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我與二哥大吵。
我執意要走,他執意留我,苦口婆心地勸我留下來。
趙瑋道:“三妹,沒用的,父皇派了很多護衛守在前門和後門,他們隻聽命於父皇,不會放行。”
我冷笑,“是你害我被的,你務必幫我想一條妙計逃出去。”
“你激怒了父皇,父皇正在氣頭上,你走不掉的。不如這樣,過幾日父皇氣消了,我求求父皇,父皇回心的。”
“二哥,不要天真了,你以為父皇會放我走嗎?”
“沒有試過,如何知道父皇不會放你走?”他握住我雙肩,語重心長地說道,“其實,你誤解父皇的心意了。父皇並非故意囚你,而是眼下江淮一帶風聲鶴唳,宋金兩軍即將開戰,你留在臨安是最安全的。父皇不想你再被金主捉去,才執意留你在臨安。”
“完亮猜到我在臨安,臨安並非最安全的,而是最危險的。”我反駁道。
“你怎麽這麽固執?就算臨安不安全,你家就安全嗎?江淮一線一旦開戰,殃及池魚,你家所在的小島也會遭殃。”
也許他所說的是事實,可我隻想和爹爹、哥哥在一起,“無論如何,我不會留在臨安。”
趙瑋靜靜地看我,半晌,緩了語氣道:“我知道,父皇不顧我們的生死,你傷心失,不願再當大宋公主。三妹,你放心,等父皇氣消了,我一定說服父皇,讓你回去。眼下局勢張,你真的不能回去。你想想,你好不容易逃出金主的魔掌,倘若再被他捉住,你甘心嗎?你願意嗎?”
是的,我絕不能再被完亮捉住。
他繼續勸說:“你在想什麽,我都明白。你討厭、憎恨皇宮,隻想與最親的親人在一起,過簡單、平淡的日子,我會讓你如願。可是,我淪為階下囚的一年多,你煞費苦心營救我,犧牲了自己,犧牲了終幸福,你教我這個當兄長的如何酬謝、如何報答?”
我酸道:“二哥,早些年,你數次舍命相救,我又如何報答?就算我不去找完亮,他也會抓我回去,結果都一樣,我逃不出他的魔掌。你我之間的誼、恩義,就一筆勾銷吧,誰也不欠誰,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君子之淡如水,好嗎?”
他爽快道:“好!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但是,你暫時不能離開臨安。我剛剛收到消息,金賊即將渡淮,前往廬州,倘若……倘若江淮戰事失利,後果不堪設想。三妹,就當是為了躲避金主,你就勉為其難地留在臨安罷。”
深想想,在小島家中,不如在臨安安全。我隻好作罷,暫留臨安。
數日後,宋帝來看我。
他帶來了宮中廚做的糕點和羹湯,讓我多吃一點,補補子。
他笑瞇瞇的,滿目慈祥,滿麵和藹,對我一如既往的寵,仿佛日前的大吵未曾發生過。
我態度冷淡,言簡意賅,不假辭,他自覺無趣,訕訕的,沒多久就回宮了。
越幾日,趙瑋告訴我一件事,一件令我們都意想不到的事。
從北邊傳來消息,十月丙午,金國東京留守、曹國公即皇帝位於遼宣政殿,改元大定,廢黜完亮。不僅如此,他曆數完亮幾條大罪:弒皇太後徒單氏,弒太宗及宗翰、宗弼子孫及宗本諸王,毀上京宮室,殺遼豫王、宋天水郡王、郡公子孫等數十事。
我駭然,完雍登上了金國帝位!
完亮出征在外,遠在江淮,實則金國無主,完雍趁虛而,即位於東京遼。即使完亮統軍百萬,亦鞭長莫及,分乏,除非立刻撤兵北歸。然而,在後院起火的形勢下,完亮沒有北撤,繼續南進伐宋。
我不明白,為什麽完亮不擔心整個金國落完雍的手掌心,為什麽堅持伐宋?
“後院起火,金主繼續南進,可謂失策。”趙瑋分析道,“倘若大哥掌控了中都,縱然金主在江淮一戰後凱旋北歸,也要和大哥拚個你死我活,人馬疲乏,多半是將江山拱手讓人。”
“你看好大哥?”
“後院起火,百萬金軍必定人心浮,宋金一戰,誰輸誰贏,還未可知。”他凝眸窗外,“據傳,大哥殺了金主派去監視他的人,利用西北契丹造反之機,調遼軍,起兵舉事。”
的確,這是上天給完雍絕無僅有的良機——完亮統軍攻宋,隻要他掌控了遼、中都,就能接掌整個金國江山。完雍等這個良機等了這麽多年,終於事。
心中到底是欣喜的。
趙瑋忽然道:“倘若父皇將皇位傳給我,我的對手便是大哥。”
是啊,若大哥為金國皇帝,二哥為宋國皇帝,他們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對手。
而我呢?
我應該在小島上過自由自在的日子。
“完亮何時殺害徒單太後?”我問。
“聽說早在八月,徒單太後力勸金主不要伐我大宋,金主大怒之下,殺了徒單太後,並命人焚燒其,將骨扔在水中。而且,徒單太後的十幾個侍婢也被殺了。”
“當真?”我驚駭,心怦怦地跳。
“九月傳來的消息,應該是真的。”趙瑋氣憤道,“金主殘暴不仁、冷酷無,竟然連嫡母也殺,愧為人子,更不配當天子。”
完亮早就想殺徒單太後,隻是他的生母在世時一再阻攔,後來,他擔心被臣民詬病才一直沒有下毒手。徒單太後多活了幾年,也算是幸運。
忽然想起一事,我問:“徒單皇後和太子也在汴京宮中,完亮沒對他們怎樣吧。”
我想知道的是,睿兒沒什麽事吧。
趙瑋道:“金主寵太子完英,這對母子應該沒事。完亮率軍南下,詔他們留守汴京。”
腦中又閃過一道亮,那麽,睿兒應該由徒單皇後照料,應該在南京宮中。
完亮率百萬雄兵伐宋,橫越兩淮,進迫長江。
敗績的消息一個個地傳回臨安,兩淮前線宋軍潰敗,金軍如無人之境。
趙瑋說,朝野上下人心浮,臨安城人心惶惶,擔心金軍打到臨安,有一些富商南下避難。
一日,他匆匆趕回來,麵凝重,眉宇間有不易察覺的慌。
我問:“二哥,發生了什麽事?”
他說,完亮已至和州,金軍主力近建康。
假如長江一線抵擋不住金軍,金軍渡江南下迫在眉睫。
這夜,臨近子時,我收拾了行裝,剛打開房門,就看見門前站著一人,趙瑋。
這麽晚了,他怎麽還沒就寢?難道他猜到我要走?
他緩緩轉,俊白的臉孔在黑暗中,瞧不出是何神,“三妹,我所料不差,你終究要走。”
“你特意來攔我?”
“是,也不是。”
“就算你想攔我,我也要走。”我行至他麵前,堅決如鐵。
“你一人無法離開這裏。”他的聲音溫淡如水,“若有我相助,那就不一樣了。不過你必須告訴我,你回家還是去別的地方?”
他是否猜到了什麽?
我淡淡一笑,“我還能去哪裏?自然是回家。”
趙瑋意味深長地說道:“你不是回家,你要去汴京尋人。”
我蹙眉看他,他以平淡的語氣道:“三妹,你為金主生養了一個兒子,金主尤為寵溺。你離開中都,沒有帶兒子走,牽腸掛肚。如今,金主率軍南進,不在汴京,你想趁此良機帶走兒子。”
他越來越厲害了,看了我的心思。
我問:“你是幫我,還是阻攔我?”
他看似雲淡風清,口氣卻篤定,“我陪你北上,助你一臂之力。”
“不可!你是宋國皇子,怎能離開臨安?倘若你被金人擒獲,金人以你要挾宋國,如何是好?”
“隻要我們喬裝得好,就不會被認出來。再者,我會帶二十餘個高手保護我們,不會有事的。”
“二哥,你想再嚐嚐階下囚的滋味嗎?”
“憑你一人之力,能闖進汴京宮中嗎?能帶走兒子嗎?三妹,我不想你有去無回!”趙瑋氣急道,“要麽我和你一起去汴京,要麽你乖乖待在這裏,你自己選。”
如他所說,憑我一人之力,的確很難帶走睿兒。可是,我更不想再次連累他。
他扣住我雙肩,“要走,現在就走!”
也罷,有二哥相助,也許我真的可以帶走睿兒。
這夜,趙瑋命下屬掩護,我們溜出別苑,北上。
二十餘騎分五批人北上,兩個護衛近保護我們。
疾馳一夜一日,我們在一個小鎮的客棧進膳、歇息,打探江淮一線的戰況。
此時已是十一月,據傳完亮所率主力軍駐紮在和州,不日渡江。我們又打聽到,知樞院事葉義問督視江淮軍馬,已經到了建康,罷負責淮西軍務的王權,以李顯忠代之。
然而,趙瑋說,葉義問膽小如鼠,無法掌控大局;而李顯忠還沒趕到采石,可以說,采石守軍沒有主帥,勢必軍心大。
原本,二哥打算從采石渡江北上,如今金軍近,即將渡江南進,我們強行渡江,很危險。
他麵沉重,沉良久,道:“王權、葉義問皆為膽小鼠輩,李顯忠尚在池州,軍無主帥,金軍渡江易如反掌。”
金軍一旦渡江,氣勢如虹,宋軍紛紛潰散、逃奔,何談抵抗?
怎麽辦?
“三妹,如此形,我們必須先去采石。”他眸冷毅,麵孔繃,“無論如何,我們不能讓金軍渡江!”
“軍急,我們就去采石。你好歹是皇子,有皇子督軍,必能振士氣。”
“此距采石不遠,三四個時辰就能趕到。我們即刻啟程!”
趙瑋麵孔剛毅、神激昂,拍拍我的肩。
長江沿線守住了,臨安便安全了;若守不住,宋國半壁江山也將守不住。
縱然前往采石有可能被完亮捉住、有危險,但形勢急,我和二哥必須去。
進采石地界,一路前往駐軍大營,卻越來越心寒,越來越失、生氣。
金國大軍就在北岸,隨時會渡江,而南岸采石卻荒無人煙,不時有幾個士兵逃跑。更氣憤的是,看不到宋軍駐守、巡視,更看不到軍紀嚴謹的將士,趙瑋臉如鐵寒,如刀如劍的目隨時可殺人於無形。
江麵遙遙在,南岸卻無兵駐防,我亦氣得想殺人。
此時,我看見不遠站著四個人,和我們一樣,遠眺江麵、江北。
二哥也看見了,“其中一人應該是朝中大臣。”
那四個人策馬過來,照麵之下,大吃一驚,連忙下馬行禮:“微臣叩見王爺。王爺怎會來此?”
二哥沒有明說,隻說擔心采石軍,來看看。
原來,其中一人是中書舍人虞允文,是葉義問遣他來采石犒軍。
我作男子打扮,二哥沒有介紹我,就當我是他的隨從。虞允文說,他也剛到采石,沒想到采石的況這麽糟糕。
一行數人下馬步行,往江邊走去。一路上,但見四周無人,平民百姓已大多遷走,荒涼肅殺。
駐軍散落四,麵有慌,人心惶惶,全無士氣與軍紀,好像在江邊等死。
這一幕,令人心痛又憤怒。
金軍號稱百萬,一旦渡江,如湧來,就會淹沒采石。
趙瑋和虞允文皆眉頭皺,我道:“倘若金軍今日渡江,采石所有將士豈非引頸就死?”
“王大人已走,軍無主帥,軍心浮可想而知。”虞允文屈抱拳,“微臣雖非武將,未曾指揮作戰,然而,如此危急時刻,微臣必定竭盡所能,抵抗金軍。”
“虞大人有何良策?”趙瑋欣地問。
“為今之計,務必在最短時間振士氣,布防、布陣,以防金軍渡江。”
“事不宜遲,先找來駐軍副將問問況。”二哥向江麵,憂心忡忡。
今日普照,江麵一片蒼茫,江風呼呼,南岸駐防空虛,北岸卻有麻麻的敵軍,以排山倒海之勢對南岸虎視眈眈,仿似一隻狼,盯著對岸的一塊。
虞允文五十出頭,格魁梧,麵孔冷,一看就知他秉剛直、明磊落,不是膽小鼠輩。不過,他胡須花白,一頭發亦有半數白發,雖有慷慨之氣,卻是個文弱書生。
我擔憂道:“二哥,虞大人一介書生,未曾沙場作戰,我擔心……”
趙瑋亦憂心道:“我也有此擔心,不過遠水救不了近火,縱然他是書生,也必須統帥采石駐軍抵抗金軍。三妹,倘若我軍……倘若采石失守,你務必先行,不要被金主捉到。”
我決然道:“二哥,我和你共進退、同生死!”
他朝我一笑,我回以微笑,心中激。
縱然我軍慘敗,采石失守,縱然是逃,我也要和二哥一起逃。
要麽,一起死!
很快,副將來了,拜見二哥和虞允文。
虞允文問了況,副將說,駐軍隻剩下一萬八,因為王權走了,新的主帥未到,軍心渙散,全無鬥誌,大多不想抵抗金軍,計議如何逃命。
虞允文吩咐他立即召集所有士兵,我問:“北岸江口的金軍統帥可是完亮?”
那副將驚詫於我的問題,也許是詫異我直言“完亮”吧。
他點頭,我心中忐忑。
駐軍隻有一萬八,如何抵擋完亮的主力大軍?
今日,完亮與我僅有一江之隔。
明日,又將如何?
形勢危急,我們將散落沿江四的士兵召集起來。
這些士兵,穿戰,手握兵刃,麵上卻全無鬥誌,仿是病怏怏的患者。
看這些駐軍的模樣,趙瑋和我都來氣,卻隻能按耐住。
虞允文揚聲道:“陛下命我前來犒軍,我本以為會看到軍紀嚴明的駐軍正士氣高昂地抵抗金軍,可是,我看到的是散兵遊勇、膽小之輩、逃跑之徒。我明白,不是你們不願抵抗金軍,而是軍無主帥,無人統領你們,你們失去了信心,猶如一盤散沙。對岸的金軍隨時都會渡江,倘若我們再如此頹散,失守的不僅僅是采石,還有江南大片的國土,還有你們的家鄉。倘若我們不阻止金軍渡江,我們的親人不是死就是淪為亡國奴,備屈辱,我們的兒、孫輩將變金人的奴仆,世代為奴。”
所有士兵安靜地站著,靜寂無聲,沒有了方才的散與頹靡,多了一分凝重。
“我知道,你們都不願你們的親人和兒、孫輩變亡國奴,不願你們的家園被金軍毀了,那麽,我們就應該團結起來,同心協力、共同作戰,用我們的命抵抗金軍侵!”他慷慨激昂地說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你們是宋國士兵,不僅背負保家衛國的使命,還背負著鄉親父老的希。我們應該先士卒,和金兵拚個你死我活,就算流盡最後一滴,就算遍鱗傷,就算耗盡最後一口氣,我們也不能讓金軍渡江,在我們的家園燒殺搶掠!是英雄好漢的,是男子漢大丈夫的,就應該保家衛國!是大宋士兵的,就應該忠義兩全、報效朝廷,誓死守衛采石!”
“報效朝廷!誓死守衛采石!”士兵們齊聲吼道,聲震沿江一線。
“為了我們的家園,為了鄉親父老,為了保家衛國,我們誓與金兵戰到底!”虞允文舉起拳頭,高聲喊道。
“戰到底!戰到底!戰到底!”
他擺手示意旁的趙瑋,介紹道:“這位正是建王,建王奉旨前來犒師、督戰。我們抵抗金軍,流了多汗,傷亡多,王爺看得一清二楚,會如實上報朝廷,有功就賞,有錯就罰。”
所有士兵的神大大不同,神激昂,士氣高漲。
趙瑋朗聲道:“金軍主力從采石渡江,此次渡江之戰至關重要,隻許勝、不許敗。爾等是我大宋的勇士,不能讓金兵看輕,恥笑我宋兵文弱!我們要嚴防死守,不讓金兵渡江!讓金兵瞧瞧我們的能耐!嚐嚐我們的厲害!”
如此鼓舞士氣的話,振人心。
他繼續道:“陛下關心江淮戰事,特命我前來犒師。此戰中,隻要你們盡了全力,都會得到朝廷的獎賞,我會在這裏與諸位勇士一起抗敵,戰到底!”
所有士兵又喊:“戰到底!戰到底!戰到底!”
他轉頭看我,相視一笑。
而後,虞允文和副將一起組織步兵、騎兵,安排布陣、布防。
不多時,士兵們分隊離去,各司其職。
這日,金軍沒有渡江。
這夜,虞允文、副將、趙瑋和我商討如何抵強敵。
副將道:“探子回報,金軍很有可能明日渡江。”
虞允文憂慮道:“王爺,金軍人多勢眾,假若他們強行渡江,我軍隻有一萬八千人,如何抵擋?”
趙瑋沉思片刻,問那副將:“有多戰船?”
副將說有三百五十艘戰船,二哥俊眸微瞇,“不能力敵,隻能智取。”
“如何智取?”我欣喜地問,知道他已有妙計。
“虛張聲勢。”他淡定道,拇指與食指分開,輕下頜。
“怎麽個虛張聲勢?”虞允文不著頭腦。
“依你之見,倘若金軍渡江,一萬八將士如何安排?分幾隊為宜?”趙瑋先問那副將。
“卑職以為,可分五隊。”副將回道。
“一隊在江中迎戰,兩隊埋伏在岸邊東西兩翼,另兩隊掩匿在山後,伺機殺敵。虞大人,你以為如何?”趙瑋從容道,頗有大將之風。
“好!好!”虞允文高興地笑。
“江中隻有一隊迎戰,隻怕抵擋不住金兵。如果金兵強行登岸,如何是好?”副將疑慮道。
趙瑋的角勾出一抹神的笑,“金兵登岸,在我預料之中,我想要的便是如此。”
我疑,二哥的妙計究竟是怎樣的?
翌日早間,飯後沒多久,就聽到江北傳來陣陣的鼓聲,一陣似一陣,震耳聾。
二哥和我立刻趕到江岸,遠眺對岸況。
果不其然,金軍渡江了。
來到帥船上,虞允文已在指揮將士們迎戰,依照昨晚的議定部署。
日頭躲在厚厚的雲層中,不似昨日普照。江風獵獵,吹在上,寒涼得很。江麵迷,不見對岸的形,隻覺得對岸好像到都是兵、都是戰船,好像敵軍就要水似地衝過來。
我站在帥船上,向江北,心中七上八下。
一萬八千人迎戰完亮統帥的主力軍,不隻是以一對十,如何取勝?
倘若我軍戰敗,采石失守,完亮發現我就在采石,一定會捉我回去,到時如何是好?
趙瑋走過來,站在我側,麵容平靜,目悠遠。
江風吹了我的發,也吹了他的發,他的心緒是否如我一般紛?
袂當風,噗噗有聲,好像整個人就要被風卷起來,他卻鎮定如常,仿佛即將麵對的不是一場關乎生死的惡戰,而隻是看一場渡江演練。
“二哥,你有幾把握?”我忍不住問,雖然這個問題令人難以回答。
“我知道你擔心什麽,三妹,我會竭盡全力。”他的臉孔沉靜如水,毫無慌與憂慮。
雖然還是無法放心,但我能做的隻有相信他。
北岸的鼓聲、號角聲齊鳴,響徹沿江兩岸,直抵九霄,令人心。
那副將率三百五十艘戰船迎戰,列陣以待,虞允文與我們在帥船上觀戰。
不多時,見蒼茫的江麵出現了麻麻的海船。相比之下,金軍海船較小,卻滿載金兵、迎著江風破浪而來,像一支支利箭,離弦來,充滿了殺氣。
趙瑋道:“金軍戰船約有六百艘,不過及不上我軍的戰船,堅固、大而靈活。”
虞允文道:“王爺所言極是,我軍戰船可殲滅不敵船,但金軍人多勢眾,隻怕不容樂觀。”
金軍戰船排山倒海而來,風帆鼓鼓,六百艘列陣齊整,蔚為壯觀,令人心驚膽。
瞬時,敵我雙方開戰。
雙拳攥,我一眨不眨地著這場宋金渡江之戰,二哥也是目不轉睛。
平靜的江麵沸騰起來,鼓聲、號角聲與喊殺聲、金戈聲、撞船聲混一片,織一曲鏗鏘激烈、震撼人心的破陣樂。
金軍戰船極不穩便,我方戰船乘風衝過去,就像尖利的鋼刀進敵人的腹部,將敵船攔腰截斷。不敵船因此而沉沒,船上不士兵落水淹死。
這一幕,振人心,我好像看見了勝利的曙。
這場戰愈演愈烈,我軍損失不,金軍的損失更慘重,隻剩一半戰船和士兵。
然而,有些金兵和戰船越過我方戰船,眼見他們就要登岸,趙瑋拉著我後撤,和虞允文一起策馬來到一山坡上繼續觀戰。
江麵上的激戰仍在繼續,登岸的金兵遇到埋伏在江岸東西兩翼的步兵的伏擊。
起初,金軍沒料到江岸有伏兵,陣腳大,措手不及,來一個死一個,傷亡很大。
然而,金兵實在太多了,越來越多的人登岸,沿江一線的戰況越來越激烈,殺聲震天。
雖然敵兵勇猛,卻沒想到遇到這樣頑強的抵抗,傷亡慘重,一個接一個倒下。我方將士越戰越勇,士氣越來越高漲,誓將敵兵殺個片甲不留,激人心。
氣彌漫,橫遍地,水橫流。
如此形勢,對我軍非常有利,足足有六以上的把握打敗金軍。
掩匿在山後的兩隊騎兵,在金兵越過江岸防線、衝向城之時,俯衝而下,以雷霆之勢衝向敵兵,大刀削了敵兵的腦袋,尖戟刺敵兵的膛,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不讓一隻蒼蠅飛進來。
因此,金兵怎麽也無法突圍而,為金國捐軀,死在采石。
好似每個士兵都殺紅了眼,眼中隻有敵人,腦中隻有一個念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如此,隻能拚了這條命、勇殺敵,否則為國捐軀的就是自己。
雖然隻是遠遠地觀,心中卻有一團火在燃燒,有一條激流在湧,心激,仿佛驚濤拍岸,久久不能平息。第一次親臨戰場,看見了這般真實的敵我雙方的廝殺,看見了這般殘酷、這般瘋狂的生死搏鬥,明白了以往不曾明白的東西,比如保家衛國,比如軍紀士氣,比如排兵布陣,比如鐵沙場……相信二哥也有如此,隻有親眼目睹,才有切。
金戈鐵馬,刀劍影;熱噴濺,殊死搏。
這是阻止侵者的正義之戰。
這是保家衛國的熱之戰。
這是視死如歸的無之戰。
誰也無法相信,這場必輸的戰役,宋軍竟然打了漂亮的一戰,就了宋國朝野稱讚、舉國歡騰的采石大捷。
直至夜幕籠罩了大江南北,打了敗仗的金軍才撤回北岸。
夜,將士們休整,我們四人聚首商議。
副將哈哈大笑地說,金軍應該是以為采石無兵駐防,以為可以高歌猛進,直抵南岸,火速南進;到了江中才發現我軍列陣以待,慌了手腳,倉促應戰,這才不敵我軍。金軍更沒想到,金兵登岸後遇到了伏擊,嚇得手足發,來一個死一個;還有掩匿在山後的騎兵,守住了最後一道防線。還有那些百姓在山後搖旗吶喊,金兵以為我軍有很多騎兵,嚇破了膽,最後紛紛後撤。
虞允文亦大笑,“此次大捷,勝在金軍不知我方軍、實力。”
趙瑋溫潤而自信地笑,“兩淮諸戰,金軍未曾遇到什麽抵抗,以為這次也一樣,如無人之境。我就是要將金軍打個措手不及,他們怕了,軍心一散,我軍就勝了一半。”
二人都讚歎二哥這計謀高妙,我讚歎地看二哥,過了這些年,二哥不一樣了,更沉穩,更有頭腦,可謂足智多謀。
接下裏商議明日應該怎麽辦,雖說金軍傷亡慘重,我軍也有傷亡,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倘若金軍再次強攻,我軍未必抵擋得了其強烈的攻勢。
二哥的食指敲了一下大江輿圖上的江北一個渡口,“明日,你率水師強攻這裏。”
“為什麽?”副將不明所以。
“此是江北的楊林渡口。”虞允文也不甚明白。
“今日一戰,金主會以為采石屯駐重兵,必會派人來打探虛實。”趙瑋的黑眸微微瞇起,有點兒高深莫測,“我們不能讓金主探知我方軍的真實況,倘若我們率先北攻,金主就不會懷疑。如此一來,本就士氣低落的金軍將更加害怕,金主興許會放棄從采石渡江。”
虞允文和副將皆點頭稱是,幾乎將二哥當做軍師了。
次日,我方水師北攻,金國戰船出港迎戰。
這一戰,我軍以強弩勁,又用霹靂炮轟擊,大敗金軍。
兩場戰事皆失利,完亮眼見采石駐軍厲害,嚴防死守,無法渡江,退回和州,逃往揚州。
金軍逃循,副將和虞允文設宴慶功,順道為我們踐行。所有將士和當地百姓都過了一個開心的夜晚,軍民同樂,興高采烈。
二哥說,金軍剛剛退走,不能立即渡江,倘若金主派兵潛伏在北岸,我們一登岸就被捉住。
如此,隻能在采石多留幾日。
一夜,新到的主帥李顯忠邀他去用膳,順道商議要事,我不想去,又睡不著,就外出走走,走到了江岸。
夜風呼呼,夜幕上無星也無月,隻有江水湧的聲音陪著我。
攏大氅,著江北的夜空,想起睿兒英俊的笑臉、晶亮的眸子、可的嘟,那種揪心的思念水般湧來,讓人不過氣。
睿兒,娘親很快就去找你,很快就能見到你了……
想著想著,有淚落。
睿兒,明日娘親就去找你,好不好?
不知站了多久,正想回去,卻發現後有腳步聲。
趙瑋緩緩走來,站在我側,語氣似有責備,又似是憐惜,“江邊風大,不怕寒嗎?”
“不是和李大人商議要事嗎?商議完了?”
“也不是什麽要的事。”他溫和地笑,“三妹,你決定明日渡江?”
“二哥,多年不見,你這雙眼變得目如炬,一眼就看別人的心思。”
“其實並不難猜,這麽晚了,你到江邊來,必定是記掛遠在汴京的兒子。”他溫地眨眸,“假若你決定了,二哥便陪你渡江北上。”
江北是金人的地盤,我們一旦渡江,便有可能被盯上。我不想他為我涉險,不想再次連累他,可是,我也知道,他不會聽從我的勸。
趙瑋忽然執我的手,深深地凝視我,“三妹,我別無所求,隻願你一世平安。”
此言此語,宛若深,又似君子之淡如水。
我盡量自然地掙開手,“我也希從此無災無難,安靜過餘生。”
他輕輕地笑,與我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