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
周晏嶺聞言,只是極輕微地挑了一下眉梢,臉上掠過一意外,但那雙深潭般的眸子里,卻依舊沒什麼波瀾,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天氣,
“還有這回事?”
他的微微前傾,目落在徐振華上,帶著一種純粹的、完全置于事外的探究:
“這麼重要的況……徐副局,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徐振華猛地一噎,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嚨。
鄉村企業振興項目從最初的考察調研、選址評估到最終的規則制定,全程都由周晏嶺最信任的嫡系團隊一手辦,流程嚴得針不進、水潑不,他徐振華連邊都不著,更別提手過問。
如今這兩個由不同人馬推進、本應并行不悖的項目,竟在棲村這個點上離奇地撞了車。
若真要深究起來,前期調研未能發現如此明顯的規劃沖突,這“失察”的首要責任……會落在誰的頭上?
答案幾乎呼之出,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纏得他不過氣……正是他這個負責征遷項目,卻對另一重大項目的規劃“毫不知”的分管副局長!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氣沖沖地跑來質問,可能正一腳踏進了別人早已設好的局中。
周晏嶺那看似平淡的每一問,都像是在不聲地收套索。
一冰冷的寒意,順著他的脊椎爬升。
他著頭皮,幾乎是從牙里出試探:
“那……周局,您看現在……我們是不是能想辦法,把棲茶園從這個試點名單里……暫時去除?”
周晏嶺的目沉靜如水,卻帶著一種穿一切的審視,讓徐振華覺自己所有的心思都無所遁形,像個蹩腳的戲子在臺上徒勞表演。
他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不不慢地將手中的鋼筆扣上筆帽,發出清脆的“咔噠”一聲。
這一聲聲響在過分安靜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突兀,像是一聲無聲的驚堂木。
“徐副局,”
周晏嶺終于開口,聲音平穩得沒有一起伏,卻每個字都帶著千鈞重量,
“這份名單,是經過層層審批、專家論證、現場核查,最終由市里會議集研究決定的。它代表的,是政府的公信力和政策的連續。”
他微微向前傾,目依舊落在徐振華臉上,語氣甚至稱得上語重心長,容卻冰冷得不容置疑:
“朝令夕改,出爾反爾……你覺得,合適嗎?”
“更何況,”
他話音一頓,指尖在那份名單上“棲茶業”的名字旁輕輕點了點,
“將這個極潛力的項目剔除,徐副局是準備親自向市長辦公會說明理由,還是打算承擔由此帶來的,一切負面輿論和投資環境質疑?”
每一個問題都像一記重錘,準地砸在徐振華最無法承的地方。
他張了張,卻發現嚨干得發不出任何聲音,后背的寒意早已化為涔涔冷汗。
周晏嶺沒有再看他,重新拿起一份文件,就好像剛才只是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征遷的工作要繼續推進,但要注意方式方法。至于政策銜接的問題……”
他語氣淡然,給出了最終的決定,
“你們下去再研究研究,拿出一個兩全其的方案來報給我。”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將所有難題和風險,原封不地踢回給了徐振華。
徐振華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像是被無形的掌狠狠過,愧與難堪燒得他耳通紅,幾乎要無地自容。
他能有什麼方案?他哪里拿得出什麼兩全其的方案!
當領導的,說話總是含而不,綿里藏針。
周晏嶺方才那一番看似冠冕堂皇、無懈可擊的言辭,剝去所有腔外殼,核心意思冰冷而清晰,無非就是那一句:
“流程已經走完,這件事,已經是定局了。”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鐵幕,將他所有的掙扎和意圖都死死擋在了外面。
這意味著,如果他徐振華還想在這件事上做文章,那麼所有可能引發的波瀾、問責和后果,都將由他一人獨自承擔。
而那個后果……挑戰既定的政策、打上層的布局、甚至可能引發的輿論風暴……他是稍作設想,便到一陣頭暈目眩,脊背發涼。
這個后果,他顯然,也絕對,承擔不起。
齊明川在一個清晨,又默默地回到了棲村。
清晨的薄霧還沒有完全散盡,謝瑤端著臉盆,睡眼惺忪地拉開門閂。
冰涼的空氣撲面而來,下意識地了脖子,正準備將盆里的水潑出去,作卻猛地僵在半空……
門外,齊明川正靜靜地站在那里。
他穿著一件半舊的沖鋒,風塵仆仆的背包沉甸甸地在他的肩上,發梢和肩頭都蒙著一層細潤的水,不知已在氤氳的晨霧里默立了多久。
那雙總是藏在鏡片后的眼睛,此刻正清晰地映出錯愕的臉。
謝瑤被這悄無聲息的影驚得心跳了一拍,眼底不控制地掠過一極亮的,但那點驚喜馬上就被習慣地掩藏起來。
柳眉一豎,將臉盆往腰間一叉,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卻不減半分潑辣:
“你杵在這兒當門神呢?!一聲不響的,要嚇死誰啊?”
齊明川看著虛張聲勢的模樣,角輕輕牽了一下,出一抹溫和的、帶著些許疲憊的笑意。
他推了推落的眼鏡,聲音低沉而平穩:
“估著你們還沒醒,怕敲門吵到你們。”
謝瑤的目從他被水打的肩頭掃過,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彎。
什麼也沒多問……沒問他這些天去了哪里,也沒問他為何不告而別又突然歸來。
只是側讓開通路,語氣仿佛只是嫌棄一個擋路的家伙:
“行了行了,別堵門口,先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