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暗。
鄄城之上彩波,一道明亮之正從北邊疾馳而來,很快在大陣之前停了,試探地用神通傳了一道話語,便在大陣前候起來。
鄴檜心中算盤打的震天響。
‘這司馬元禮向來是左右逢源,儲袋裡寶塞得如山高,卻從來不拿出一兩份來,學了個明哲保,今個我用話一探,卻顯得很是堅決…’
鄴檜臨行前刺司馬元禮一句,並非沒有緣故,這司馬家雖然落魄,卻曾也是真武舊臣,楊氏與那位宋帝但凡想有所作爲,按理來說,是不宜這人隕落的。
‘既然他先士卒,敢跟著魏王向北,那就必然有宋帝與楊氏的支持…’
他白子羽並非信不過這位魏王的本事,可能攻未必能守,一旦潰退起來,沒有謫炁保護,這事就不好收場,楊氏若是支持,鄴檜也好放開拳腳。
‘算算日子,那丹藥也將了,等這場仗打完,撈一些功績回去,好閉關修行,邁過參紫。’
他稍等了一陣,這才見陣前出來一個人,駕著神通,看上去有幾分匆忙,一見了鄴檜,那便笑開了,道:
“白子羽!”
鄴檜一拱手,笑道:
“原來是三疑道友。”
這兩人早些時候卻認識,也是個亦敵亦友的份,鄴檜好不容易逮到了他落魄,哪能不奚落兩句,向前邁了兩步,夾槍帶棒地道:
“喲,喬道友也降了!”
喬文鎏一見他來的方向,心中早就有明悟了,大笑一聲,於是罵道:
“還多虧了你這姓白的在北邊替我擋著東昌的援兵,我纔好棄暗投明,可見在這降宋之道上,白道友可堪做我的師尊!”
鄴檜一拱手,道:
“不敢!白某當年是向常昀真人學來的,你我…還是做師兄弟罷!”
於是相視一笑,一同往城裡去了,鄴檜上下打量了,道:
“道友傷勢倒是不重。”
一聽他提起傷勢,喬文鎏簡直有些牙酸,道:
“白道友也知道,魏王如今是大真人…我這神通雖然厲害,可哪能補得過參紫之間的差距,傷勢其實不淺,只是我趕忙退下來,招待好了魏王,找了我那些個妻妾顛鸞倒,調和牝牡…你要是不突然打斷我,我還更好些。”
鄴檜擡眉:
“明之傷…你倒是有人可用?”
喬文鎏擡起頭來,笑道:
“我目長遠,豈能算不到今天?早些年聽說這大事的時候,我就特地找了厥功法,點了一妻修行了,如今剛剛好用上。”
鄴檜卻對他頗爲悉,此人舉止放獷,多有貪婪,不惡名都是由此而來,早些年喜好同人鬥法,來修煉他那合療傷之,一邊便開始廣納妾,志在集齊五德十二炁,當年就有三十一房了,如今想必更多,也不去多問,道:
“魏王何在?”
喬文鎏道:
“往北去了,應該是去看那鄆、濮兩關,只留下大殿下在此地,此刻應該在偏殿裡。”
兩人到了大殿之上,一同落座了,鄴檜這才低聲道:
“我對此地的山川雖有些瞭解,卻不瞭解北邊的人,這地方能不能打,要打多久…恐怕還要道友指點。”
顯然,白子羽急著回去閉關,是不願意長久在中原鏖戰的,便尤爲關心李周巍的下一步舉,喬文鎏顯然也看出一二,咬牙道:
“你要了?”
鄴檜須不語。
喬文鎏便有所領悟了,冷笑道:
“參紫卡了我八十一年,也卡的夠久了,顧真人爲我擬了一方,卻要【景玄浥】,我卻沒你那好運氣,輕易有靈在手。”
鄴檜目微,似乎聯想到了什麼,喬三疑並不多說,沉片刻,道:
“我看…很難繼續向東了。”
他一抹桌面,山川河流便顯化而出,南方在西,鄄城在東,北方則廣平在西,東昌在東,形四角之勢。
而廣平往北,還有一點,正是魏郡。
他淡淡地道:
“太行山下雖然土地廣闊,廣平、魏郡與東昌以北仍有百里趙土,卻無險可守,歸到底也不過這五地,如今我等先機已失,換了鄄城回來,已經能立足,他們必然放棄魏郡、東昌,以圖燕國手。”
“他們一放,我們必須接,否則讓燕國得了去,沒有山川防備,後路岌岌可危,怎麼有時間繼續往東?而轂郡同樣有了防備,要繼續往東,絕非能輕易攻克。”
喬文鎏嘆道:
“魏王再厲害也不過一人,轂郡有多神通?燕國有多訶?”
鄴檜瞇眼道:
“我知道要接,無非接多。”
喬文鎏低聲道:
“我看西邊,魏郡不能要,而要廣平,東邊的東昌拿下即可。”
“廣平有仙山,是一關隘,魏郡早就被拔了地脈,守廣平與守魏郡,難度可是天壤之別…魏郡的何氏又常年與燕國眉來眼去,何必放著大好的仙山不守,去取一累贅?”
他面多了一分誠懇,道:
“可我到底是一新降之人,何氏又與喬氏有親,有些話不好多說,雖說魏王明浩大,卻指不準有旁人又作他想,這話還請白道友代爲轉述,只說是你都衛所慮,萬萬提不得我。”
鄴檜似乎頭一次見他有這一種思慮,面多了一份驚異,笑道:
“難得!你喬三疑…竟然還有幾分誠心!”
喬文鎏那張臉上頓時有了笑意,意義不明地搖搖頭,道:
“你別看我喬氏,當下風,當年我尚未橫空出世,我喬家在這城裡也是窮困潦倒,如今的面都是由我而得。”
“於於理,於勢於利,你我這些半吊子的大族、得道的散修…機緣在何,還用我來說麼?”
……
風雲滾滾。
鄄城自東,山川起伏,河水蜿蜒,起伏不定,很快從郡邊流過,沒東方茫茫夜裡。
源自的湯水已然南去,這一道水源自大河,彩青藍,尤爲特殊,著一合水之氣,雖然只是一支流,靈氣卻極爲富,乃是鄄鄆二城極爲關鍵的修行之所。
正是濟水。
山林沉浸在如墨般的夜裡,一片片林葉在風中颯颯,約能看見那青石的土坡之上,靜靜立著一人。
他只著了簡單的墨袍,原本明亮的金紋路已經在夜中暗淡下去,只有那雙眼睛仍然在黑暗中明亮,這位名震南北的魏王、新晉的明大真人,就這樣孤一人,如同凡人一般站在這不知名的山丘上。
此丘是濟水流經之地,亦是鄄城最東方,立在這山丘之上,那東方的大城顯得近在咫尺。
‘鄆城。’
此城與鄄城一東一西,好似一母同胞,卻更加雄大,讓這位魏王沉不已。
‘喬文鎏說…此地本來沒有這麼多雄城的,是當年寶土真君在此開宗立派,後來的社稷也在此地,有大神通之事,故而起了雄山,有山就有陣可守…’
李周巍久久凝視了,心中已有決斷。
‘恐怕…魏郡不好要了,只要轂郡的真人不犯渾,一定會引北釋局…’
其實這並不算多大的意外,他心中早就有過如今境的預料,往東而來,最大的目的還是濟水——龍屬無論有什麼謀劃,他都寧願越早知道越好…
‘如今慈悲道必然很快有作,繼續往東,鄆城有大真人駐守,無法速勝,廣平、必爲燕國所趁。’
‘湯緝餘、周奉、喬文鎏…’
‘夠了麼?’
其實得了喬文鎏,已經是極大的收穫,可他終究不願輕易退走。
‘不夠。’
他明白,如今自己只能進不能退,如果不能蒐羅到足夠多的助力,一旦燕國與轂郡的力轉移過來,他很可能連現在即將到手的四郡之地都守不住!
他的目凝著天際,心中的念頭漸漸複雜,終究閉起雙眼,似乎在閉目養神。
【查幽】!
霎時間,他的靈識已經衝上萬丈之高空,居高臨下地俯視衆生,那籠罩在遠方城池上的玄妙陣法一瞬明,將部的所有景象一一呈現。
高大殿之中神通林立,或手持玉盤,或盤膝而坐,或手捧書卷,種種神通的彩織一,讓那大殿裡都顯得狹隘起來。
‘喬三疑…若宋人來攻,我等當先擒此人…’
‘李周巍經百戰…豈會正面來攻?恐怕繞有他路,北面還須多多留意…’
‘留意?該留意的又豈是我們?北方看上去悄然無聲,可無論他往哪攻,只要了,慈悲道豈能坐視?’
衆人爭議之間,坐在上首的青年人卻一言不發,看向側旁的老人。
老人同樣盤膝凝神,沉默不語,可上的種種神妙匯聚,強悍的神通法力凝聚於一,擾得太虛之中靈機不寧,寂然無聲!
種種聲音織,如同流水一般,通通浮現在他眼前,李周巍卻本沒有理會他們的種種猜測,只一掃而過,心中有數。
‘果真有大真人…還有兩位紫府中期…興許還有他人在路上…’
這力量說強也的確是天下一流,可只要安排得當,以李周巍手中的人馬,同樣有戰而勝之的把握。
‘可惜有後顧之憂…’
他掃視了一陣,終究沒有更大的收穫,正回還,心中卻突然涌起一異樣。
“嗯?”
一淡淡的涼意衝上眉梢,他到自己的在冷風之中的,昇之中微微,道道神通一同明,卻約有浮之意。
那多年來一直躺在自己昇之中的、坨坨的符種,竟然輕微一!
這一牽了他渾的氣機,李周巍當即大凜,眼前的視野緩慢卻又堅定的移起來,向鄆城以東!
這一剎那,他到一極爲玄妙的靈機衝上雙眼,原本的視野驟然擴大,如同一條自西向東的直線,再次貫穿千里,穿過重重阻礙,一座一座的仙山峻城,落在了重重大山保護的小城之中。
‘這是…’
此城遍地古樸,青磚烏瓦,閃閃的神通如同繁星,點綴於此地,李周巍的視野轟然開闊,與往日【查幽】如同眼所見不同,他的視線幾乎遍佈了這小城的每一個角落,種種信息如同蜂擁而來的洪水,撞他腦海之中。
‘天下之中、轂郡、太叔匡夷…’
‘人皇、道淳、淳城…’
此時此刻,甚至連閃爍在此地的境、天的龐大姿態一同明亮在他眼中,雖然難以穿其中,上方的種種彩卻映他眼簾!
而那奇特的吸引力忽視了這所有東西,拖拽他的速度越來越快,如同翱翔的春燕,極速掠過青石地面,來到了一小院之前。
這小院乃是青漆所刷就,甚至佈滿了歲月的斑駁,看上去古樸自然,那並不寬的門檐之上懸著牌匾,字龍飛舞。
【文磺居】!
這一瞬的停留彷彿是幻覺,他的視線已經穿過廳堂,來到了主位之前,那紅木的桌椅前放了一案,攤開著潔白的宣紙,點著硃砂的青筆放在一旁,主人似乎已經不知所蹤。
而他的視線通通從這些看似簡單卻不知有多貴重的東西上劃過,沒有毫停留,如同他李周巍就站在此地,緩緩擡起頭來,目停留在了屋檐之上。
那灰黑的木樑之上,放著一枚青匣。
青匣中鋪滿了大大小小的奇特白瓷片,灌注滿了明的水,躺著符紙,經文妙曼,而他的視線卻凝聚於那毫不起眼的白石,落在了角落的、小小的一顆瓷片之上。
這瓷片呈現出三角般的菱形,薄如蟬翼,卻讓他雙眼冰冷地酸楚,心中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悸。
這一剎那,這瓷片潔白的彩閃爍在每一個符之人的心頭,從南至北,無不應,李周巍則如同自九幽之中漂浮而起,天地倒懸,從極遠之迴歸本!
天漆黑,山風呼嘯,幽暗之中亮起那兩點金,眼神平靜如水,可他的心中已經升起濃厚的殺機與難以搖的堅決。
‘轂郡…碎片…’
‘仙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