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花房的西北角,多了一張窄榻。
紫檀木的,雕著纏枝蓮紋,榻面鋪著層天鵝絨,深紫,像凝固的。陸䂙說,是特意按蘇晚的高定制的,不長不短,剛好夠一個人蜷著。
可現在,榻上躺著兩個人。
陸䂙在中間,左臂屈起枕在腦后,呼吸均勻。桑晚挨著他的右側,睡溫順,綢睡的吊帶到肘彎,出半截肩膀,鎖骨的朱砂痣在月下泛著冷——是陸䂙親手描的,用的是蘇晚那支快耗盡的朱砂筆。
蘇晚被鎖在榻腳。
鐵鏈是新換的,比之前的了半寸,鏈環相接的地方磨得,卻仍在腳踝勒出紅痕。側坐著,背抵著冰冷的玻璃墻,指尖無意識地摳著墻里的灰。
花房里很靜。
只有陸䂙的呼吸聲,和桑晚偶爾發出的輕囈。還有鐵鏈隨著細微作,發出的、幾乎可以忽略的輕響。
月過單向鏡照進來,把三個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扭曲奇怪的形狀。蘇晚盯著自己的影子,像一條被截斷的蛇,尾端還系著沉重的鎖。
后半夜,桑晚了。
似乎冷了,往陸䂙懷里了,手搭上他的腰。陸䂙沒醒,只是下意識地收手臂,將摟得更。綢著布料,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在這寂靜里,格外清晰。
蘇晚的指尖猛地攥,指甲掐進掌心。
想起很久以前,也是這樣的深夜。發燒,陸䂙抱著坐了整夜,也是這樣收手臂,下抵著的發頂,呼吸帶著雪松味,干凈又安穩。那時覺得,這懷抱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可現在,這懷抱了別人的。
桑晚似乎醒了,睫了,抬頭看向陸䂙的下頜線。月落在臉上,能看到角勾起的、的笑意。湊過去,輕輕吻了吻陸䂙的結。
陸䂙的結了,仍沒醒,只是手臂收得更了些。
桑晚膽子大了,吻順著結往下,落在他的鎖骨窩。舌尖輕輕舐著,像小貓在撒。的手也開始不規矩,從腰側慢慢往上,指尖劃過陸䂙的肋骨,帶著刻意的挑逗。
蘇晚猛地別過頭,看向玻璃墻外的黑暗。
胃里又開始翻涌,不是因為草莓香,是因為這眼前的畫面,像生銹的針,扎得五臟六腑都在疼。想閉上眼睛,可耳朵卻像被放大了無數倍,桑晚抑的息,陸䂙越來越重的呼吸,還有綢的聲響,全都鉆進腦子里,織一張黏膩的網。
“陸先生……”桑晚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尾音拖得長長的,像羽,搔刮著神經。
陸䂙終于有了反應,低低地“嗯”了一聲,帶著的慵懶。他反將桑晚在下,手掌按住的肩,力道不輕。“安分點。”他說,聲音卻沒什麼威懾力,反而帶著縱容。
“我想要……”桑晚的聲音更了,手勾住他的脖子,主迎上去。
接下來的聲音,蘇晚沒再聽。
死死咬住,直到嘗到腥味,才勉強下嚨口的哽咽。玻璃墻很涼,在額頭上,能稍微下一點燒心的疼。開始數地上的花紋,一格,兩格,三格……試圖把注意力從榻上傳來的聲響里離。
可沒用。
那些聲音像水,無孔不。桑晚的輕,陸䂙的低,還有床榻輕微的晃,都在提醒,自己正被困在一個多麼屈辱的位置。
是囚徒,是觀眾,是這場鬧劇里,最多余的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榻上的靜漸漸小了。
桑晚靠在陸䂙懷里,膛還在起伏,發梢汗,在脖頸上。側頭看了眼角落里的蘇晚,月剛好落在臉上,能看到閉的眼和繃的下頜線。
一惡意的快爬上心頭。
故意提高了聲音,手指在陸䂙口畫著圈:“陸先生,你以前……也這樣對嗎?”
蘇晚的猛地一僵。
陸䂙沒看,只是把玩著桑晚的頭發,聲音淡淡的:“問這個干什麼。”
“就是好奇嘛。”桑晚往他懷里蹭了蹭,語氣帶著撒的意味,“我想知道,我和,誰更讓你喜歡。”
陸䂙沉默了片刻,指尖突然停在桑晚的鎖骨,輕輕挲著那點朱砂痣。“你這里,”他說,聲音很輕,“沒有的真。”
桑晚的臉瞬間白了。
蘇晚也愣住了,猛地睜開眼,看向榻上的人。月下,陸䂙的側臉廓分明,眼神晦暗不明,看不出緒。
“不過沒關系。”他又說,低頭吻了吻桑晚的痣,“假的,也能變真的。”
桑晚的臉緩和了些,重新笑起來,主吻住他的:“那陸先生要多教教我……教我怎麼變。”
陸䂙沒回應,只是翻躺下,背對著,閉上了眼睛。“睡吧。”他說,語氣里帶著一不易察覺的疲憊。
桑晚的笑容僵在臉上,眼里閃過一怨懟,卻還是乖乖地閉上了,只是翻時,故意把搭在陸䂙上,占有十足。
花房里又恢復了寂靜。
只是這寂靜,和之前的不同了。帶著的余溫,和一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
蘇晚慢慢松開咬著的,珠在上凝固,像顆暗紅的痣。看著陸䂙的背影,突然覺得很陌生。這個男人,曾經會因為多看了別人一眼而暴怒,會因為一句無心的話而輾轉反側,可現在,他卻能抱著一個模仿的人,冷靜地談論真假。
他到底在想什麼?
是真的把桑晚當了替,還是……在用這種方式,懲罰的不順從?
手腕上的草莓香味似乎又濃了些,甜得發膩,混著花房里若有似無的、的味道,讓胃里的翻涌更劇烈了。捂住,強忍著沒吐出來,指尖卻因為用力而泛白。
不知過了多久,天邊泛起了魚肚白。
陸䂙醒了。
他沒,只是側躺著,看著窗外的微。桑晚還在睡,眉頭微蹙,像是做了什麼不好的夢。陸䂙的目在臉上停留了幾秒,然后,毫無預兆地,轉向了角落里的蘇晚。
四目相對。
他的眼神很深,像結了冰的湖,看不出任何緒。蘇晚沒有躲閃,也沒有憤怒,只是平靜地看著他,眼底空得像片荒漠。
陸䂙的結了,突然開口,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冷嗎?”
蘇晚沒說話,只是把腳踝往玻璃墻的影里了。鐵鏈拖在地上,發出輕微的響。
陸䂙沒再追問,起下床。綢睡袍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間,出的膛上,有幾淡淡的紅痕——是桑晚留下的。他走到蘇晚面前,蹲下,指尖落在腳踝的鐵鏈上。
“磨破了。”他說,語氣很平淡,像在說一件無關要的事。
蘇晚的腳踝確實破了,新換的鐵鏈更重,夜里了幾次,就被磨出了,現在結了層薄薄的痂,沾著灰塵,看著有些狼狽。
沒說話,只是往后了腳。
陸䂙的指尖頓在半空,眼神暗了暗,卻沒再。他站起,轉走向花房門口:“桑晚醒了讓把藥拿來。”
說完,便推門走了出去,留下一室寂靜。
蘇晚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才緩緩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腳踝。結痂的地方很疼,一就牽扯著神經,像細小的針,時不時刺一下。
突然笑了,笑得無聲,眼淚卻順著臉頰了下來,滴在地上的花紋里,暈開一小片深。
磨破了又怎樣?
在這場囚里,這點疼,算得了什麼。
榻上傳來靜,桑晚醒了。坐起,著眼睛,看到角落里的蘇晚,眼神立刻變得警惕,隨即又換上那副溫順的表。下床走到蘇晚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陸先生讓我給你上藥。”
蘇晚沒理。
桑晚的臉沉了沉,從旁邊的柜子里拿出藥盒,倒出藥膏,著蘇晚的腳踝就想涂。“別我。”蘇晚猛地回腳,聲音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抗拒。
桑晚的手僵在半空,眼里閃過一狠戾。“陸先生的命令。”說,語氣了些,“你想抗命?”
蘇晚抬起頭,看著,眼神里的嘲諷幾乎要溢出來:“他讓你替他上藥,你就真以為自己是主人了?”
桑晚的臉瞬間漲紅,像是被中了痛。“我至能在他邊,”提高了聲音,帶著一歇斯底里,“而你呢?只能像條狗一樣被鎖在這里!”
“那又怎樣。”蘇晚的聲音很平靜,“你就算睡在他邊,也只是個替。他看你的時候,眼里想的是誰,你心里沒數嗎?”
“你胡說!”桑晚激地揮手,想打蘇晚,卻被躲開。藥膏摔在地上,管裂開,白的膏流出來,像條蛆蟲,在地上蠕。
蘇晚看著氣急敗壞的樣子,突然覺得很可笑。“他昨晚說什麼,你忘了?”慢悠悠地說,“他說,你這里的痣,沒有我的真。”
桑晚的猛地一,臉慘白如紙。踉蹌著后退幾步,撞在榻邊,眼里蓄滿了淚水,卻死死咬著,不肯掉下來。
蘇晚沒再看,重新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踝。傷口被剛才的作牽扯開,又滲出了珠,紅得刺眼。
知道自己剛才的話很殘忍。
可在這不見天日的花房里,在這無休止的折磨里,早就沒資格談仁慈了。桑晚想踩著往上爬,想取代的位置,那就該讓知道,贗品永遠是贗品,不了真的。
花房門口傳來腳步聲,陸䂙回來了。
他看到地上的藥膏,又看了看桑晚慘白的臉和蘇晚滲的腳踝,眼神瞬間冷了下來。“怎麼回事?”他問,聲音里帶著抑的怒火。
桑晚立刻哭了起來,撲到他懷里:“陸先生,是不配合……說我是替,說我……”
“夠了。”陸䂙打斷,聲音冷得像冰。他推開桑晚,走到蘇晚面前,蹲下,沒看的眼睛,只是拿起地上的藥膏,出一點,輕輕涂在的傷口上。
作很輕,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溫,和昨晚判若兩人。
蘇晚的僵住了,指尖蜷起來。他的指尖帶著溫度,到傷口時,有點疼,卻又奇異地帶著一安的力量。
別過頭,看向玻璃墻外。天邊的魚肚白已經變了淡淡的,像極了鎖骨那顆痣的。
陸䂙涂完藥,拿出干凈的紗布,小心翼翼地纏在的腳踝上,打結時特意松了些。“別再磨破了。”他說,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
蘇晚沒說話。
他站起,看了眼還在哭的桑晚,語氣平淡:“你,回房去。”
桑晚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陸先生……”
“我說,回房去。”陸䂙的聲音冷了下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桑晚的抖著,最終還是沒敢再說什麼,捂著臉,哭著跑了出去。
花房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陸䂙走到榻邊,坐下,背對著蘇晚,著窗外的晨。他沒說話,蘇晚也沒說話,只有鐵鏈偶爾發出的輕響,和他平穩的呼吸聲。
過了很久,他才開口,聲音很輕,像在自言自語:“那草莓醬,真的很難吃。”
蘇晚猛地抬頭,看向他的背影。
他的肩膀很寬,卻微微垮著,著一疲憊。過玻璃照在他上,鍍上一層金邊,卻驅散不了他周的郁。
蘇晚的心跳了一拍。
他是在……解釋昨晚的話嗎?
解釋那句“草莓不好吃了”?
可他明明……
張了張,想問什麼,卻最終什麼也沒說。問了又能怎樣?他會承認自己的瘋狂嗎?會放走嗎?
不會的。
他只會用更溫的方式,把鎖得更。
陸䂙沒回頭,只是從口袋里掏出一顆草莓糖,剝開糖紙,放進里。甜膩的味道在花房里彌漫開來,和蘇晚腕間的香味混合在一起,詭異又和諧。
“今天換玫瑰香。”他說,聲音含著糖,有點模糊,“比草莓的,稍微好點。”
蘇晚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很累。
累得不想反抗,不想說話,甚至不想呼吸。
靠在玻璃墻上,閉上眼睛,任由那甜膩的味道鉆進鼻腔,刻進神經。腳踝的傷口還在作痛,提醒著昨夜的屈辱和難堪。
可不知為什麼,那疼痛里,卻又夾雜著一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弱的暖意。
像冬夜里,不慎落冰窖的人,偶然到的、一點來自炭火的余溫。
危險,卻又讓人忍不住貪。
蘇晚知道,自己不該有這樣的想法。
陸䂙是囚的惡魔,是毀掉一切的罪魁禍首。應該恨他,應該無時無刻不想著逃離。
可在這一刻,看著他坐在晨里,沉默地吃著草莓糖的背影,的心里,卻涌起了一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復雜的緒。
像這花房里的味道,甜的,苦的,香的,臭的,全都攪在一起,分不清,也理不明。
這場以為名的囚,到底誰是獵人,誰是囚徒?
蘇晚不知道。
只知道,當陸䂙轉過,目落在臉上時,看到他眼底的紅,和那深,一閃而過的、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脆弱。
像個迷路的孩子,抓著手里唯一的玩,怕被人搶走。
而,就是那個玩。
甜膩的草莓糖味,還在彌漫。
蘇晚閉上眼,將那點不該有的緒,連同呼吸一起,咽了下去。
新的一天,開始了。
而的囚籠,還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