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 “那要一起喝杯酒嗎？”
潤州縣衙附近建築不多。
一株盛開的海棠花樹, 在暮中花瓣靜靜搖曳，謝潯來時天未晚，正是孤提梨走進時。
縣衙沒有人攔。
印象中膽怯斂的元衾水會微笑對他們頷首, 這縣衙上下顯然對很悉, 不知這般走進過多次。
他有百種辦法阻攔他們見面。
臨時召見姜琢，派人去縣衙傳令，再不濟他可以直接上去攔住元衾水。
但他只是被定在原地。
而生懼。
最終他揮散手下人，獨站在白牆花，看著元衾水進去, 又看著縣衙闔上朱紅大門。天漸晚，進去的人一個接一個出來，唯有元衾水，久久不見人影。
只剩沒出來了。
跟姜琢在獨。
縣衙前的壁燈燃起，飛蛾在他眼前撲騰著。他們會不會曖昧相擁，會不會接吻，會不會商討親事宜。
這些他都一概不知。
酉時三刻，縣衙大門打開。
被男人親自送出來。
他跟在後面, 卻回頭, 對他了另一個男人的名字。
夜風徐緩，兩人并肩而行。
謝潯順手接過手裏的兩提酒。
元衾水握掌心, 腦中紛。
兩人沉默著，最後是元衾水率先道：“你……怎麽來這裏了？”
“南下督察水利, 在潤州暫做停留。”
原來是公務在。
元衾水說不上是什麽覺，默默點頭，低聲道：“停多久呢？”
謝潯道：“三日，後日走。”
“嗯。”
兩人的袖偶爾挲，一種怪異的陌生侵襲而來, 元衾水略難。
一不舒服，就忍不住犯老病。
腳步不斷向牆，肩頭很快就撞到了謝潯，男人握住的手臂，夏日衫太薄，灼熱過料包裹。
他幾乎半攬著與換了個位置，讓元衾水走在裏面，自己走在外面。
換完位置後，他松手。
“你的傘很好用。”
元衾水道：“什麽？”
“傘面很，傘骨結實，上下葫蘆開合順暢，比東宮的傘好用。”
“……”
的手藝如何能跟宮裏的比，但謝潯這副一本正經的模樣，不像哄。
而且謝潯并非花言巧語之人。
臉龐紅了紅，故作謙虛：“制傘其實不難，就是穿棉線和連接長短骨有些麻煩。”
說完又假裝不經意道：“我如今一個時辰就能做完一把小傘，唉，還是太慢了。”
謝潯：“難以置信，你如何做到這麽快的？”
“生巧嘛！其實我第一次做六天才做完一把，手還磨破了好幾，賣了好幾天都沒有人買，虧我還特地畫了圖，最後還是姜……”
“還是朋友買的。”轉而道
謝潯舌尖抵過後槽牙，頷首道：“開頭總是難一些。”
元衾水覺自己說錯了話，轉移話題道：“殿下，你這幾年……”
謝潯接話道：“過得還行，沒有別人。”
他看向：“你呢？”
元衾水避開他的目：“我也還行。”
沒有下半句了。
許久之後，謝潯低嗯了一聲。
從縣衙到傘鋪大概兩刻鐘腳程，月亮悄悄爬上枝頭，謝潯送轉過轉角。
元衾水停住腳步：“殿下，你回去吧。”
謝潯：“我想把你送到家。”
元衾水耳朵熱了起來，覺謝潯變了，但又說不上來哪裏變了。
兩人間有種怪異的沉默。
磨磨蹭蹭走到店前開門，拿出鑰匙時，因心不在焉，鑰匙掉落在地。
下意識低頭去撿，額頭因低頭的作往門鎖撞去，謝潯眼疾手快地擡手替擋了下，青梅酒瓷瓶撞在木門。
元衾水的額頭撞在他糙的掌心。
慌擡頭。
青梅酒兩瓶俱碎，酒灑了謝潯一。
還沒撿到鑰匙，圓圓的杏眼睜大著他，像一只犯錯的小貓。
謝潯不彎。
元衾水，三年過去怎麽還是呆呆的。
“元衾水，你好……可。”
元衾水倏然站直子，牆上壁燈照在緋紅的臉頰，被他這句話震得說不出話，愣愣地看著他。
謝潯拉過的手臂讓遠離碎片。
低頭撿過鑰匙替開了房門，踢開腳下碎片，然後道：“進去吧。”
青梅酒香彌散。
元衾水看向他的衫。
謝潯今日穿著藏青外袍，裏面是淡的長衫，很明顯了一大片。
謝潯順著的目看過來，隨即頗為苦惱地陳述道：“了。”
元衾水站在原地糾結了會。
最終還是沒讓謝潯進房間，而是轉回房拿了巾帕遞給他：“一。”
謝潯接過來，隨便了下。
元衾水道：“殿下，多謝你送我回來。”
謝潯卻牛頭不對馬道：“不小心弄碎了別人送你的酒，你會怪我嗎。”
元衾水到疑：“當然不會啊。”
謝潯嗯了一聲。
兩人在清泠夜中對視，他們曾經最親近，如今卻難提過往。
謝潯道：“那再見。”
元衾水凝他的眼睛，一直在等謝潯質問的離開，但他沒有居然開口。
未曾應答。
謝潯又道：“明天再見。”
“我還欠你錢，不會賴賬。”
元衾水輕笑了一聲，道：“好吧。”
當天夜裏，元衾水夢見了謝潯。
其實已經很久沒夢見他了。
夢境糜豔，息聲仿佛就在耳邊，纏，鬢發。
元衾水被嚇醒。
然而撞擊聲并未就此停止，伴隨著各種詞豔語，元衾水徹底清醒。
的隔壁最近新搬進一對男，瞧著不像夫妻卻夜夜開工，元衾水常常被吵得睡不著，曾提著兜芋頭去向主人委婉表示過自己的不滿，結果那人收了自己的芋頭，晚上轉頭得更大聲了。
元衾水要被氣死了。
數日不得清淨，便常常在心裏惡毒揣測這倆可能是在，并詛咒他們早點被正室發現。
睡不著，又突然來了靈。
索起，畫起了春宮圖。
次日一早，元衾水眼底青黑地起，一上午賣了十把傘，掙了三百文。
下午時天氣變得沉，得生意好了不，賣了足足六百七十文。
很快下起了下雨。
元衾水坐在屋檐下，看見街頭雨幕中出現一個悉的影，是姜琢。
他手上撐得傘依然是元衾水做的第一把傘， 這些年統共壞了兩次，每次都是修。
雨水淋男人的肩頭，元衾水坐起來，道：“怎麽這會過來了？”
姜琢進門，收傘。
但大葫蘆拉不下來，他苦惱道：“我的傘好像又壞了，我還想帶去京城呢。”
元衾水從他手裏接過，研究了一番道：“我修一下。”
“姜琢，你不是要回京了嗎？這兩日公務接應當很忙才對，讓別人送來就好。”
昨日便是姜琢踐行宴才去的。
三年已考滿，姜琢被擢升通政司經歷，不日便會前往京城。
“其實我也不是很想去京城。”
“縣令又苦又累，升是好事啊。”
“我本不了解通政司。”
“待久了便好。”
“萬一做錯事呢？”
“做錯事很正常，改正就好了。”
“可去了就見不到你了。”
元衾水這次沒有答話。
三兩下把這把久經風霜的傘修好，出門開傘試了試，順便觀察傘面不水。
結果一陣狂風吹過來，元衾水沒穩住形，被傘帶進雨幕。
姜琢從後面抱住了的腰。
陌生的氣息包圍住元衾水，呼吸停頓，才要推開，傘面揚起，卻看見街道盡頭，同樣撐著的傘的謝潯。
朦朧的雨霧模糊他的臉龐，看不清神，愣神間，已經被姜琢帶進屋檐下，男人立即松了手，“對不起衾水。”
元衾水說不出責怪之言。
“……沒事。”
嚨發，本不敢往外看。
“你……你先回去吧。”
姜琢還想再說什麽，但元衾水已經把舊傘塞給了他，又給他拿了把新傘。
“衾水，我真不是有意的。”
元衾水搖頭，道：“這不重要，姜琢，你知道我是個寡婦，你應該去找更好的人。”
姜琢道：“我不在意這些，衾水，我只是心悅于你，那都是過去了——”
“不是。”
姜琢問：“什麽？”
元衾水了瓣，并未解釋，只是簡單道：“我不喜歡你。”
姜琢握傘柄，沒有出聲。
兩人間陷沉默，好半天，等元衾水再擡頭時，店裏已經空無一人，姜琢走了。
坐在收賬，看向外面的雨。
灰雲層疊，天灰暗，大概半個時辰後，謝潯才出現在的門前。
兩人隔著二尺之距。
最終是謝潯率先走進來，手裏叮鈴響，元衾水看起來看過去，只見他拎了七八瓶酒，“這是什麽？”
男人臉不太好看。
冷白的面龐沾了點水，薄抿著，依著元衾水對他并不深的了解，猜想謝潯現在很不高興，可能不會搭理。
下一瞬，酒瓶啪的幾聲放在的桌面。
“還你的酒。”
元衾水問：“都有什麽呢？”
“青梅，葡萄，荔枝，米酒，烈酒。”
元衾水收下，道：“謝謝你。”
夫妻之間不必言謝。
謝潯盯著元衾水，在心裏回這句話。
“欠我的錢呢？”
他冷冷道：“忘帶了，明日還。”
元衾水道：“好吧。”
又重新站起來，眼看天已晚，道：“我要關門了。”
謝潯沒有應答。
“殿下，你還不走嗎？”
謝潯抿看向，目幽深。
元衾水不再是以前的元衾水。有了他不認識的朋友，出門不再畏，可以從容面對所有人，見到他也不再慌，更沒有再次想逃。
甚至不對他的到來到意外。
不跟他提三年前，不提他們的婚事，像對普通朋友一樣對他。
是朋友，卻從來不給他寄信。
所以這三年，沒有一句話想跟他說，哪怕是責怪，或者怨恨。
最終謝潯低頭，輕聲道：“我不想走。”
元衾水準備關門的手落了下來，門外風雨如晦，掠進房中。
“那要一起喝杯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