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君靜靜傾聽老太太用沙啞的聲音絮述平生,想到這個民族在當下時代僅剩2400多人的境,心裡一陣陣酸痛。
在這片文明沃土上,所有民族共同與苦難長久地鬥爭,終於慢慢走向燦爛的新時代。一些人卻抵抗不住歲月的摧折,不知不覺已老去了。
反手握住老太太的手,傾聽時的表愈發和起來。
火焰燃盡木柴的生命,碳灰剝落時發出暗啞的悶聲。
林雪君耐心傾聽時,篝火對面一位中年大叔從靠力寶(樹上倉庫)里取東西。過短暫敞開的木門,林雪君看到倉庫里儲的鐵盆已經空了,所有裝駝的鋁桶也都被搬到了篝火邊。
樸實的鄂倫春獵人們悄悄拿出了儲存的所有珍貴食招待他們這些路過的陌生人,只因為他們昨晚順便招待了他們氏族的兒琪娜哈。
生活在城市裡的人很難理解這種『習以為常的熱和慷慨』,林雪君骨子裡已漸漸習慣了城市將人類分隔在一個又一個小格子裡,哪怕比鄰而居十年,可能仍只是在電梯偶遇會禮貌點頭的陌生人。
就是出生在這樣的時代,也習慣了人與人之間這樣的距離。
如果對門放在門口的垃圾,你突然熱心地幫扔掉了,在對方看來未必是熱心,可能是一種冒犯——因此每個人都小心地維持自己的『本分』,一起吃過兩次飯的朋友的『本分』和一起吃過三次飯的朋友的『本分』是不同的,下屬的『本分』與學生的『本分』是不同的。人們在高度秩序化的城市裡,慢慢演化『被規定』、『被固定』的形狀。
面臨不同關係的人,在不同的社群環境中,不斷變換自己當下『理應』有的形狀,已耗盡全部力氣,沒有人還能富裕出更多的熱去無私地別人。
更何況是『熱』和『慷慨』呢。
林雪君忽然有點,陌生人不期而來的善意總是顯得尤為好和珍貴。
「……我們每個人都擁有屬於自己的獵馬,當做親人一樣照顧。為了幫助獵馬上膘,我們還會給馬餵瘦和魚呢。」
林雪君的另一邊,琪娜哈正跟秀玉聊天,絮絮講的都是在森林中的生活。
挨著林雪君的老太太又講了一句話,幫林雪君當翻譯的小孩聽過之後出了個有些悲傷的表,才朝林雪君翻譯道:
「說,我們的神馬病了,這個夏營盤不好,我們又要搬家了。
「說可能熬不過幾次遷徙了,的快垮下去了。」
「你們不是才搬到這裡嗎?神馬病了就要再次搬家了?」林雪君微微皺起眉。
「嗯,族長已經開始考慮搬家的新址了。神馬是搬到這裡才病的,神可能在向我們傳遞信息,這一定是個不詳的地點,我們在這裡生活或許會遇到困難和危險的。」
森林裡有吃人的熊,有忽然降臨的疾病,有毒蛇,有飢,有許多許多不可測的危險。
小姑娘吃飯熱得臉紅彤彤的,一雙眼睛水汪汪的,純澈而天真:
「神馬如果死了,那,那……」
小孩子不知該如何描述,但眼神里已出濃濃不安。
林雪君聽著聽著,漸漸沉默下來。
「爾格艷阿姐就要生孩子了,我阿媽很擔心如果繼續搬家,爾格艷阿姐的孩子就沒辦法健康地出生了。」小孩一邊講話一邊低頭摳起手指。
與自然環境搏鬥著活下來的民族,孩子們哪怕仍是天真無邪的,卻都總是小小年紀便在眉宇間浸了苦難留下的痕跡。
著面前的孩子,林雪君想到了初接時的阿木古楞——眼睛裡天真地映著草原的廣博與瑰麗,氣質里著凜冽大自然帶來的韌勁和曠達。但大自然也在他臉上留下了苦難的瘡疤,那是他不自覺警惕地觀察一切時,眼裡出的不安;還有對不可預知、無法掌握的未來的迷茫,以及對可能發生的災難的恐懼。
天,遠離小廣場和篝火的雜樹林更顯得蔭,原本健壯漂亮的棗騮神馬就被拴在那裡。
林雪君坐在熱鬧的人群中,即便距離棗騮神馬很遠,仍能看到它不適的咳嗽的作。
長長吐出一口氣,林雪君拍拍小姑娘和老太太的手,離開坐著的小木樁後,悄悄走向正站在同齡人間描述自己餵到鬼鴞趣事的琪娜哈。
拽了拽琪娜哈的手,耳語幾句後,們一起作別同齡人們,繞開篝火,朝另一邊正與幾位老人說話的樺樹族長岔班莫走去。
幾分鐘後,岔班莫被兩個年輕姑娘帶到距離篝火最遠的仙人柱里,坐下後不明所以地抬頭。
在氏族長的注視下,琪娜哈搖搖頭,隨即抬手指了指坐在邊的林雪君。
岔班莫便又將目轉向琪娜哈這位肅著面孔的客人朋友。
仙人柱外風吹得愈發大了,樹葉樹枝互相拍擊,發出噼啪嘩啦的陣陣響聲。變得糟糕的天氣和這些發自大森林的怪響,令原本就在煩惱之中的鄂倫春人愈發不安起來。
林雪君迎上岔班莫詢問的視線,直背脊,低眉,格外鄭重地道:
「可以讓我醫治一下神馬嗎?」
仙人柱外什麼東西被風颳倒,發出一陣更高的撞響聲。
「什麼?」
外面的聲音住了仙人柱的聲音,岔班莫沒聽清林雪君的話,前傾了,著的目更專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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