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乾知道自己的意識是清醒的,可仿佛一閉眼的功夫，他便回到了夏府，也變回了人形。
面前的床上,躺著沉睡的小如茵。
窗外的老桃樹結出了青青的小桃子，知了長長鳴，已是夏天。
除了季節變化，夏如茵看上去也大了許多。
小姑娘眉目長開了,約莫十三四歲的模樣，褪去了嬰兒的面龐已有了人的艷。
時是午后,有人推門進房，原來是蘭青。
對肖乾視而不見，行到床邊呼喚：“茵茵，不睡啦！
晚上是老爺的生辰宴，咱們要起床收拾啦！”
夏如茵迷迷糊糊睜眼，有些不大清醒四下尋找。
的目落在窗邊的肖乾上,便出了一個甜甜的笑，仿佛并沒意識到六年的時一晃而過了。
而后反應過來,撐起：“對,生辰宴，我要起床。”
蘭青便將扶起來，小心翼翼幫收拾洗漱。
兩人坐下來梳頭,蘭青捧出了一紅木盒子，里面裝著幾件首飾：“夫人上午讓嬤嬤送來的新首飾,茵茵你看,是不是特別值錢？”
夏如茵低頭看去,有些猶豫：“是值錢。
可是……會不會看起來太值錢了？”
肖乾行到兩人旁。
首飾是全金打造,用料十足,又大又俗，簡直閃瞎人眼。
蘭青挑了個大金簪在夏如茵頭上：“看起來值錢不好嗎？
多富貴啊。”
肖乾一言難盡看向蘭青。
他懷疑李瑾蓉之所以允許蘭青留在夏如茵旁許多年，是因為蘭青是個蠢得恰到好的豬隊友，經常給夏如茵出一些餿主意。
夏如茵一個如花苞的小，哪里得住這沉甸甸的大金簪。
現下的夏如茵看起來就像個了大人的東西穿戴的小孩，只讓人覺得可笑。
李瑾蓉這麼舍本送來這些金飾，想來便是要讓夏如茵出糗。
所幸，夏如茵的脾是打小便有的。
對著鏡子照了照：“蘭青，我覺得不好看，還是戴我自己的玉簪吧。”
蘭青還覺得夏如茵不懂欣賞：“多好看啊，真不戴嗎？”
惋惜道：“隨你啦，就是可惜夫人特意送來了。”
說者無意，聽者卻有心。
夏如茵猶豫片刻：“那還是戴吧，也不好拂了夫人的一片好意。”
肖乾皺了皺眉，剛想說什麼，便聽夏如茵補充道：“你幫我塞進去些，多藏些在頭發里遮住。”
肖乾角便不自覺彎起了。
他的茵茵雖然太過善良單純，但也不是悶頭吃虧的子。
蘭青幫弄好了頭發，夏如茵又將金簪再往發中捅了捅，只出個尾尖，這才罷休。
去柜中挑了的襦穿上，大金簪若若現，毫不能影響的靈活潑。
夏如茵滋滋的：“九哥，好看不？”
十三歲的夏如茵有種的青，與肖乾悉的夏如茵又別有不同。
肖乾心里的，覺得能來這夢境走一遭，看一看時的夏如茵，其實也不錯。
可惜小姑娘還是太小了，肖乾沒好意思禽：“好看，茵茵是天上人間最好看的小仙。”
夏如茵便微紅了臉。
有些興小聲道：“我想畫妝！
一會我就去求夫人，讓同意我畫個妝。
今日可是爹爹的生辰宴呢，會有很多人來，我畫個妝以示鄭重也是應當，夫人會同意的。”
肖乾便沉默了。
十三歲的夏如茵還不知道，便是因為會有很多人來，李瑾蓉才更不可能同意畫妝。
可他只是點了點頭：“好，那去試試吧。”
夏如茵張拉上蘭青，去找李瑾蓉。
肖乾與隔著兩步的距離，不遠不近跟著。
們來到主屋，便聽見了歡笑聲。
夏亦瑤的聲音傳來：“娘！
我好看不！”
李瑾蓉只是笑著應了句：“小姑娘家，天就想著好看好看。”
可旁的嬤嬤丫鬟卻是熱熱鬧鬧奉迎起來：“好看！
小姐自然是最好看的！”
“小姐穿這紗，簡直就像仙子下凡！”
一眾人的笑容在看見門口的夏如茵時，凝固了。
吹噓拍馬討夏亦瑤開心這種事，下人們平時沒做，可也得唬弄到夏亦瑤信才行——夏亦瑤不信的話，們就要遭殃了。
如今夏如茵明艷人站在門口，將夏亦瑤襯得黯淡無，對比如此明顯，這馬屁拍起來便有難度了。
眾人齊齊閉了，裝起了啞。
夏亦瑤也看到了夏如茵，臉便臭了。
顯然是沒有被困在桃樹中記憶的，因為還是如現實中一般囂張可惡。
幾步行到夏如茵前：“你來做什麼？
！”
夏如茵避了兩步：“我來謝過夫人上午送的首飾。”
李瑾蓉便溫和上前：“茵茵和大娘還客氣什麼。”
憐看著夏如茵，手將那大金簪撥了出來，確保它整個在外面：“蘭青你也是，多好的簪子，你藏在頭發里，哪里還能看見？”
蘭青不吭聲扛了這鍋，夏如茵也沒吭聲。
夏亦瑤卻是憤憤道：“娘！
你給這麼大的金簪，卻只給我幾個小小的！”
手就去搶夏如茵頭上的金簪，行為之魯，將夏如茵的頭發都扯散了。
李瑾蓉便沉了臉：“阿瑤，不得胡鬧！”
夏如茵捂著腦袋，顯然是被扯疼了，可不忘趁機道：“阿瑤既然喜歡，那便給阿瑤吧，我那還有好幾個，一會一并送給妹妹。”
夏亦瑤便高興了，將大金簪隨意在頭上。
耀武揚威在夏如茵面前晃腦袋，殊不知頭上已經有了好幾個金發飾，再加上那大金簪……看上去俗氣又可笑。
李瑾蓉真是被這兒蠢到了，抬手用力扯下頭上的大金簪，丟在地上：“阿瑤，你懂不懂規矩？
！
茵茵是你姐姐，你這樣搶東西，傳出去不是讓人笑話你小家子氣？”
這回，捂住腦袋的人變了夏亦瑤：“好痛！”
生氣將頭上發飾全部摘了下來，通通丟在地上：“娘你偏心！
好，好東西都給，我不要了！”
轉跑走了。
廳堂中一時靜默，許久，李瑾蓉才長長嘆了一聲。
讓仆役們收拾了地上的發飾，又拍了拍夏如茵肩膀：“阿瑤就是這個脾氣，茵茵你不要和計較。
那幾個首飾你便還給大娘吧，也免得阿瑤鬧。
大娘以后再給你買其他的。”
夏如茵求之不得，立時應好。
李瑾蓉將摟懷中：“還是茵茵乖巧，讓大娘省心。”
大約是這溫讓夏如茵看到了希，仰著頭小心問：“大娘，今夜是爹爹的生辰，我可以畫個妝嗎？
鄭重一些，也免得人說夏家的兒行事失儀。”
李瑾蓉不同意：“不可。
旁人的閑言碎語，哪比得上茵茵的重要。”
打量夏如茵：“還是說，茵茵自己想畫妝？”
夏如茵被破心思，不敢答話。
李瑾蓉語氣便嚴厲了起來：“茵茵，大娘和你說過，你的想法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好好活著。
大娘不是已經答應你，等你及笄，便讓你畫一次妝嗎？
你現下才十三歲，怎麼又跑來提要求？”
夏如茵抿了抿：“可是……大娘，我不覺得畫妝會傷到我……” “你不覺得？
難道我要因為一句你不覺得，便放縱你去冒險嗎？
茵茵，你已經十三歲了，不是小孩兒了。
你何時才能懂事些，何時才能不給我們添麻煩？”
李瑾蓉轉背對，疲憊擺了擺手：“不必說了，大娘還有很多事要理，你先回去歇著吧。”
夏如茵垂著眼立了片刻，終是躬告退離開。
回到屋中時，夏如茵明顯有些懨懨。
趴在桌上失神，而肖乾行到旁坐下：“茵茵別難過了，想畫妝還不簡單？
九哥幫你買回了胭脂，你現下畫便是。”
他攤手，手心便出現了幾個小瓷瓶，果然是兒家慣用的胭脂瓶模樣。
可夏如茵看了看那小瓶子，卻是搖了搖頭：“不了。
夫人不答應，我若用了，會不高興的。”
肖乾仔細看。
他不清楚之前的夢境為什麼會突然結束，但定是因為夢境主人夏如茵的原因。
似乎消滅夢境，就是他和夏如茵的生機。
考慮到之前小如茵十分開心，夢境便消失了，肖乾懷疑那個夢境無法繼續的原因，是夏如茵得到了滿足——被困在院中覺得孤單，而他的陪伴彌補了的憾。
那這個新夢境的滿足又是什麼？
或者說，令夏如茵耿耿于懷的會是什麼？
肖乾原以為，夏如茵是想畫妝，可現下看來，顯然不是這樣。
那難道，夏如茵介意的是今夜的生辰宴上，夏亦瑤獻藝祝壽，讓出了糗？
現實世界中，他與夏如茵相的一幕幕閃過腦海，肖乾忽然明白了所以。
他沒再勸夏如茵畫妝，也沒有費心幫準備獻藝，只是安靜陪著，直到太西沉。
夏尚書的生辰宴拉開序幕，一切都如夏如茵記憶發展著。
夏尚書相的員攜家室前來，大廳中坐滿了人，肖乾甚至見到了李和循。
夏如茵出現時，所有人的目都驚嘆又贊賞，夏亦瑤看起來快要氣瘋了。
于是獻藝后，將夏如茵拖了出來，讓夏如茵也為爹爹獻藝祝壽。
夏亦瑤笑意盈盈：“姐姐你別害啊，來給爹爹首詩吧。”
夏如茵有些惶然，試圖推開：“我不會詩。
阿瑤，你放開我。”
夏亦瑤不肯放：“那便給爹爹彈個琴吧！”
夏如茵臉便有些燒了：“我也不會彈琴。”
夏亦瑤掩笑道：“那給爹爹唱個曲跳個舞吧，姐姐，你總該會些什麼吧？”
所有人的目都落在夏如茵上，夏如茵窘迫又無助，將目投向了肖乾。
可肖乾沒給回應，只是溫和回。
倒是夏尚書開口了：“行了。
阿瑤，松開茵茵，你不知道不好嗎？
茵茵，坐回去吧。”
夏亦瑤目的已然達到，這才松開夏如茵坐了回去。
蘭青也連忙上前，將夏如茵扶去自己座位上。
李瑾蓉覷著夏尚書臉，輕嘆了一聲：“諸位見笑了。
這孩子的確弱，也是我疏于管教。”
這話好似客套自責，實則卻給毫無過錯的夏如茵安上了罪責。
疏于管教的意思便是，夏如茵是需要嚴加管教的。
只有夏如茵懶惰，才會需要人時刻在旁督促著。
所有人都會認為，是夏如茵自己不思進取，才會似現下一般繡花枕頭不學無。
罪魁禍首的李瑾蓉反而摘出了錯，畢竟庶弱，一個嫡母，的確也不好嚴加苛責。
夏如茵的手抓了擺，垂下了頭。
肖乾覺得，小姑娘是有些品出了這話的藏含義的。
可許是記得夫人對的好，又許是顧忌著夫人讓乖巧懂事別添麻煩的叮囑，沒有開口反駁。
曾經那一夜，這事的確便是這樣揭過了。
可這一次，在夏如茵放棄前，肖乾半跪在了前。
肖乾仰頭看著夏如茵，聲音溫：“茵茵，為什麼要任們欺負你，為什麼要背負不屬于你的過錯？
你明明有很多話想要問你家夫人，不是嗎？”
夏如茵怔怔看肖乾，而肖乾朝出手：“來，茵茵，站起來。
你的想法，你有權利說清楚。”
夏如茵盯著那只手，茫然搖了搖頭：“可是，這是爹爹的生辰宴，我不想毀了它。
我不想給人添麻煩……” 肖乾的聲音沉沉的，令人信服：“如果這宴席毀了，那也是夏亦瑤和李瑾蓉的錯。”
他再一次對說出了那句話：“誰犯的錯，后果就由誰承擔，憑什麼怪你添了麻煩？”
夏如茵的微不可查了下。
肖乾的手放在那里，無比可靠，夏如茵終是抬手，將的手放了上去。
他牽著站起，李瑾蓉很快將目投了過來，極其敏銳問：“茵茵怎麼了？
可是人不舒服？
若是不舒服，便先回去歇著吧。”
朝著旁的嬤嬤一個眼，嬤嬤便急急上前，想要過來拖走夏如茵。
肖乾站在夏如茵后，將小姑娘虛虛攏在懷中：“茵茵，跟我說。”
他直視李瑾蓉，一字一句開口道：“我沒有不舒服。
我只是有話想問夫人。”
夏如茵的抖愈發明顯了，肖乾便抱住了。
在那嬤嬤來到夏如茵前時，夏如茵低低開了口：“我沒有不舒服。
我只是有話想問夫人。”
肖乾心底，忽然一片，為的勇敢，為邁出的第一步，也為的心愿終于得償——夏如茵耿耿于懷的，并不是沒有畫妝，并不是夏亦瑤的刁難，也不是被眾人誤會了。
無法釋然的是，那些被蒙蔽的日子，由始至終不曾當面質疑過李瑾蓉。
肖乾在夏如茵發上落下一個輕吻：“茵茵很棒。”
他領著：“為什麼夫人說自己疏于管教？
不讓我出外上學，又不給我請夫子，難道不是夫人做出的決定？”
夏如茵緩慢跟上了他：“不讓我出外上學，又不給我請夫子，難道不是夫人做出的決定？”
的聲音起初很低，卻越來越清晰：“我想學，我說我悶壞了，我求過你幾次，你卻堅持我不好不能勞神。
你說我的想法心愿通通不重要，重要的是活下去。
我聽從了。
可是現下，夫人卻說這是疏于管教？”
嬤嬤灰溜溜退去了一旁，李瑾蓉的臉變了。
夏如茵漸漸停了抖，在肖乾懷中直了脊梁，聲音與肖乾重合：“夫人，茵茵不明白的事，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