瀕死之時,氣息微弱。
柳葉的聲音極低。
低的只有在側的云清絮才能聽到。
因此,玄翼走來時,只來得及將云清絮從地上扶起來,并未聽到柳葉臨死之前的哀求。
也不知道……云府發生了何事。
“沒說什麼。”
云清絮抬手去眼角的淚痕。
像去那份僅余的天真一樣。
手指上沾染的柳葉的鮮,在臉上出一道艷的長痕。
“今日之事,只是個意外罷了。”
“那馬兒吃錯了糧草,了驚,撞上了王爺您的車架。”
“如今車夫也死了,柳葉也當場亡,便沒什麼好追究的了。”
“王爺,可否跟您商量一件事?”
云清絮仰頭看他,眸里,帶著從前未有的堅定和固執。
“月牙,您就賞給我吧。”
“多銀子,我買斷。”
“從今往后,與攝政王府再無任何關系。”
玄翼眉頭微皺,頷首,認真地看。
看著通紅的眼眶,拒絕的話實在說不出口,啞聲道,“這是自然,一直都是你買回去的婢。”
“好。”
云清絮蹲下子,抬起那在柳葉上的碎裂的橫梁,用盡力氣,將托在自己的背上。
要將柳葉帶回去。
后,玄翼攔住,想幫分擔尸的重量,“不必親自手,本王這就派人過來……”
云清絮拒絕了他的幫助。
“多謝王爺好心,只是……”
“不必了。”
“既是我府里的人,我自己來便可。”
態度堅決,沒有半點回旋的余地。
語罷,不再理會玄翼,錯開,將柳葉漸漸發冷發的,靠在自己的后背上,抱著凝固的后腰,踏著夜,朝未央街走去。
玄翼沒有跟上去。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右的傷口再次裂開,流不止,劇痛刺激之下,得他幾昏迷。
姍姍來遲的護衛看到滿地的漬,先是一驚,而后跪在地上拼命求饒。
“屬下救駕來遲!還請王爺責罰!”
玄翼強忍著痛,用眼神示意云清絮離開的方向,“差一隊人,護送云姑娘回府,務必藏好蹤跡,不可被發現!”
“是!”
……
三條街,一里路。
云清絮背著柳葉,走了整整一個時辰。
風冷的要命,化掉的雪水凝結冰,被風吹在臉上,在服外的皮,已經凍得木掉了。
半個京城都眠了。
偶然有道士和和尚的誦經聲,從某深宅大院里傳出來。
那是京城某個世家,為自己早亡的兒做超度的科儀。
盼著自己的孩子,來世能投的男兒,功名就,簪纓帶冠,榮華一生。
一個時辰,像走過一生一樣。
云清絮眼前過這幾個月來,與柳葉相的點點滴滴……心痛如刀攪……
到云府門前時,柳葉的已完全冷似冰。
為開門的是蕈月。
蕈月看到云清絮滿的污時,面巨變,快步迎了過去。
“小姐,你——”
下一刻,目落在云清絮后背上。
死去多時的柳葉,閉著眼睛,兩行淚,順著眼角流下來,凝漆紅。
蕈月腳步僵住。
云清川要殺了柳葉,以絕后患,這事是知道并認可的。
為了主子的大計,為了不泄大家的份,只能出此下策。
更何況,一個相識不過幾日的人,死了便死了。
可蕈月萬萬沒有想到,世上竟有這種巧合,偏偏讓云清絮遇上了被謀害的柳葉!
蕈月僵在原地,一時之間,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云清絮并未將怒意撒在的上。
而是問,“兄長呢?”
“還在客舍嗎?”
“連雍醒了嗎?”
蕈月支支吾吾地答,“連公子醒了一會兒,又昏睡過去了。”
“公子此刻在書房……”
“小姐,今日折騰一天,公子累極了,想必您也心俱疲。”
“有什麼話,等明日——”
“讓開。”
云清絮背著柳葉,撞開了蕈月的阻攔,眉目冷若冰霜,朝書房直直走去。
哐當——
撞開了門。
云清川坐在爐火前,正在翻看一張折了十幾個折痕的單冊名錄。
輝映的火,把他的下鍍出一層金邊。
渾上下,不再是從前那樣清朗似月的氣質,反而深沉、凝重、不可窺探。
與從前,判若兩人。
門被撞開,急促的腳步聲沖進來,他將手中的冊子合攏,緩緩抬頭,隔著火看向云清絮,還有輕手輕腳擺在地上的尸……
眸頓住。
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
嘆了一聲,“絮兒,你原諒我。”
原諒?
云清絮像聽到世上最可笑的笑話一樣。
扯下掛在架上的披風。
這披風上繡著堅韌拔的竹竿和風骨凜然的竹葉,皆是柳葉一幀幀繡上去的,里面塞了三層的棉花,為了讓兄長出門時穿著防風。
如今,心裹尸,送柳葉最后一程。
嘩啦——
披風蒙住柳葉的尸,蓋住了倉促又悲涼的一生。
云清絮做完這些,緩緩朝爐火旁走來,看著云清川,一字一句問他。
“非要殺了嗎?”
“你把藏起來關起來,把發賣出京城,甚至把毒啞了,我都可以理解。”
“可為什麼……你要殺了?”
云清川沉默許久,才輕聲道。
“絮兒,除了你,我誰都敢殺。”
“這只是一個開始。”
“走上這條路,要麼殺人,要麼被殺,我早有心里準備。”
“往后,死在我手中的——”
啪——
云清絮狠狠了他一掌。
長兄如父,敬重兄長多年,這是頭一次打他。
“你回頭好不好?”
云清絮哀楚地看著他,看著那曾經悉無比,如今卻陌生至極的五。
“我們不科舉了,我們不朝做了,我們不要這榮華富貴了。”
“兄長,我們回江南好不好?”
“你找一個學堂,做個普通的夫子,娶妻生子,安穩到老好不好?”
后悔了。
誰說天下只有讀書才有出路。
誰說萬般皆下賤,唯有讀書高?
讀到京城又如何,封侯拜相又如何?
陷囹圄,被權力裹挾著,一個個丟了良心壞了心腸,變殺人如麻的惡人。
這樣的未來,是十三歲那個坐在寒窗下,翻開第一章論語的年,能想象的未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