染了紅的火,仿佛染了猩紅的水,可怖得很。
我方的人不是拔刀、就是拔劍,凝神戒備,刀劍的銀在一片橘紅中閃爍,互相輝映;金兵也紛紛拔刀,雙方對峙,殺氣彌漫開來,局勢一即發。
十二人對百餘人,有多勝算?
手心發汗,心中惴惴,心弦。
駿馬躁不安,完雍在我耳畔低語:“稍後混戰,你千萬小心,不要被他抓住!”
我“嗯”了一聲,但見完亮的雙眼好似開火花。
“烏祿,這輩子,朕最大的對手,是你!”他嗓音沉朗,似有切齒之恨。
“榮幸之至。”完雍不溫不淡地回道。
“你可知,後來朕為什麽不再派人追殺你?”
“還請陛下相告。”
“若你死於朕手,阿眸會怨恨朕一輩子。”完亮沉的臉龐似有些許,“留你一命,雖有風險,但朕便可得到阿眸,很值。”
完雍沒有回答,趙璦卻憤恨地罵道:“卑鄙!”
完亮好似沒有聽見,道:“朕留你一命,有朝一日用你這條命要挾阿眸,不是更有趣?”
原來如此。
當真卑鄙無恥!
完雍鏗鏘回道:“你再也威脅不了任何人!”
“當朕決定得到阿眸的心,這一生,你與朕就變了對決。”完亮雲淡風輕地說道,好似與深厚的友人笑談風月。
“這場對決,今夜就見分曉。”完雍沉著道,語聲裏有殺氣。
“今夜,朕等了很久。”完亮寒的目直而來。
“若你擔心技不如人,就讓屬下一起上。”完雍激將道,不再敬稱他“陛下”。
“擒你,朕一人綽綽有餘!”
狂妄的話還未落地,完亮躍下馬,出腰間寶刀,麵上布滿了冰寒的戾氣。
完雍也下馬,持劍在手,眸凝一線,殺氣在眼中跳躍。
四道目相,仿似寒熱相擊、竹綻放,火花四濺。
對峙片刻,這兩個金國文武雙全的男子一同奔向對方,刀劍相擊,錚錚錚的金戈聲響在靜夜裏尤其刺耳。寒芒飛濺,在橘紅的火中隕落。
兵刃出手,雙方激戰,火與銀芒刺破了黑夜。
我站在一旁,看著這場混戰,揪的心慢慢鬆開,攪在一起的五髒六腑也漸漸回歸原位。
趙璦虛氣弱,勉強閃避,幾次躲過金兵的圍剿,勉力撐著。所幸上複在旁照看,否則他早已被金兵擒住。上複武藝高強,往往一招就讓金兵斃命,可是金兵人多勢眾,見他殺招迭出,就紛擁而上。
金兵一個個地倒下,後麵的人一批批地上前,圍住他,縱然他所向披靡,但能支撐多久?
完雍與完亮的武藝不分伯仲,各出奇招,拚個你死我活。
招招致命,完雍招數沉穩而狠辣,殺氣磅礴,力道綿綿不絕似的,力求一招致命。而完亮的招式毒得多,令人防不勝防,無從猜測他下一招是什麽。
刀凜冽,如練如虹,氣勢驚人,仿佛及刀就會濺當場,猛虎一般威猛;劍氣縱橫,布一張銀白的網,虛實之間,生死難料,那劍鋒好似龍細細,遊龍一般靈而多變。
二人你來我往,殺招不絕,刀劍無眼,險象環生。
虎嘯龍,隨時都有命之危,兇險萬分。
這一戰誰輸誰贏?誰勝誰負?
金兵死了一半,我方僅剩四人,勢如此糟糕,難道這次逃亡終究功敗垂?難道上蒼不讓我離開那個萬惡的地府閻羅?
忽然,三個金兵圍住虛弱的二哥,若無援手,二哥就被金兵抓住了。而上複被十幾個金兵纏住,一時之間無法。我從地上撿起一柄長劍,箭步衝過去,刺死兩個金兵。
兩滴鮮飛濺到臉上,尚有餘溫,濃鬱的腥氣令人不適。
我扶著二哥,三個金兵殺上來,我顧不得其他,持劍殺敵。
雖然隻是三腳貓功夫,但對付金兵還算遊刃有餘。若非金兵太多,若非分神照看二哥,我不會捉襟見肘,不會步步後退……糟糕,二哥又被三個金兵包圍,退無可退,避無可避,那刀鋒就要砍下去……
想飛去救,卻被幾個金兵纏住,我了一聲,上複離二哥有點遠,神速飛去也趕不上,金兵的刀鋒在二哥的背上劃上一刀……所幸上複趕過去,否則二哥就被抓住了,好險……
而完雍與完亮,過招數百,仍然分不出勝負。
又一批金兵湧上來,以淹沒之勢殺來,上複和我並肩作戰,殺紅了眼。
漸漸的,二哥又落單了,一不留神,就被擒住。
不知何時冒出一個武藝不俗的高手,纏住上複,二人打得難分難解,無暇照顧二哥和我了。
完亮與完雍互有損傷,完亮有下屬的相助,如虎添翼,招數更加毒。大哥雖仍勇猛,但已是疲於應付,就算他武功蓋世,也不住完亮和金兵的番攻殺,總有筋疲力竭的一刻。
如此激戰,何時是個頭?
完亮終究追到,難道上蒼注定我們逃不掉?再這麽打下去,即使上複和大哥不會傷,但也救不出二哥,我們四人也無法一起逃,因為我們沒有援兵,而完亮親率的兵還有四五十人。
形勢不容樂觀,完亮不會善罷甘休,不會放我們走,最壞的結果是我們四人皆被抓,被囚金國。那麽——
擊退兩個金兵,我迅速走到一個人的地方,橫劍在頸,大喊:“住手!統統住手!”
金戈聲太大,蓋過我的喊聲,有些金兵聽見了,不再打。完亮和完雍皆轉首看來,目驚,卻並不停手,我再次大:“再不住手,我就濺當場!”
他們停手,錯愕而張地看我;上複想上前製止我,我及時喝止,絕烈道:“再往前一步,我就割破咽!”
“三妹,你做什麽?”完雍也想上前,被我自刎的手勢嚇退。
“三妹,冷靜點兒,不要做傻事。”趙璦仍被金兵擒著。
“阿眸,放下劍!”完亮以命令的語氣道,相當鎮定。
“放了二哥!”我以寒酷的語聲道,“若你不放,我立刻死在你麵前!”
“你竟敢威脅朕!”他的眼眸急劇收,眸寒。
“我你放了二哥!”我聲嘶力竭地喊,劍鋒割,的銳痛襲來。
“公主,不要!”上複也張了。
完亮於無奈、放了二哥,上複一臂扶著他,完雍立即走過去,和他們站在一起。
完雍冷沉道:“三妹,過來!”
我地笑,心痛如割,“大哥,你的決定太遲了,我隻能心領。”
看著這三個或文武雙全、或武功蓋世的男子,不悲從中來。
你們是我這輩子最重要、最關心的人,一個是最的人,一個是最親的兄長,一個最敬的朋友,無論是誰淪為階下囚,我都會傾力營救。我不想你們我連累被擒,不願你們任何損傷,你們能明白我的心嗎?
完雍傷悲道:“不遲……三妹,快過來……”
我看向完亮,絕然道:“我可以不走,但你必須放他們走!”
完亮冷酷地眨眸,“朕一個都不放過!”
“既是如此,你帶回去的是一首!”我從容道,冰寒的聲音連自己都覺得凍人。
“三妹,不可!”完雍和趙璦焦急地喊,異口同聲。
“放他們走,我任你置!”我冷地笑,“否則,玉石俱焚!”
“你以為你一條命頂得上他們三條命?”完亮嗤笑,橘紅的火落進他的眼眸,的戾氣更加駭人。
“那就要看你的取舍了,我活,他們走!我死,他們歸你!”
“朕的阿眸越發膽大、剛烈!”完亮肅的目直直地刺我的腦門。
趙璦又怒又急,“三妹,我不需你救,快過來!”
完雍氣急敗壞地說道:“三妹,縱然你跟他走,他隨時會反悔,派兵追捕!”
的確,完亮險狡詐,隨時會反悔。
我道:“我數五下,你考慮清楚。”
他盯著我,冷厲的目釘在我臉上,好似要釘出兩個窟窿。
我數道:“一……二……三……”
最後一個“五”即將說出口的時候,完亮終於開口:“朕可以放他們走,但你必須乖乖地跟朕回去,倘若耍詐,朕隨時派人去追!”
我冷笑,“擔心有人耍詐的人是我,若陛下反悔,或是暗中派人追他們,那麽,我將永遠消失!”
凝視我片刻,他淡淡點頭,向我臂,“過來!”
“等他們走了,我自然過去。”我豈會輕易相信他?
“三妹,我們絕不會走!要走一起走!”趙璦喊道。
“三妹,生死有命,我們三人結拜為兄妹,不能一起生,就一起死!”完雍道。
“公主,還有轉圜的餘地……”上複勸道。
我知道,這三個男子漢大丈夫不會讓我一人承擔所有,不會眼睜睜看著我虎口而獨自逃命,更不會借一個子的心求得一條生路……
可是,你們知道嗎?這形勢已經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完亮人多勢眾,我們隻有四人,本拚不過他。我自然希我們四人逃出完亮的魔掌、逃出生天,可是,有可能嗎?上大哥,縱然你武藝再高,也無法擒住完亮吧;大哥,二哥,縱然合你們二人之力,也無法想出一條逃的妙計吧。
那麽,就讓我一人承擔所有,一人麵對完亮,隻要你們平安無事,很值,不是嗎?
我喊:“我心意已決,你們快走!”
完雍和趙璦麵冷峻,再次異口同聲:“我們不會走!”
以死相雖然不高明,卻最有效。
我淒絕道:“不走也可,那便看我流而亡!”
“三妹……”完雍和趙璦悲傷道,滿目淒痛。
“公主……”上複的眼中亦有痛。
我再次相,脖頸刺痛,似有水蜿蜒而下,我淒厲地喊:“走啊……是不是要我再割深一點?”
三個男子悲沉地看我,眼眸染紅,淚搖曳。
我不知喊了多聲“走啊”,他們才迫不得已地上馬。
策馬前行的剎那,大哥、二哥回首看我,“三妹,保重!”
放心,我會保重。
再看片刻,三騎狠狠揮鞭,絕塵而去,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中。
我轉,完亮輕手輕腳地靠近我,意抓我。我立即後退,仍自橫劍在頸,“不許過來!”
“你脖子流,朕為你包紮一下。”是關心之語,眸卻森冷。
“這點兒,死不了。”大哥三人還沒走遠,我不能掉以輕心,“勞煩陛下下令,所有人後撤五十裏,陛下在此便可。”
“不要得寸進尺!”他語聲冰冷。
“我隻是未雨綢繆!”我冷冷道,“陛下可以不下令,但我可以選擇流如注!”
“你以為朕在乎你流了多、在乎你的生死嗎?”
“你可以不在乎!”
“你——”
我昂著頭顱,再次加深脖頸上那道傷口,劇烈的痛令我幾乎站不穩。
完亮冷靜地看我,卻掩不住眼中的關切與擔憂。片刻之後,他終究抬起手臂,命數十騎後撤。當即,劫後餘生的金兵紛紛上馬,快速離去。
想不到,我如此自殘,還可以威脅他——他到底不想我死、不願我傷。
他氣急地走過來,怒吼:“都走了,你滿意了?”
繃的心陡然鬆懈,我再也無力握劍,長劍掉落在地,我也往下去——他攬住我,讓我坐下來,撕開袍角,從懷中取出一隻小玉瓶,在我脖頸的傷口灑了藥,接著練地包紮,手勢練,從容不迫。
不再流,我覺得舒服一些,“假若你暗中派人追捕他們,我會一次又一次地尋死!”
完亮掐住我的,“落在朕手中,你死得了?”
“你忘記了嗎?我略通醫理,想死還不容易?”
“朕可以放過他們,但是下次再落在朕手中,朕不會心慈手!”
你有心慈手的時候嗎?
我道:“此次完雍救二哥和我,隻是盡兄妹之誼,還請陛下不要為難他,放他一條生路。”
他怒喝:“為了他,你一再跟朕作對,在你心中,他就那麽好,朕就這麽不堪?”
我淒冷地笑。
是的,在我心中,大哥、二哥和上大哥都比你好。
完亮應該沒有暗中派人追捕,他們應該逃出了中都,應該平安南下了。
如此,我就放心了,了無牽掛。
回到皇宮,他吩咐下屬送我回合歡殿,然後怒火中燒地回昭明殿。
雖然疲累至極,但睡不著,沒多久就天亮了,卻因為脖頸傷、流,徹夜未眠,心俱疲,頭暈腦脹;喝了湯藥,我昏昏地睡了,直至黃昏才醒來。
明哥、羽哥殷勤地服侍我,並沒有因為昨晚我對們下了重手而怠慢我。
雖然不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麽事,但是們也猜到我再次逃跑,再次被捉回來。
“元妃,既然每次都被陛下捉……回來,為什麽還要逃呢?這又是何苦?”明哥看著我脖子的傷口,唉聲歎氣。
“陛下鐵了心不讓元妃走,您還瞧不出來嗎?”羽哥苦笑,“雖說陛下有時做得比較過分,但陛下對元妃的心,有目共睹,元妃何不想想陛下的好?”
不想再聽這樣的話,我讓們出去,安靜片刻。
們無奈地退出寢殿。
據們說,們昏睡了一個多時辰,陛下從書房趕過來,卻看見們睡得那麽死,而我已不見蹤影,然震怒。當即,他召集人馬,火速出城追捕。
倘若昨晚他沒有來合歡殿,歇在別,我就和大哥他們逃出中都了。
也許,我留在金宮,是命運使然,是上蒼的旨意。
誰又知道呢?
大哥,今後你何去何從?仍回西京任職嗎?二哥、上大哥,你們走到哪裏了?香襲,你是否和他們匯合了?
又睡了半個時辰,明哥、羽哥服侍我進膳,剛剛吃完,完亮就直衝衝地闖進寢殿,麵無表,們立即收拾餐碟退出去。
我鎮定地看他,心中盤算著他會如何待我,我又該如何應對。
他站在床榻前,鷙的眸釘在我臉上,仿佛就這樣永遠釘住,永生永世。
無論他怎樣對我,我再也不會怕他。
“從天德元年你與朕在宮中相遇到今日,這五年多,你對朕從未有過一一毫的意,是不是?”良久,他悲痛骨地問,語聲像是浸了傷慟。
“是!”
“在你心中,朕是殘暴不仁、兇殘的暴君,是毒狠辣、狡詐卑鄙的小人,是不是?”
“是!”
“你對朕隻有恨,沒有毫男之,是不是?”
“是!”
完亮笑了,低沉的笑聲浸了自嘲與絕,笑個不停,笑得差點兒斷氣……我靜靜地看他,他仍在笑,笑聲漸次高揚,縱肆意,仿佛要將一輩子的笑一次笑個夠……他的臉龐撕裂了,好像幹旱已久的大地裂開無數裂痕那般可怖,笑聲也變得苦、蒼涼……
良久,他才止住笑,坐在床沿,欺而來,扣住我的雙肩,酷寒的目鎖住我,語聲飽含痛與恨,“朕為你做盡一切,你卻對朕無無義!既是如此,朕不會再心存妄想,亦無須再善待你!”
此言此語,令人駭然。
他想怎麽樣?
“此生此世,你休想逃出朕的手掌心!”完亮的切齒之恨滅天滅地,五指在我前慢慢握拳,仿佛要碎什麽,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縱使傾一國之力,縱使傾盡一生,朕也要把你囚在邊!你心中沒有朕,朕就挖出你的心!你眼中沒有朕,朕就挖出你的眼!”
“你喪心病狂!”我怒道,心弦,竭力冷靜,“毒狠辣如你,無心、無,隻有掠奪。”
“朕傾盡所有心力、盡付一腔,又得到了什麽?”他怒吼。
“你得不到,是因為,一開始,你就掠奪了所有、傷害了我!”
“原來如此……”
他好像明白了一點,眼中浮現縷縷的絕,乖戾道:“從今往後,朕再也沒有心、沒有,再卑鄙無恥、再毒狠辣的事也做得出,你最好乖乖的。”
我鄙夷道:“我的心、我的眼,甚至我這條命,你想要就拿去!”
完亮邪惡得仿佛要一口吞了我,“朕怎麽舍得呢?朕要把你囚在邊,永生永世,慢慢折磨你,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驚懼地瞪他。
他扣住我雙手,用了十力道,我無力反抗,的被他撕裂,拋至地上。
帷幔,錦衾淩,青散落,床幃間翻天覆地。
他狠辣地攻占,以毀滅之勢摧毀我,撕裂的痛淹沒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