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十日,後宮發生了一件令人出乎意料的事。
孩子尚在繈褓,需要宮人照料,鸞宮多了一個娘、兩個宮人,太醫和醫也時常來把脈斷癥,因此,落霞殿的唐括昭儀發生了什麽事,我們也便知道了。
們說,唐括昭儀也生了一個兒子,僅僅比我晚十日。不過懷胎十月無人知道,隻有近侍婢知道,就連陛下也在孩子出生後才知道。
孩子取名為矧思阿補,出世第二日,完亮就下旨,命娘抱孩子到小底東勝府中養。
唐括昭儀失去了孩子,並無靜,落霞殿安靜得異乎尋常。
忽然想起,去年他說過不會寵幸,怎麽會懷孕?難道他說話隻是興之所至、隻是騙我?難道他對舊難忘、早在去年就寵幸了?
他本就是言而無信、反複無常的小人,何必在意他說過什麽或承諾過什麽?
兩日後,他強地抱我到三樓,說有話想跟我說。
自從孩子出世,我視他為與己無關的陌生人,無論他如何哄我、如何討好、如何寵溺,我總是一副不冷不熱的表,三緘其口,除非有必要才應他一句。他縱然生氣,也沒有對我發脾氣,很是包容。
因為,我不想看見他,不想與他說話,不想再與這個口是心非的男子有任何牽扯。
雖然,我與他的牽扯很多、很多。
“阿眸,你是否聽聞昭儀生子一事?”完亮將我放在貴妃榻上,小心翼翼地問。
“是又如何?”本不想回應他,卻還是回了,姑且聽聽他怎麽說也罷。
“懷孕、生子,朕本不知道。”他的眼中燃起冰寒的怒火,“那孩子,本不是朕的。”
“是嗎?”我不聲地反問。
如此看來,唐括氏姐妹都是不安於室的子,姐姐與家奴通,被他捉在床;妹妹不僅與人通,還懷孕生子。這頂大大的綠帽,讓他丟盡麵,他必定怒火焚心,將會如何置?
然而,究竟有多人知道唐括昭儀所生的孩子不是完亮的龍種?
他的憤恨從眼中噴薄而出,“朕跟你說過,封為昭儀,讓落霞殿變冷宮,讓嚐嚐絕的滋味。阿眸,朕真的沒有寵幸過。”他陡然提高聲音,“這個賤人,竟然在落霞殿與人私通,竟然珠胎暗結!”
我淡淡地問:“陛下打算如何置?那男子是誰?”
“那男子是落霞殿的護衛隊長,朕已決他。那賤人,朕不會讓痛痛快快地死,朕要慢慢折磨,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讓痛不生!”
“是嗎?”
“你不信嗎?”
“信也好,不信也罷,與我無關。”
“阿眸……”
“我累了,陛下請便。”
我想下樓,完亮不讓,雙掌攏著我的手,“阿眸,朕這一生,曾經擁有過不絕子,然而,朕想要執手偕老的子,隻有你。”
他凝視我,深深地、深深地進我的眸。
我無於衷。
他的眼眸深邃得令人看不、猜不,“隻要你一句話,朕可以廢後,可以將所有嬪遣出宮;從今往後,隻有你一人,日夜相對,舉案齊眉,執手偕老。還有我們的孩子,我們一起養元睿長大人。相信朕,我們一家三口會很開心、很快樂。”
廢後?遣出所有嬪?一家三口?
不稀罕!
如若以前,也許我會,會心,會嚐試著接他。
而今,再也不會被他的花言巧語騙了,縱然他說的是真心話,我亦不會。
“陛下可知,曾有兩次,我被陛下了,決定留下來,接陛下的。”我淡淡莞爾,“第一次是天德二年,第二次是去年,然而,在我下定決心不久,就發現陛下做了很多欺瞞我、算計我的事。我無法容忍欺騙與算計,更無法接陛下的毒狠辣、反複無常、卑鄙無恥,因此,陛下對我的真心、真,我真的無法接。”
“這麽說,隻能怪朕自己?”他哀痛道。
我不語,冷目看他,他呆呆的,似在沉思。
他意識到自己錯了嗎?完雍說過:在他看來,天底下最卑鄙、最無恥的事都是對的。我這麽說,他會覺得自己錯了嗎?
我起走,完亮拉住我,祈求道:“阿眸,再給朕一次機會,朕保證,再也不會欺騙你、算計你,再也不會傷害你……再喜歡朕一次,好不好?朕求求你,一次機會就好……”
他語氣真摯,神可憐,滿目期盼,若非經曆了這麽多,也許我會被他。
他淒慘得令人心生惻,懇求道:“你二哥回臨安了,烏祿在東京任留守,我們之間不會再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朕也不會再做出傷害你的事……真的,再信朕一次,好不好?”
我掙開手,沒有回答,徑自下樓。
後,是他哀痛的聲:“阿眸……”
唐括妃與人通、生下一子的醜聞,宮中沒有多人知道。三日,落霞殿的宮人無緣無故地失蹤,八虎安排了新宮人服侍唐括昭儀。如此,更人知道這個醜聞了。
他果真沒有放過和那個無辜的孩子。
明哥、羽哥告訴我,他賜給養矧思阿補的東勝錢千萬,五月,晉封唐括昭儀為妃。正隆二年四月,矧思阿補周歲生日,他與徒單太後、皇後和太子至東勝府邸為矧思阿補慶賀。正隆三年正月五日,矧思阿補薨,追封他為宿王。
宿王隻活了一歲多便夭折,不知是東勝和娘沒好好照料,還是完亮的令,無人知曉。
而唐括妃,正隆二年五月,晉封為麗妃。
孩子被安置在臣僚家中養,是金國皇子固有的祖製,以為這樣做孩子才容易養活,而且養得好。太子年時也被安置在臣僚家中養,可是,作為生母,怎會舍得?
唐括妃失去了孩子,宮人又疏於照顧,落下病,三個月後便瘋瘋癲癲,整日抱著一個繈褓當做自己的孩子,輕輕哼唱,對繈褓嘀嘀咕咕,失心瘋還不時地發作,宮人都怕。
這一年,據說過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因為宮人的服侍很馬虎,吃不飽、穿不暖,裝淩、邋遢;清醒時絕地悲嚎,瘋癲時絕地尖,甚至揮刀自殘,上傷痕累累。
這一年,的確痛不生。
正隆二年,五月,晉封三日後,在寢殿自縊。
死了,便解了,未必是壞事。
自然,這些都是後話。
我呢?雖然我沒有瘋,境況比強,然而,心中的絕與一樣。
元睿出世兩月後,我選擇了離開。
一夜,完亮沒有來,元睿哭得厲害,我抱著他站在五樓朱闌前,哄著啼哭的孩子。
隻有小六陪著我,娘和宮人都在二樓。
慢慢的,元睿不哭了,許是哭累了,微閉著眼,眼睫凝著晶瑩的淚珠。
看著這張傳承了六分父皇俊容的小臉,心中漸漸安定。
睿兒,不是娘親不你,不是娘親狠心,不是娘親不要你,而是娘親再也活不下去了……娘親對不起你,但你父皇會好好養你長大,不會讓你任何傷害……睿兒,原諒娘親,好不好?
我對小六道:“睿兒了,去娘上來。”
沒有懷疑,就下去了。
我將元睿放在地上,最後看一眼,淚落如雨,心痛如絞。
站在朱闌前,著星辰璀璨的夜空,對自己說:這是唯一的機會。
元睿又睜開眼,似在看我,似有不舍,弱的模樣可又可憐。
睿兒,娘親要與你永別了……
狠下心腸,縱一躍。
飛落地,僅僅是一剎那的工夫。
六月的夜風很暖和,下墜的過程很短促,腦中浮現出一張清晰的俊臉,漸漸模糊。
大哥,我無法等你了;
大哥,願你一生安好;
大哥,此生此,永世不忘。
墜地的剎那,腦中一片空白,以為很痛,卻沒有。
片刻後,我發現自己沒有死,手臂有些傷,小七躺在我下,推我起來。
很快,所有人都奔出來,看著這令人驚駭的一幕。
為什麽死不了?為什麽會躺在小七上?
看見這一幕的,還有恰巧趕到的完亮。他站在一邊,驚愕地看我,愣愣的。
明哥、羽哥正想扶起我,他箭步走來,魯地抱起我,走向二樓。
宮人不敢進寢殿,他將我放在床上,眸冷鷙,“你從五樓跳下來的時候,朕恰巧趕到,小七也正在外麵。當即,小七看準了你下墜的位置,接住你。卻由於衝力過大,抱著你摔在地上。”
原來如此。
假若小七不在下麵,我就一命嗚呼了。
為什麽上蒼不讓我死?
“為什麽?”他狠狠揪住我的發,臉上怒火燎原,“為什麽?”
“陛下不知嗎?”我清冷地反問。
“你就這麽想死嗎?”他怒吼,目眥裂。
“生不如死。”青被他揪著,頭很痛、很痛,好像連頭皮都要被扯下來。
他盯著我,怒火焚睛,暴怒,痛楚,好似瀕臨崩潰的境地。
我無懼地看他,角微勾。
就此一掌打死我,最好。
完亮猛虎般吼道:“想死?沒那麽容易!既然你不要睿兒,朕就讓皇後育睿兒,你就在鸞宮過生不如死的日子!”
我愕然,他讓徒單皇後育睿兒?
他靠近我,臉孔與我僅有微末距離,麵容扭曲得可怖,“你休想一死了之,朕會囚你一輩子,讓你痛不生,生不如死!”
他鬆開我的發,在我麵前,鬆開手掌,幾青緩緩飄落。
然後,他怒氣衝天地走了。
完亮一向說得出、做得到,果不其然,翌日,他讓娘抱走元睿,鸞宮恢複如初,隻有五人,安靜得如同墳墓。
徒單皇後仁善,一定會好好育元睿的,由照料,不必擔心。
也許,元睿離開生母,離開我這個被囚、心死的娘親,更有利於他長。
我默許了他的作法,他也不再來鸞宮,小六、小七對我的監視更加森嚴,寸步不離,任何危及命的利都不會出現在我旁。而且,隻要我有自殘、自盡的嫌疑,們就會不顧地阻止,無論是趕過來,還是撲過來,隻為阻止我自盡。
找不到自盡的機會,隻能從長計議。
不幾日,越來越覺得四肢無力,雖然息如常,但總是使不上力。
為自己把脈後,我斷定,他命廚娘在飯菜中下了一種讓人四肢發、渾無力的藥散。這種藥散對人並無什麽害,也不會落下病,隻會令人氣不佳、神不濟,容易疲乏。
為了防止我逃跑、自盡,他可謂無所不用其極,竟然糟蹋我的子。
完亮,這才是你真正的麵目!
三個月後,完亮終於駕臨鸞宮,我一如既往的冷漠緘默,他一如既往地自言自語。
兩個心思各異的人同案進膳,一人談笑風生,一人麵無表,真有趣。
膳後,他抱我上榻,狂肆地折騰我,直至筋疲力竭才放過我。
元睿周歲那日,他讓娘抱過來,讓我們母子倆相兩日。
沒想到睿兒長這麽大了,長了八顆牙,快會走路了,白白胖胖,相當結實。他穿著合的錦服,英俊可,天庭飽滿,鼻梁直,眼眸深黑而亮,骨碌碌地轉,是一雙漂亮俊俏、炯炯有神的眸,酷似他的父皇。
是的,僅一周歲的完元睿,酷似完亮。
徒單皇後把睿兒育得很好,如此,我真正地放心了。
娘抱著睿兒,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笑起來,他也笑起來。我手抱他,“娘親抱抱。”
他靜靜不,好像在研究我是什麽人,娘道:“殿下乖,是娘親,娘親抱抱。”
我再說了一遍,睿兒略略傾,我接過來……娘說,若是從未見過的陌生人抱他,他不讓抱的,肯讓我抱,說明他對我不陌生,許是頭兩個月我育他的緣故。
娘還說,陛下已封殿下為秦王。
這兩日,我喂睿兒吃稀粥,陪他玩耍,給他沐浴,與他一起睡覺,那種為人母親的覺回來了。每當看著小小的人兒,心中尤為。可是,時流逝得太快,兩日太短了。
此後,每逢十五、十六,娘就會抱睿兒來鸞宮,讓睿兒與生母親近、親近。
這是完亮的意思。
如此,過了三個月,每月的十五、十六就變了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日子。他和我陪睿兒玩鬧,讓兒子有父母寵的快樂時。
睿兒慢慢長大,大人之間有什麽不快,孩子覺得到。我不想讓睿兒小小年紀就此影響,在這兩日假裝與完亮是一對恩的父母,給孩子一份快樂、滿的回憶。
也許,十五、十六也是完亮最開心的日子。
後宮發生了什麽事,無論是完亮納新妃,還是哪個妃嬪失寵、得寵,皆與我無關。我對明哥、羽哥、小六和小七說,我不想聽見後宮任何事,不必對我說,你們也不要私下說,免得讓我聽見。
如此,完亮的後宮是風平浪靜、還是激流暗湧,我全然不知,隻關心睿兒。
小六、小七對我的監視、防護一直很嚴,其實,我早已沒有了輕生的念頭。
輕生,隻是那些日子的念頭,漸漸的,我就想通了,好死不如賴活著。這已是最惡劣、最絕的境地,不會有更糟糕的了,隻要我耐心地等待,明的那一日總會來臨的。
就這麽死了,隻會便宜了完亮,也許,留著這條命,還有別的用,還有希。
看著睿兒每個月的變化、長,是最幸福、最欣的一件事;然而,他三歲的時候,會歪著頭緩慢地問,父皇每日都去看他、陪他,為什麽不能每日都看見娘親?我不知應該怎麽說,娘道,因為娘親要幫父皇做很多事,娘親很忙。
正隆五年,元睿五歲,已是宮中俊俏倜儻、文武雙全的小男孩,口齒伶俐,聰明調皮,時而霸道驕橫,時而喜歡捉弄人,招人喜歡,卻又令宮人害怕,不宮人躲著他。每次來鸞宮,他總是黏著我,我做什麽,他就做什麽,我吃什麽,他也吃什麽,我不許他再調皮,他就乖乖地不再搗蛋。
完亮寵他寵得無法無天,他要什麽就給什麽,就算他要天上的星辰月亮,也會設法弄下來給他。若宮人稍有疏忽,就被打死,更不用說那些讓他哭鬧、傷的宮人了,無一不死。我勸過幾次,說若再殺人,這債就要報在睿兒上了,完亮才有所收斂。
十一月末,鸞湖已結冰,月圓之後,他出城行獵,我沒有想到,會等到一個人。
晚膳後,忽覺很困,我早早地就寢,不知睡了多久,幽幽醒來。讓我無比驚詫的是,坐在床沿的竟然是上複。我連忙問他是怎麽潛進宮的,他說,時間迫,一邊走一邊說。
他是來救我的?他有法子救我出去?
小六、小七、明哥和羽哥睡得很死,許是被下迷藥了。我毅然離開,但是對岸的衛會發現我們的,到時如何避過他們的眼睛?
我發現,上複穿著侍的袍,兩個宮娥是耶律麗妃的近侍婢。我大不解,他解釋道,廚娘在膳食中下了迷藥,羽哥等四人在三個時辰後才會醒來。但是,我也昏迷了,為什麽這麽快就醒了?他說,他給我聞了解藥,立刻就蘇醒。
我明白了,耶律麗妃暗中幫他,他得以進宮,收買廚娘,接著帶我離開。
其中一個侍婢道,麗妃接秦王殿下到臨芳殿玩,天寒地凍,殿下不慎染了風寒,高燒不退,麗妃擔心殿下有何不測,就派人來請元妃。
睿兒高燒不退?
上複接著道,方才從湖畔過來時,便是以此事為由,出示麗妃和皇後的令牌,那些衛原本不放他們過來,但是完亮不在宮中,衛也擔心殿下有事,爭執良久才放行。
另一個侍婢又道,其實秦王殿下並無染病,隻是借口罷了。
如此,高懸的心回落。
行至湖畔,衛攔住,那侍婢道:“此事由皇後和麗妃擔著,你們速速放行。陛下回宮後,皇後和麗妃自會向陛下稟奏。”
衛不敢再攔,我們快速前行。
然而,不是去臨芳殿,而是來到一冷僻、無人的地方。
侍婢給我一套侍袍,讓我快快換上。
雖然心有疑,但時間迫,不容我多想,我迅速換上,坐上一輛馬車,前往宮門。
一個侍婢回臨芳殿複命,另一一個帶我們出宮。我不想,稍後如何對宮門護衛說?
我不停地往回看,心中糾結,坐立難安,這次能否順利離開?會不會和幾年前一樣,臨到終了還是離不開這座深惡痛絕的牢籠?
我走了,睿兒怎麽辦?就此丟下睿兒?其實,將睿兒丟給完亮,也未嚐不可……
上複拍拍我的肩頭,“別擔心,鎮定一點。”
看著他竹在的堅定眼神,我略略安心,可是,我放不下的是睿兒。
睿兒,此次娘親若真的離開,也許是永別,你會原諒娘親嗎?睿兒,娘親很抱歉……
宮門護衛盤查,那侍婢報上家門,說秦王殿下在臨芳殿玩耍,不慎染了風寒,幾個太醫聯手會診,開了方子,卻了一味稀有的藥引,現皇後和麗妃吩咐他們三人出宮找藥引,城中若沒有,就出城去找。
宮門護衛將信將疑,再審問幾句,侍婢火了,以陛下他們,他們不再阻攔。
馬車駛離宮門,這次能否逃離,會有什麽變數,誰也無法預料。
馬車在一條蔽的小巷停下來,侍婢讓我們換上男子袍,還說立即出城,否則便有危險。
而後,下車離去。
此次耶律麗妃助我逃離,完亮知曉後,會如何懲治?
“上大哥,我……”這一切發生得太快,我恍惚地跟著他走,順利出宮,應該高興才是,可我放不下睿兒。
“別想太多,此次我謀劃良久,完亮不會這麽快收到消息,眼下最重要的是出城,離開中都。”他沉聲安我,讓車夫往北行駛。
上次逃離功敗垂,六年後,他再度潛中都,以一人之力救我出來,此恩此義,我很,該如何酬謝他?
北門護衛簡單地問了幾句,讓我們出城。
當馬車駛過城門,高懸的心緩緩落下,卻有一道聲音問自己:難道就這麽丟下睿兒嗎?睿兒還那麽小,沒有娘親在邊,很可憐。
睿兒……睿兒……睿兒……
睿兒,娘親對不起你。
這一次,上複功地救出我。
走了很遠很遠,沒有發現追兵,因為,我們往北走,再折向西北。完亮怎麽也不會想到我們會往北走,即使是追,也會往南、往西追。
唯一的牽掛是睿兒,然而,事已至此,放不下,也要放下。
離開中都五日後,我完全放心了,不再擔心完亮追至。
金正隆五年十一月末,我終於逃離那座墳墓般的鸞宮,終於離開了那個痛恨的地府閻羅,終於過上自由自在的日子。這年,我二十八歲。
掐指算來,與完亮的糾纏,將近十二年。
豆蔻梢頭舊恨,十年夢,屈指堪驚。
容蒼老,心憔悴,千瘡百孔,再也不是當年那個無知無畏、天真稚、一心隻想走遍五湖四海行醫救人的小子,我看了世間的一切,隻想回家,與爹爹和哥哥在一起,過平平淡淡、無憂無慮的日子。
上複帶我到西北草原,讓一個二十餘歲的子與我同住一頂氈帳,還請大夫調理我的子,勸我先安心住在這裏。我說我想南下、回家,他說完亮必定廣派人手追捕我,若我此時南下,風險太大,很有可能再被他捉回去。
想想也是,好不容易才逃出來,再被完亮抓回去不就白費工夫了?
於此,我在草原住下來。
隻是,對兒子的思念如水般洶湧不絕……一想到,此生此世也許再也沒有機會與睿兒相見,心就很痛很痛,痛得五髒六腑揪在一起……
睿兒,娘親不是一個好娘親,娘親對不住你。
寒冬的草原冰寒徹骨,冷得直打,我很不習慣,卻也隻能忍耐。不過草原廣袤無垠,令人心開闊,視野也極為開闊,這些年鬱結、封閉的心慢慢開朗起來。
雪飄萬裏,冰封千裏,一無際的草原被大雪覆蓋,白茫茫一片,宛若晶瑩剔的雪域之原,如此潔白無瑕的,令人驚歎。
雖然被草原凜冽如刀的寒風凍得手足僵,但寧靜、寬廣的草原令人心舒暢,天高任鳥飛,我就像天際的鷹隼,自在地翱翔,想飛多高就飛多高,想飛多遠就飛多遠。
上複似乎很忙,有時數日不見人影,不知在忙什麽。
有時,他站在冰雪之地,眺長空與遠方,魁梧的子立如戟,在寒風中僵立不,一站就是一個時辰,不知在想什麽。我站在氈帳前靜靜地他,他的大氅在風中飛揚如大鵬的羽翅,他的背影給人一種孤獨、悲愴之,那種覺,難以言說。
過了這些年,他也老了,卻還是那般豪邁磊落、義薄雲天,不知他是否家立業。
離開鸞宮太倉促,我不知那一晚就此離開,沒有把香襲給我的兩方帕帶出來,否則,我就能給他了。真是可惜。
也不知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拿回那兩方帕,香襲,我有負你所托,對不起。
除夕夜,上複和我一起吃一頓盛的晚膳,還有與我同住的子,耶律煙。
大塊吃,大碗喝酒,大聲笑鬧,好不開心自在。
草原的酒很烈,我隻喝了半碗就暈暈的,不敢再喝,以茶代酒。他們二人不停地豪飲,卻全無醉酒之象,令人欽佩。這個做耶律煙的子頗有姿,平日裏話不多,手腳靈活,想必武藝不錯。雖然和我住在一起,卻從不與我多說幾句,除非有必要才會跟我說話。
姓耶律,難道是契丹人?
罷了,再過幾日,我就會南下,不問也罷。
“上大哥,我想在初六那日南下。”
“不行!”話音才落,上複就覺得語氣太過決斷,緩和了語氣,“才過了一個月,完亮的人遍布金國諸路,隻要你南下,就會被發現行蹤,難道你想再次被完亮捉回去?”
“那要等多久?”
“至三個月。”他目凝定。
“三個月?”我吃驚,照他這麽說,完亮不死心,廣派人手潛伏在金國和江南打探我的行蹤,那我這輩子都不能回家了?
“眼下風聲正,隻要你一現,就會被抓住。三個月後喬裝南下,比較適宜。”上複語氣沉重,極力勸服我,“我知道你很想回家,但此種形,你務必再忍耐兩個月。”
“知道了。”為了不再狼窩,隻能如此了。
耶律煙倒了一碗酒,敬我,“上大哥為了救你,費了多心思,你要好好報答他。”
他立即道:“多。”
輕笑,不理會他,“阿眸姑娘覺得不應該嗎?”
我笑道:“應該的,你不說,我也會報答他的大恩大德。”
咕嚕咕嚕地飲盡大半碗烈酒,“嘭”的一聲,擱下大碗,道:“這半年來,無論是宋國,還是金國,無論是朝中大員,還是平民百姓,都在說一個傳言。”
我好奇地問:“什麽傳言?”
上複阻止說,說醉了,讓去歇著。
耶律煙的臉蛋紅撲撲的,堅持道:“重瞳子,紅鸞豔骨;得鸞者,得天下!”
重瞳?紅鸞?天下?
這句話大有深意,究竟是什麽意思?是指……我嗎?
他拽走,用力地推開他,差點兒沒站穩,流出三分醉態,“半年前,這句莫名其妙的話開始流傳開來,傳遍宋國和金國。這句話意思是,無論是宋國還是金國,得到一個擁有重瞳之眸、紅鸞豔骨的子,就能統一宋金兩國,執掌天下。”
怎麽會有這樣的傳言?這句傳言所說的鸞者又是什麽人?
“阿眸姑娘,你知道這個鸞者是誰嗎?”耶律煙笑嘻嘻地問。
“是誰?”心跳加速。
“就是你。”指著我,笑得完全不像平日裏沉穩的模樣。
上複猛擊的後頸,立即暈了,被抬到床上,他給蓋上厚厚的棉被,然後坐下來,倒了一碗烈酒,一飲而盡,生猛得很,眉頭皺。
我問:“說的是不是真的?”
他看我一眼,點點頭。
我想不通,“怎麽會有這樣的傳言,怎麽會……”
“得鸞者,得天下。換言之,宋國或金國,隻要得到你,就能為天下之主。”
“是什麽人傳出這樣的傳言?這本毫無依據……”
“傳言一旦流傳開,就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如何查得到最初傳出傳言的人?”上複沉沉一笑,“金帝、宋帝原本就不會輕易放過你,現在出現這個傳言,他們更不會放過你,一抓到你,就會把你在宮中。”
他說得沒錯,完亮自不必說,宋帝也不會放我走。
可是,這句傳言所指之人,真的是我?
他淡定得很,好像這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不必擔心,你在草原多待一陣子,再回江南。”
隻怕無論過了多久,南下之路都危險重重。
怎麽辦?
如此傳言,太不可思議,太荒唐無稽。我有什麽本事、能耐能讓一國之君得到天下?難道這一生注定陷宋金之爭而無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