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哭。
——我帶你去買好吃的。
日蒼白落在顧清淮英俊病弱的臉頰,他的皮沒有、也乾裂得不行,濃眼睫在眼睛下方投下的影。
同桌的時候,每次顧清淮打籃球、育課又或者午飯回來,總會給帶好吃的,在他的手裏拎著,又或者在他的校服口袋裝著。
夏天有冰冰激淩,冬天有糖炒山楂和糖炒栗子,心不好的時候有微苦回甘的抹茶慕斯,肚子很疼的那幾天還有熱熱的紅糖糍粑,厚厚一層黃豆,又又糯又香。
高中三年,校校外的好吃的點心,他差不多給買遍了。
後來大學,顧清淮讀軍校不能隨便外出,就算可以請假,也要在當天四點之前返校。
坐好久的火車,就為見他一面。
在人來人往異地街頭,他牽著的手十指扣,說,走,我帶你去買好吃的。
所以現在,你又夢見那個哭鼻子、需要你哄的小姑娘了,是嗎?
心臟被不斷揪扯、撕裂已經疼得近乎麻木,鐘意趴在顧清淮的邊,眼淚不控制順著他的手指指骨落。
他明明在自己面前,可是他不會放聲音哄、也不會張開手臂抱,他閉著眼睛像是睡著,無法給出任何回應,意識在無邊黑暗裏沉沉下墜。
病房的門被人輕輕推開,鐘意以為是趙雪青,趕忙幹眼淚。
短短幾天已經瘦得不樣子,那雙淺琥珀眼睛如同蒙塵的寶石,沒有半分神采。
看清來人,站在那裏好半天,努力彎起角扯出一個笑:“鄒爺爺。”
楊楊速食店出事以後,大家就再也沒有見過鄒明順,卻總能從鄒楊那裏收到他老人家做好放在保溫盒的飯菜,又或者是一袋沾著泥土的、剛從地裏摘的新鮮蔬菜,
每人都有份。
這麼久不見,老人家的頭髮又白了好多,人一下子有了老態,可面容依舊慈祥。
鄒明順聽說顧清淮住院,坐了最早的一班車從老家趕來。
他做了熱飯熱菜放在保溫桶裏,卻沒想到,顧清淮傷如此嚴重。
那雙蒼老的、遍佈皺紋的眼睛,久久凝視病床上的人:“這孩子怎麼把自己弄這樣了?”
站在爺爺邊的鄒楊滿心愧疚,他低聲說:“如果我在,或許隊長就不會傷了。”
鐘意苦笑:“就算你在,顧清淮也不會讓你上。”
他顧清淮多厲害,最危險的任務總是沖在最前面。
誰的命都是命,就只有他自己的不是。
空氣靜默,病床上昏迷著的人,哪還是那個不近人的顧閻王。
他不笑的時候,眉峰像刀,眼鷙,薄薄抿起的總帶著嘲弄的弧度。
可此時他長睫低垂,眉眼五不再有強烈攻擊,顯出原本清俊漂亮的樣子,依稀還有年時的乾淨和清秀。
鄒楊前腳到,後腳陳松柏和喻行也到了。
只不過招呼還沒來得及打,陳松柏接到電話,臉瞬間變了。
強烈的不祥預,喻行問道:“怎麼了?”
陳松柏低聲說了句:“指揮中心傳來消息,緝拿毒販的時候發現大量私藏炸.
藥和□□,請求支援。”
全市就只有顧清淮一個主排手。
他這個人雖然不怎麼正經,但是在這件事上很嚴肅,那些年他是真的在手把手教鄒楊。
幹他們這行的缺胳膊都是常有的事兒,說不定哪天他就不在了。
他可以不在,但炸彈不能沒人拆。
急時刻,所有人嚴陣以待,鄒楊看向鄒明順。
爺爺不說話,鄒楊看了眼那個躺在病床上的人。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他面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這一刻,他不得不做出選擇。
他垂著腦袋,像個做錯事的小孩:“爺爺,我不上,對不起隊長造了那麼多炸彈給我拆著玩。”
那個瞬間,鄒明順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錯了。
他著鄒楊離開反恐突擊隊的時候,曾吼鄒楊,怎麼別人不去拆炸彈,必須得你去?
!
而現在,一邊是躺在病床上陷昏迷的別人家孩子,一邊是安然無恙健健康康的自己家孩子。
誰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心頭?
好半天,他擺了擺手,聲音低得像歎息:“去吧,平平安安回來。”
鄒楊大步跑開,那輛來接他的黑劍齒虎等在醫院樓下。
臨行,鄒楊遠遠給爺爺敬了個有力的警禮。
他喊:“爺爺,等我平安回來,我打報告調回特警支隊可以嗎?”
紀錄片第五期的主題,鐘意想要調整。
就用《浴火重生》吧。
經此一役,所有人都將迎來新生。
-到杜子騰為止,聊天APP案件的所有涉案人員均被緝拿歸案,徹底畫上句點。
隨著案件進展牽人心、引起網友關注的,一個是反恐突擊隊立下赫赫戰功的拆彈專家顧清淮,一個是作為案件核心人的導演鐘意。
那些年,鐘意曾經整理好的二十多頁的文檔在網上曝,字字啼。
年被男同學言語擾、被校園霸淩,工作後,又因矚目的貌被上級職場擾,偏偏手裏還有新聞線索、想要還害者一個清白,讓咬碎牙齒和吞,堅守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僅僅是因為,這個崗位可以為弱勢群發聲。
也因此,眼睜睜看著孩因為輿論從十幾米的高樓一躍而下。
潘多拉魔盒被打開,年時相似的經歷在此時此刻變利刃扼住的嚨。
趙雪青看到電視新聞的時候,幾乎不能相信,那個被職場擾折磨的人,是的鐘意。
換做一般人,也能像這樣,打碎牙齒往肚子裏咽,生生扛下去嗎?
跟蹤被認為沒有價值的新聞線索只為了還給孩一個清白,因為自己曾經經歷過擾所以總想要為有同樣遭遇的孩子撐起一把保護傘。
這麼多年來,竟然為自己選了一條如此難走的路。
趙雪青對鐘意的第一印象,是一個漂亮到遙不可及的同學,很和人說話,不參與集活,大多數時間獨來獨往,因為個子高坐在教室後排。
偏偏個子高骨架還纖細,一米六的娃娃臉,一米七的高,像個大只的娃娃。
後來學校裏慢慢有傳聞,說鐘意是顧清淮的朋友,遠遠看了一眼,當時的第一反應是:這倆如果真能從校園到婚紗,那孩子得好看什麼樣呢?
而高中因為生病吃激素藥迅速發胖,從九十斤到了一百四十斤,任何人落在上的注視,都像是刺,紮得渾不舒服。
因為胖,穿校服的時候格外臃腫,育課跑步永遠要被落在最後,在教室值日的時候胖胖的一旦彎腰就會不小心撞掉別人的杯子又或者是書,甚至是課間的時候也有人有意無意看向的方向,
說:看,那就是七班那個大胖子!
羡慕鐘意材纖細個子高挑、穿校服也能穿出弱不風的覺,羡慕鐘意眉眼如畫明眸皓齒、走到哪兒都被人悄悄議論說“看,那就是校花,什麼“仙落淚”,
怎麼會有人哭都這麼好看。
當時鐘意的同桌在哄,那個不知道有多生暗暗傾心的顧清淮,哄小孩似的:“吃冰嗎?”
鐘意吸吸鼻子,剛才還梨花帶雨呢,瞬間自己手把眼淚幹,眼睛亮晶晶地小聲說:“吃。”
便見那清清冷冷的顧清淮彎下眼睛,笑得特別好看:“走,我帶你去買。”
那個時候想,也難怪顧清淮喜歡鐘意,哭起來都那麼漂亮,換是也喜歡。
後來發現,漂亮才不是鐘意最大的優點。
鐘意在生衛生巾被男生撿起、惡意嘲笑的時候,搶過來冷著臉說:“沒見過回家問你媽媽。”
鐘意在班裏男生過地上的水漬看老師底的時候,一個人默默起拿起拖把把地拖乾淨。
鐘意在班裏的生因為淋雨、薄薄的夏季校服顯出形狀被男生議論的時候,默默把自己的校服外套遞過去。
還有一次,的男同桌到的,氣到哭出來,男同桌卻說“不小心”,轉頭就去跟其他男生炫耀。
鐘意拎起凳子砸上那個男生的手,而後用慣常的的聲音說:“對不起,不小心到了。”
瞬間破涕為笑。
鐘意告訴無需迎合任何人的審。
鐘意告訴有圓圓的眼睛和酒窩,超級可。
鐘意也告訴,如果影響健康格裏有無所畏懼的一面,可更多的時候,沉默、靦腆、社恐,容易害,喜歡甜食。
每天都能發現你新的優點並衷心讚,像是一劑神奇而又治癒的良藥。
難怪啊,難怪那麼多生明暗的顧清淮會喜歡鐘意。
都恨自己不是個男生,如果是男生,勢必要和顧清淮搶朋友。
趙雪青覺得,像是在下雨天遇到了一個小太。
小太就是鐘意,會自發熱,讓不再淋雨。
可現在趙雪青才發現,鐘意不是小太。
不會自發熱,也不是因為有多餘的雨傘,所以分給一把。
是曾經自己淋過雨,所以才會知道,那樣的覺真的太疼了。
趙雪青關掉電腦上的新聞,起前往那條遍佈食的小吃街。
顧清淮說過,鐘意喜歡吃甜,心再不好吃甜的也會好起來。
他也說過,如果以後我不在,就麻煩你幫忙記住了。
-顧清淮昏迷之後,好像一直都陷在此生最憾的夢中,掙不開。
那個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特警排手,在睡夢中出最不設防備的一面。
原來他也有憾也有苦楚也有無法言說的傷痛,無人能講,只能在夢裏說出來。
鐘意聽見他說“不分手”,也聽見他說“別哭,我帶你去買好吃的”。
還有一天深夜,聽見他低低的囈語,說的是——“媽,你等等我,很快。”
醫生說,如果他半個月之不能醒過來,況就會非常危險。
而時間仿佛在炸彈炸的那一刻按下暫停,鐘意忘記時間忘記吃飯忘記睡眠。
看著顧清淮臉上、脖頸上乃至手背上的傷口結痂,再到結的痂落。
聽醫生說顧清淮的外傷已經沒有大礙,各項指標也在回歸正常,可是他依舊沒有醒來。
幻想某天不小心睡著睜開眼睛就看到他在看自己,幻想自己去打個水買個飯的時間回來他問自己去哪兒了……甚至無數次在睡夢中驚醒。
可是,幻想終歸是幻想。
一開始,鐘意還能哭還能掉眼淚,後來連哭都哭不出來,又開始整宿整宿地失眠。
就算神疲憊至極的時候不小心睡著,夢裏也是目驚心的紅,有個孩用稚的聲音在耳邊一遍、一遍地重複——“那個員警叔叔被炸飛啦!”
第十五天就這樣到來,時間的齒帶著刺,從鐘意心尖碾過。
醫生過來看了一眼,沉沉歎了口氣,白大褂從眼前一晃而過。
鐘意徹底丟了魂魄。
也許,事從一開始就錯了。
不應該考去省重點,不應該和他當同桌,不應該暗他三年。
如果沒有在一起,顧清淮不會在竇初開的年紀遇到一個爛人。
他不會在母親確診絕症的時候被朋友分手,不會在想要求婚的時候被朋友拋棄,不會被捲杜子騰的案件,不會在執行任務時遇到被挾持的朋友,更不會因為抱著炸彈往沒有人的地方跑、
被炸到重傷昏迷不醒。
如果沒有,顧清淮或許會認識一個明朗可哥的孩子,善良的、沒有影的、勇於表達的,可以像個小太一樣溫暖治癒他所有的心傷,也被他放在心尖妥帖護。
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是這樣的重度神病患者。
那天,鐘意趴在顧清淮的病床前,恍惚之間,夢見年時。
站在他面前,張到臉頰通紅:“我……”“我知道,你鐘意。”
清風吹落花瓣落在他肩側,年顧清淮在的夢境深,笑著開口:“我鐘意你的鐘意。”
趙雪青像往常一樣,買了好多好吃的來陪鐘意,到醫院時,鐘意不在顧清淮的病房。
等了好久,不見人影,打電話才發現,鐘意連手機都沒帶。
應該沒有走遠吧?
可是直到天黑,直到夜深,鐘意都沒有出現。
那麼的顧清淮,怎麼忍心離開他、哪怕是一小會兒。
趙雪青突然就開始慌了,只因那天在新聞報導中看到一句話——創傷後應激障礙患者和抑鬱症患者一樣,嚴重時會產生輕生的念頭。
那是一種疾病,並不自己控制。
趙雪青問謝凜要到顧清淮家裏的碼,無比希能在那裏見到鐘意。
碼鎖應聲而開:“鐘意,你在家嗎?
我是趙雪青。”
可是那個沒有人氣的家裏空空,像是從沒有一個鐘意的孩來過。
那本放在書桌上的日記本,被風吹開。
像是積年累月不為人知的傷口,猝不及防撕裂在的面前。
2018年9月6日如果跟蹤報導的是別的記者,是不是就不會死?
是我的錯,是我害了,是我太懦弱,是我的錯,我是個廢,我是個爛人。
我保護不了自己,也保護不了像我一樣的孩子,我應該去死。
可是我不想死,我想見他,我還想見他啊……2018年9月29日我不敢關燈,關上燈,這個房間就到都是人。
我不敢睡覺,閉上眼睛,那些人就在夢裏追著我跑。
什麼時候可以解。
到底怎樣可以解。
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真的太疼了。
2018年10月21日我十七歲時,許願想要擁有的年啊。
祝你前程似錦。
祝你鵬程萬里。
祝你早日為共和國的大將軍。
也祝你,再也不要遇到像我這樣的爛人。
2018年11月1日我不想看見他娶別的孩子。
我刪掉了他所有的聯繫方式。
2018年12月25日生命開始流逝的每分每秒,我以為我會覺得解。
可為什麼,我想到的全是他,我想他,我好想他。
2019年1月1日我什麼都沒有。
我只有一顆生銹的子彈殼。
2019年2月4日我在街上遇到一個人。
瘦高,很白,衝鋒,運。
我以為是他,傻子一樣跑上前。
我是不是有病,跟他分手,把他拋下,卻又想他想到快要瘋掉。
哦,對。
我真的有病來著。
2019年6月9日那件衛早就沒有他上的味道了。
2020年1月24日電話接通前的那零點零一秒。
我掛斷了。
2020年8月31日如果我死掉,如果你不幸撿到這本日記,不要告訴顧清淮我的死訊。
這是我最後的願。
翻到最後一頁,時間回到他與闊別重逢的那一天。
2021年8月31日穿婚紗給他看,卻不能做他的新娘。
再往後整頁整頁的紙,都是顧清淮的名字。
鐘意這一生,自始至終,都是他,只有他。
趙雪青只是略翻過那本日記,就已經從頭涼到腳,手臂不控制起了一層皮疙瘩。
從未見過這樣死氣沉沉的鐘意,絕到失去求生的鐘意,是什麼時候放棄過自己,又是怎樣想念顧清淮到瘋魔,通通不知道。
好像眼睜睜看著一枚小太被傾盆大雨淋沉沉墜深海,卻沒有任何人手拉一把。
手指先於意識按下報警電話,趙雪青腔起伏,心疼、害怕、恐懼、擔心、疚糟糟在嗓子眼,讓語無倫次,讓詞不達意,最後甚至不爭氣地帶上了哭腔:“員警同志,
我的好朋友失蹤了,我找不到,鐘意……是創傷後應激障礙患者,最的人在昏迷中,隨時、隨時都可能放棄自己的生命……”天旋地轉,恍惚之間,趙雪青好像看到那個失魂落魄的孩,
一個人在黑暗中行走,沒有人為點一盞燈。
誰來救救,誰能救救啊……趙雪青抱起那本日記跑向醫院。
這個城市人來人往,不見鐘意。
遠霓虹閃爍,高樓大廈的LED在螢幕播報新聞。
主持人說,獵戶座流星雨將於次日淩晨降臨地球。
而幾公里外的武警醫院,躺在病床上的年輕警手指了,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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