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無窮無盡是離愁,天涯地角尋思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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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抵達江北,並無發現有人跟蹤我們,如此就放心了。

本想直奔汴京,不過趙瑋收到飛鴿傳書,麵沉重。我問了三次,他不是岔開話題,就是說沒事。我看了那張紙條,震驚得呆了。

紙條上寫:元睿隨軍,與金主同宿同寢。

亮帶睿兒南伐?怎麽會這樣?

“在臨安時,我忽然有了一個想法,也許金主會把你的兒子帶在邊。於是,我派人潛金軍打探消息,果然不出我所料,金主帶著年僅六歲的兒子親征。”趙瑋突然出現在我後。

“他為什麽帶著睿兒南征?”我不明白,完亮究竟想做什麽。

“據我估計,他攜兒子親征,隻怕是為了你。”他篤定道。

二哥的猜測並非不可能。完亮知道我放不下睿兒,索帶兒子南征,照他預料,我一得知睿兒跟著他,很有可能會現

也許他無法斷定我是否真的會出現、會搶兒子,但隻要有兒子在手,他就有更多的把握。

亮,你猜對了,我的確放不下睿兒,的確牽腸掛肚。

離開睿兒越久,就越思念;越思念,就越想去找兒子,帶走兒子。

趙瑋問:“你有何打算?”

是啊,我應該怎麽辦?

“這封飛鴿傳書應該不會有誤,但是,想從金主手中搶回兒子,隻怕比登天還難。”他焦慮道,俊眉蹙。

“一旦我們進了金營,就猶如進了狼窩,出不來了。因此,隻能想法子他出來。”

“就算他願意出來見你,就算沒有大軍保護他,也有不高手保護他。”他的食指點著太

“一定要想個法子,調開那些護衛。”我焦躁地走來走去,腦子急轉,想著可行的法子。

趙瑋沉思半晌,緩緩笑起來,“虛虛實實,實實虛虛,我有法子。”

接下來數日,我們來到距離金軍一百多裏的小鎮,飛鴿傳書給二哥的下屬,讓那人設法將我親筆寫的書函與完亮的膳食一起送過去。書函上寫,我約他在小鎮相見,他隻能帶十個護衛前來,必須帶睿兒來,否則我不會見他。

亮果真離營,帶了不護衛,也帶了睿兒。

見麵的地方是小鎮上一戶幽靜清雅的小苑,他一人敲響了苑門,下人迎他來到正廳,說先去通報,要他稍後片刻。

那二十餘個護衛守在小苑外,分散在四個方位,睿兒並沒有出現。

亮等了半個時辰,喝了五六杯熱茶,總共問了五次下人,每次下人都說再等片刻。他等得又焦躁又憤怒,拳頭握,雙目圓睜。

正廳案上有一隻鎏金香,燃著一種溫淡的香。這種香和茶水中的藥散一起進,令他筋骨、不省人事。而幾個下人在牆頭向外灑了一些令人全乏力、輕微中毒的香,小苑外的護衛聞了之後,昏厥在地,六個時辰後才會恢複如常。

接著,二哥的下屬綁著昏睡的完亮來到一戶農家。

我看著沉睡不醒的完亮,恨不得一刀了結他。

離開中都整整一年,他沒什麽變化,峰巒般縱橫的臉孔仍然俊無暇。隻是,從中都到汴京,從汴京到這裏,大半年統軍在外,有些憔悴,氣不太好。然而,即使他沉睡,五還是那般淩厲,仿佛隻是假寐,蘊藏著可怕的力量,仿佛隨時會睜開眼睛,狼似地撲向我。

“三妹,若想複仇,事不宜遲。”趙瑋的語聲飽含殺氣。

“我也想殺他,以泄心頭之恨,可是,睿兒還在他手中。如果他死了,我如何找到睿兒?”

“你覺得他會乖乖地把兒子給你嗎?”他憤憤道,恨鐵不鋼似的。

“他沒有帶睿兒來,擺明了要用睿兒要挾我,倘若他死了,隻怕我永遠見不到睿兒了。”我深知,以完亮的秉,絕對做得出來。

趙瑋長長地歎氣,不再勸我,我道:“二哥,我想和他單獨談談。”

他囑咐我小心點兒,我一笑,“他四肢無力,不會對我怎樣的。”

看著睡的完亮,這十幾年來發生的一件件、一幕幕,在腦中浮現;所的傷害、屈辱、痛楚,從心中滾過,如在眼前一般……曾經,我發過誓,這個男子如何待我的,我必如數奉還。可是,看著這張悉而陌生的俊臉,心中紛,恨,痛,怨,織在一起……

這個男子是我第一個男人,也是我的夫君,傷過我,寵過我,囚過我,也求過我,著我……如若可以殺他,我下得了手嗎?

二哥說的也有道理,此時不了結他,更待何時?

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會了。

可是,他是世上最明的人,來之前必定想好了後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他不帶睿兒來,就是預料到會有風險,就是要用睿兒要挾我。為了找到睿兒,我還不能殺他。

也許我的決定錯了,可是,還有其他選擇嗎?

把完亮弄醒後,我站在床前,好整以暇地看他。他驚喜地起,卻發覺自己渾乏力,不解地皺眉;眼見這屋子不是那座小苑,更詫異了。

靜了半晌,他好像明白了,自嘲一笑,“想不到朕一世英名,竟然被你算計了,落你的圈套。”

“你隻是防不勝防。”我冷聲道。

“你故意讓我在小苑等了那麽久,暗中給我下藥,還將我綁到這裏,目的是不讓朕知道你的行蹤。”他聰明絕頂,片刻之間就明白了所有。

“陛下英明。”

“朕帶來的護衛都不省人事吧,眼下朕手足無力,隻能看著你,什麽都做不了,你很安全。”他深深地笑,恢複了以往睿智、犀利的神采。

我不想聽他廢話,“睿兒在哪裏?”

亮沉聲笑起來,俊的五一張俊朗迷人的笑臉,“朕早就料到,為了睿兒,你一定會來找朕。”

我重複道:“睿兒在哪裏?”

他狂妄地笑,“睿兒不會離開朕,就算朕讓你帶走睿兒,睿兒也不會跟你走!除非……你連朕一同帶走,我們一家三口開心地在一起!”

我冰冷地笑,“你不當皇帝了?你不要你的帝位、江山了?”

“不是朕不想要,而是你朕選擇。”他想站起來,卻無力支撐,隻能又坐下來,眸越發沉暗,“你離開朕這一年,睿兒很想你,朕無時無刻不想你……阿眸,朕對你的心,你一清二楚,無須朕再說什麽。朕隻希我們一家三口在一起,開心快樂,就算退位讓賢、居山林,朕也心甘願。”

“是嗎?你平生三誌實現了嗎?”瞬間的迷後,我清醒了,他又在花言巧語了。

“那已是年輕狂時候的事了,這些年,朕唯一的心願是與你長相廝守、白首到老。”完亮深款款地說道。

我含笑問道:“那陛下為何揮軍南伐?”

他的聲音溫得不可思議,“因為你。你也知道,前幾年,朕就有南伐之心,不過朝野上下讚南伐的人不多;再者,朕不想與你分開,就漸漸打消了南伐的念頭。你離開中都後,朕無法忍那種思念噬骨的滋味,衝之下,就揮軍南下。”

我好笑地問:“這麽說,陛下揮軍南伐是為了我?是我引發宋金之戰?”

他不語,默認了。

笑死人了,世上再無更好笑的了。

正隆三年十一月,他下令營建汴京宮室,為伐宋做準備。

難道他下令之後就漸漸打消了伐宋的念頭?難道他為了不和我分開而放棄了他的大誌?

明明是他早有南伐之心,卻將這頂帽子扣在我頭上,將引發宋金之戰的責任推在我上,讓我變被世人唾罵的紅禍水。

卑鄙無恥。

“阿眸,給朕解藥。”完亮的語氣半是命令半是請求。

“隻要你說出睿兒在哪裏,我就給你解藥,放你走。”

“朕說出睿兒的下落,還能活命嗎?”他冷冷嗤笑。

“怎麽樣你才會說?”我從靴子裏取出一柄巧的匕首,故意在他麵前晃來晃去。

“縱然你殺了朕,朕也不會說!”他的語氣頗為堅決。

匕首的銀映在他臉上,一如水,卻無比森冷。

我用匕首輕拍他的臉頰,漫不經心道:“既是如此,我便殺了陛下,再慢慢找睿兒。”

亮黑眸瞇,“最毒婦人心,果真如此。阿眸,這些年朕待你不薄,你就這麽絕寡義嗎?”

我莞爾冷笑,“這些年,我隻當作做了一場噩夢,如今夢醒了,我與你再無任何瓜葛。你一死,我大仇得報,心中僅有的恨就此煙消雲散。”

他森冷地問:“你當真如此絕?”

“這世間,若論最心狠手辣的人,你當之無愧。”匕首對著他的臉頰,我緩緩用力,劃出一道傷口,鮮立即湧出,變一道痕,蜿蜒落。我輕挑雙眉,“陛下,最絕的人是你!”

“朕寵你、你,傾盡所有來你,十餘年來此不變,而你,竟然說朕是最絕的人!”他怒聲沉重,毫不在意臉上的傷與痛,縱聲大笑,仿佛嘲笑自己,仿佛在問蒼天,笑聲漸漸高,肆意放恣,狂妄得滅天滅地,笑得差點兒斷氣。

“我會慢慢折磨你,讓你嚐盡淩遲之痛。”我用刀尖割開他的襟,在他的鎖骨劃開一道口。

亮麵不改,好似並不覺得痛,握住我的手腕,氣力微弱,“這一生,朕最看重的隻有兩樣:江山和你。為了你,朕不惜洗天下、毀了江山,也要找到你、得到你。阿眸,在這世上,還有誰比朕更你?”

或許,如他所說,世上沒有比他更我的人。可是,我就應該酬謝他的嗎?

誰都知道強扭的瓜不甜,他不知道嗎?

我道:“江山,是你搶來的;我,也是你掠奪的。你最看重的東西,都是以卑鄙無恥的手段得來的,有朝一日,這兩樣東西都將離你而去。因為,不是你的東西,注定不屬於你。”

他咬著牙,低沉道:“對!朕弒君奪位,朕強娶了你,可是,大金國在朕的治理下,蒸蒸日上,繁榮強盛,這是不爭的事實!而你,你與朕當了這麽多年的夫妻,你敢說你從未有過一日的快樂嗎?”

“就算有快樂,那也是假的、裝的。”我殘忍地告訴他事實,“與你在一起的每一日、每一夜、每一刻,我從未真正地開心、幸福,隻覺得生不如死!”

“你很殘忍!”完亮變了臉,俊眸瞪得圓滾滾的。

“不及你一分一毫。”

怒火焚心,這一刻,以這樣的話傷他,很過癮。

四目相瞪,冰寒的目仿似激撞出火花。

他氣瘋了,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腕,卻無力扳倒我,隻能瞪我。

忽然,他緩了神,道:“朕告訴你睿兒的下落。”

我有點懷疑,他示意我靠近一些,我警覺道:“再不說,我就挖出你的心。”

他高挑英眉,吊兒郎當地說道:“反正朕快死了,說不說無所謂,隨你高興。”

我氣得扇了他一掌,用了十力道。

他冷冷地笑,眸暗沉,好似心甘了這掌。

迫於無奈,我隻能照他說的做,靠近他。他示意我把耳朵湊過去,低聲道:“睿兒在……”

忽然,他使力拉我,我防不勝防,被他抱在懷中。

又被他耍了。

我激烈地掙紮,他沒多力氣,很快就被我推開,我站起,氣呼呼地瞪他。

“溫香玉,很香很香。”完亮得意而滿足地笑,一副陶醉的模樣,“這一刻,朕想了一年,終於得償所願。”

“卑鄙!”

“阿眸,每次抱你,朕總是不自。”

“啪!”我更用力地打他的臉,回報他方才的辱。

“朕可以告訴你睿兒的下落,不過朕想知道,多日前采石之戰,你是否聽聞?”他含笑問道,卻笑得那般風流迷人。

“宋軍采石大捷,我自然聽聞。”我暗自思量,他怎麽突然問起這件事?

“那幫庸才告訴朕,說采石無兵防守,必定能夠順利渡江。朕信以為真,沒想到在采石吃了敗仗,以致軍心搖。”他目盯著我,“朕聽聞,采石之役之所以能夠以勝多,是因為一個做虞允文的文弱書生和一個睿智的軍師。”

“是嗎?”我敷衍道。

“這個軍師,做趙瑋,是宋主的養子,昔日的普安郡王,如今的建王,你的二哥。”

“那又如何?”

“他在采石,你在這裏,朕猜想,當日采石大戰,你和他都在采石。”

“陛下猜對了,正因為有虞大人和二哥在采石督軍,才有震驚宋金兩國的采石大捷。”我鄙薄地笑,“陛下在采石失利,是否覺得很沒麵子?是否丟了很多威信?”

亮的雙眼迸出淩厲的,“當初留趙瑋一條命,是朕這一生所做的最錯的決定之一!”

最錯的決定之一,那麽,留完雍一命也是其中之一?

我緩緩勾,“你沒有看錯,二哥的確是人中龍。假以時日,二哥是你最大的對手。”

他問:“這次把朕騙到這裏,也是他的主意?”

我但笑不語,他冷道:“的確是妙計,趙瑋長進了不。”頓了一下,他眸鷙,語聲森寒,“這一生,朕從未怕過任何人,烏祿,趙瑋,都不是朕的對手!”

我眨眸,“大哥已在遼登基,遲早接掌金國,就算你凱旋北歸,也不一定能奪回帝位和江山。”

他的目冰寒如箭,“那便拭目以待。”

“睿兒在哪裏?”我將匕首對著他的心口。

“睿兒在一個很安全、很蔽的地方。”他的冷笑分外殘忍,“為了你現,朕設了一個天的圈套。朕並沒有攜睿兒南征,隨朕南征的那個小男孩是朕麾下將軍的兒子。阿眸,朕料定你一定會現,果真如此。這輩子,你千算萬算,還是算不過朕。”

“既是如此,我便讓你客死異鄉,將你的首大卸八塊喂狗、沉江。”我必須冷靜,他所說的未必是真的,我不能自陣腳。

“你下不了手。”完亮篤定地笑,“雖然你恨朕,但我們做了多年夫妻,恩多年,朕在你心中早已落地生,你不忍心殺朕,因為你不夠冷酷、不夠心狠,因為你還有一顆溫熱的心。”

我揚起匕首,怒道:“現在就讓你知道我的心是冷酷的、還是溫熱的。”

正要刺進去,他立即扣住我的手腕,互相角力。

想不到他還有如此氣力,我低估了他。

他幾乎咬碎牙齒,“殺了朕,這輩子,你妄想找到睿兒!”

我使上更多的力,卻還是刺不進去。

他一字字道:“你以為朕隻帶了二十餘個護衛嗎?隻要朕消失兩個時辰,候在二十裏外的百餘騎就會趕到,你妄想逃走!這一次,朕誌在必得,絕不會再讓你逃走!”

心魂一震,他說的是真是假?

無論如何,先殺了他再說。

然而,方才短暫的分神讓我失去了絕無僅有的機會。完亮扭著我的手,奪了我手中的匕首,順勢抱我,我拚命掙紮,他死死地箍著我,吻我的脖頸,熱的著我的腮,熱氣燙人。

亮,你好樣的。

這麽短的時間,藥效竟然散了。

不過,他到底力有不逮,反抗良久,我終於掙,氣籲籲。

恰時,趙瑋衝進來,長劍直抵完亮的心口,眸狠厲。

“殺了他!”我催促道,心緒久久無法平複。

“聽!馬蹄聲這麽響,朕的護衛立刻就趕到!”完詐地笑,“現在就可以殺朕,但是你們妄想全而退!”

我聽到了,響亮的馬蹄聲多而沉實,聽來不止百騎,眨眼間就會趕到這裏。

怎麽辦?

趙瑋當機立斷,“上天自會收拾他,我們先走!”

亮自負地笑,“你們逃不掉的,阿眸,很快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我又怒又急,聲嘶力竭地問:“睿兒在哪裏?說啊……”

他心不在焉地笑,“你放心,睿兒很好,隻是每日都念著娘親,問娘親為什麽還不回來。”

二哥強地拽著我離開,再慢一步,我們就不能全而退了。

離去前,我轉頭看向完亮。

他追到門口,定定地我,眼眸好似含笑,卻飽含沉甸甸的痛。

亮的百騎護衛的確就在二十裏外,怪不得他有恃無恐地前來赴約。

趙瑋擔心他會派兵追捕我們,我們馬不停蹄地往西趕路,回到楊林渡口,然後渡江。

此次與完亮鬥智鬥勇,最氣的是問不到睿兒的下落。

想不到的是,數日後就聽到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金正隆六年,宋紹興三十一年,十一月乙未,金國浙西兵馬都統製完元宜反,完亮遇弒。

其時,我和趙瑋已回到采石。

據傳,十一月甲午,金國大軍會師於瓜州渡,打算從此渡江。卻沒料到,渡江前夕,完元宜等人發兵變,砍傷完亮,後用繩勒死他,最後以大氅裹焚化。

金國皇帝完亮崩,年四十。

撣被完亮所弒,而完亮被部將所弒,因果循環,世事回,真真可笑。

他自己也沒料到會有這樣悲淒的下場吧。

李顯忠道:“據江北傳來的消息說,金兵大多厭戰,又在采石一役中慘敗,害怕與我軍鋒。金主治軍一向嚴苛,強令將士三日渡江,違抗軍令者以軍法置,重者即刻死。如此強令,引發兵變並不出奇。”

“金主此次南伐我大宋,大大失策。今時不同往日,金國那幫驍勇善戰的將士、族早就過慣了富貴樂的日子,不想再上戰場衝鋒陷陣,多數人厭戰。金主執意南征,不得人心,軍中不士兵是從契丹等族征來的壯丁,戰鬥力自然無法與靖康年間相提並論。”虞允文分析道。

“金主一死,金軍群龍無首,軍心已散,這場戰,應該結束了。”趙瑋凝眸道。

“那金軍何時北撤?”副將問。

“靜待便是。”二哥擔憂道,“雖說如此,采石駐軍不能掉以輕心,不能有毫鬆懈。因為,完亮死了,金國還有另一個皇帝,完雍。”

眾人紛紛點頭。

是啊,完亮死了,完雍便是名副其實的金國皇帝了。接下來,便是完雍大展拳腳的日子,金國史冊將會掀開新的一頁。

他們還在高談闊論,我靜悄悄地離開,來到江邊,著廣闊而蒼茫的江麵。

江風又冷又急,吹得鬢發淩地飄飛,袂也噗噗地飛揚。

平生最痛恨、最憎惡的男子死了,終於死了,老天爺終於收拾他了,我應該高興,應該歡呼雀躍,應該對著大江縱聲狂笑……然而,笑不出來,說不上多開心,更說不上悲傷……現在是什麽,我不知道,似乎很淡定,又好像很、很煩躁……對,有點煩躁,卻又不知煩躁什麽……就像上某個地方的,卻怎麽抓也抓不到的地方……

他死了,就沒有人魂不散地纏著我,這輩子我終於可以無所顧忌地四遊玩。這些年的屈辱、痛楚、怨恨統統煙消雲散,我可以再做回十七歲以前的我,無拘無束,無憂無慮,想去哪裏便去哪裏,想行醫救人就行醫救人。

是的,我得救了,解了,自在了,前所未有的心舒暢。

亮,你這一生做了不錯誤的決定。留大哥一命,一錯;留二哥一命,二錯;揮軍南伐,三錯;在後院起火的形勢下堅持南進,大錯特錯。

死了,也就罷了,再胡思想做什麽?

唯一的憾是不知睿兒的下落。睿兒,你在哪裏?

睿兒,即便窮盡一生,娘親也會找到你。

後有人靠近,我知道,是二哥。

“完亮死了,你不開心嗎?”趙瑋與我並肩而站,遠眺天水一的遼闊大江。

“開心。”我回眸一笑,“隻是,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有點不敢相信。”

“我也是。”他和潤地笑,“那日我說上天自會收拾他,老天爺果真收拾他了。他有此下場,是咎由自取;他殘暴不仁,滿手腥,死在部將手裏,也算死得其所。”

“因果循環,惡有惡報,他活該有這樣的下場。”我歎氣,“可惜那日沒問出睿兒的下落。”

“你決定北上找睿兒?”

“二哥,你離京已久,該回去了,父皇也希你早日回京。”

“跟我一起回去吧,過陣子局勢穩了,我再陪你北上。”

“我心意已決,你不必再勸。待金軍北撤,我就北上;若你不放心我,可派幾個人跟著我。”

“不急,再考慮兩日吧。”趙瑋含笑看我,目轉向北方,仿佛越過了大江、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大哥將是金國皇帝,三妹,我和大哥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了,你呢?”

“早在金天德二年,我在上京金宮遇見他,就知道,我和他再也回不去了。這些年,我和他越來越疏遠,就連當年的愫,也淡了。”

說出這番話,才發覺,流年無,衝淡了一切。對大哥的那份,早在這些年的萬念俱灰、心力瘁中慢慢消蝕。所謂流年換,便是這個意思吧。

倘若他在眼前,也許還會心,不過,這一生隻怕再無相見之日。

趙瑋拗不過我,留下六個高手護我北上,一再叮囑,務必在金軍北撤後再渡江。

啟程這日早間,我送二哥到郊外。

他下馬,牽我的手往左走了一段路,撇開那些護衛。

“二哥,我會照顧好自己,你放心回京吧。”寒風呼嘯,吹得我睜不開眼。

“天下之大,倘若一直找不到睿兒,你要找多久才罷休?”寒風揚起他的袂,飄飛有聲。

“明年二月,假若還是找不到,我就去臨安找你。”

“好,我在臨安等你。”

“三妹,我回臨安這幾年,沒有去救你,甚至沒有派人去,你可怪二哥?”他終究問了,滿目愧疚。

我莞爾道:“耶律複救過我數次,最後一次才順利救出我,可想而知,完亮在鸞宮部署的衛是多麽厲害,防守是多麽森嚴。二哥,我知道你有苦衷,我不怪你。”

趙瑋沉重道:“你不怪我,我更不能原諒自己。雖然我有苦衷,也不想對你坦言,但我終究有負於你。”

我淡淡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是父皇不許你派人營救我吧。”

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我知道,他不願說出苦衷,也不想承認我的猜測,是不想在背後“議論”父皇,不想我更怨恨父皇,雖然這本就是事實。他對宋帝的父子誼,可謂忠孝兩全。

趙瑋摟過我,在我耳畔道:“三妹,珍重!”

我笑,“二哥,珍重!”

片刻後,他鬆開我,原路走回去,上馬。我揮揮手,他轉過頭,定定地看我一眼,目深深,然後,揚鞭策馬,絕塵而去。後數騎也隨離去。

二哥,我不會再去臨安,你一路順風,珍重!

金軍北撤後,順利來到汴京,聽到一個不知是好是壞的消息:完亮的長子完英被殺,而徒單皇後也不知所蹤。三個護衛三次夜探汴京皇宮,卻找不到睿兒。連續多日多方打聽,據宮中侍奉徒單皇後的宮人說,徒單皇後的寢宮隻有太子,並無其他皇子。

難道睿兒不在汴京?完亮究竟將睿兒藏在哪裏?

護衛問我接下來怎麽辦,我說在汴京城城外打聽幾日,若無進展再計議。

打聽了四日,還是沒有打聽到睿兒的蛛馬跡,卻聽到完雍在中都皇宮登基的消息。

大哥,你終究當了金國皇帝,恭喜。

睿兒應該不在汴京,那麽又在哪裏?應該去哪裏找?

想破了腦袋,還是無法決定從哪裏找起。幾個護衛提議先回臨安,再做打算,我同意了。

這夜,我在飯菜中下了蒙汗藥,他們沒有防備,昏睡過去,我一人騎馬北上,趕路。

就算挨著往北找,我也要找下去,因為,在這世上,睿兒隻有我一個親人了。

六個護衛沒有追上來,因為我繞路了,他們猜不到我的行程。

如此過了幾日,我住在一家客棧,過了一個冷清、孤單的除夕與新年,卻在正月初四聽到一個心驚膽的消息:雖然完亮已崩,朝野外、名門族中卻有不人痛恨完亮,這些人將仇恨發泄在完亮的兒子完元睿上,奏請新帝當眾絞殺完元睿。而完雍也應允了,與眾臣商定,在正月二十日行刑,以平眾恨。

就算完亮兇殘、殺了很多人,但孩子是無辜的,這些人竟然對一個無辜的孩兒下手,一樣的殘暴、冷酷,他們和完亮有什麽區別?

我立刻啟程,在十三日趕到中都。

花了兩日打聽到,完亮的妃嬪都被遣出宮,不是去庵堂、寺廟清修,就是遣送回家。一些對舊主忠心耿耿的宮人也被遣出宮,隻留下一些做活、幹雜役的宮人。

如此,想通過相識的妃嬪進宮,也就行不通了。

對宮門守衛說,我要見完雍?肯定被轟走。

對了,還有西三所的安心、安平,可以先找們。

可是,新主登基不久,新朝尚未穩定,皇宮守衛自然也極為森嚴,宮門守衛不放行,我隻能在西三所的宮人時常出的宮門守株待兔。

守了五日,終於,我看見了出宮辦事的琴姑姑。

好說歹說,收了我一對玉鐲,帶我進宮,讓我喬裝為西三所的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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