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像一滴濃墨墜清水,把梧桐樹影暈染深淺不一的灰。
紅旗國禮此刻正安靜地伏在B大學林蔭道旁,像頭收起利爪的猛,后座車窗降下半寸,只出男人清冷的眉眼。
金余暉溜進半開的車窗,落在深棕檀木紋飾板上,車載香氛系統溢出雪松氣息。
盛懷安松了松括的襯領口,指節無意識叩擊著中央扶手的蛟龍紋浮雕。
校門口三兩群的學生像水般不斷涌出,看見門口的車輛,眼中滿是驚嘆,卻都不敢靠近打量。
“盛書記,要清場嗎?”前座傳來詢問。
盛懷安擺手示意。
黑眸過單向玻璃,看見那抹娉婷影從校門口側面小道上跑了過來,烏黑長發在夕中揚起一道流的弧。
收腰的白連輕掠過街邊那叢開得正艷的月季,帆布鞋踩碎滿地梧桐樹影——和之前慣于藏自己緒、只會裝包子的孩判若兩人。
坐上車,安姩將包包放在一旁,對著男人彎了彎眉眼。
“等很久了吧。”
“沒有,剛到不久。”
盛懷安出紙巾輕著鼻尖沁著的細汗,"從哪兒跑過來的?這麼多汗。"
“學校后街,去那邊逛了一圈,你猜我看到誰了?”安姩賣著關子,對他眨了眨眼。
“看到誰了?”盛懷安配合著問。
“涂騰!”說著,安姩側過從包包里拿出那份牛鍋舉到男人面前。
“他在學校后面那條街上支了個小吃攤子,生意火得很,我都沒想到這麼快就能到他,我還擔心他會不會因冷凌燁到牽連,如今看來,應該是沒事了,對吧。”
盛懷安睨著漂亮的長睫,聲線溫和,“法律是社會秩序的基石,絕不會偏袒任何一方。”
“來,你先吃第一口。”
安姩戴著明手套拿起金黃的鍋遞到男人邊。
盛懷安張咬了一口,細細咀嚼,認真品嘗。
安姩歪頭觀察著他的神,“怎麼樣?”
一開始還好,面如常,幾秒鐘后,男人淡然自若的臉上明顯有一瞬間怔然。
“好吃嗎?”安姩將他吃剩的半個塞進自己里。
“餡兒里放了香菜?”
安姩如實回答,“對啊,香菜牛嘛。”
看著他微妙的神,又默默看了眼手里的鍋,安姩明白過來。
“你不吃香菜的哦?”
盛懷安默默從杯架上拿下一瓶礦泉水,擰開瓶蓋喝了一口。
“不太吃得慣。”
看著他眉目間的褶皺,安姩忍著笑意,“抱歉,我不知道你吃不慣香菜,以后注意,你是從小到大都不吃嗎?”
盛懷安看吃得滿足,想到剛剛里的臭皂味,看的眼神充滿了疑。
“你喜歡吃香菜?”
“我是香菜腦袋,芫散丹,芫海蜇,這兩道菜,香菜是靈魂。”
“不會覺得有皂味兒?”
“那你可能是基因影響,有些人的11號染上有一個嗅覺基因“OR6A2”,它對醛類化合非常敏。而香菜中含有多種醛類質,如壬醛、癸醛,這些人會因該基因的作用,覺得香菜有刺鼻的皂味或臭蟲味,從而排斥香菜。”
盛懷安低睨著認真給自己科普的模樣,被皂味兒折磨得蹙的眉頭,逐漸放松。
“嗯,基因異變天生排斥香菜,傳影響,我父母也都不吃。”
車窗外的景致不斷變換,安姩突然從包里掏出來一個松子糖。
“張。”沾著糖霜的指尖點在他上,殘留在舌尖的皂味兒里驀然綻開琥珀的甜。
“這樣會不會好一點?”安姩跟哄小孩兒似的,認真地看著他。
吃了自己生理討厭的東西,那味道還纏繞在舌尖久久不散,這種覺太能理解了。
就如不喜歡韭菜的長時間停留在舌尖上的那味道,那是一種連都不想要的深深痛惡。
盛懷安輕笑著用手背了的臉,“很甜。”
全山。
窗簾被夜風掀起時,盛懷安正著頭發從浴室出來。
水珠順著后頸進棉質T恤的領口,在淺灰布料上暈開幾點深痕。
安姩的目追著那滴水珠,忽然頓在他肩胛骨——那里有道很長的傷痕,邊緣泛著不正常的紫。
掀開被子走下床,拉著他坐在大床邊緣。
“我看看你后背的傷。”
盛懷安側過握住的手,溫聲,“沒什麼好看的,過兩天就好了。”
安姩不理,“你剛剛洗澡肯定到傷口了,我給你消消毒,好不好?”
如此關切的聲線讓男人徹底沒了抵抗力。
盛懷安松開握住的手,端正坐好,任由對方擺布。
安姩起他擺的剎那,柑橘調的香氣和浴室蒸騰的水汽同時漫上來。
看見那道傷口蜿蜒過繃的背,像落在雪地上的朱砂,新結的痂被他自己摳得支離破碎。
碘伏棉簽撞在玻璃瓶壁上,初夏的蟬鳴突然變得很吵。
“消毒會疼,你忍一忍。”
棉簽懸在傷口上方,安姩的呼吸比話音先落下。
盛懷安胛骨微微聳,帶起后背流暢的線條:“沒關系,不痛的……”
“怎麼可能不痛。”安姩截斷他的話。
棉簽上潰爛的邊緣,指腹下的皮驟然繃,又在結滾的吞咽聲里強迫自己放松。
“盛懷安,對不起。”突然說。
男人一頓,正要轉過抱,卻被不大的力氣按在了原地。
只聽到略帶鼻音的嗓音,“你不跟我說,我也能猜到你后背的傷是怎麼來的。”
摔傷怎麼可能會是規規矩矩的條狀?
顯然是被人打傷的,除了他的父母,誰敢他?歹徒還未近他便被保鏢給按在了地上。
碘伏在傷口上泛起細的白沫,混著他上未散的水霧,在二十三度的夜風里蒸騰咸的氣。
安姩吸了吸鼻子,“是因為我,對吧?”
盛懷安回眸看向,眼神和,“沒關系的,這點痛比起你曾經過的苦算不了什麼。”
安姩強忍著的眼淚徹底砸落下來,“痛苦是不可以拿來比較的!我過去的傷痛是冷凌燁帶給我的,而你上的傷、可能會面臨的風險,實實在在是我帶給你的。”
藥棉突然失了輕重,盛懷安的悶哼卡在嚨里。
安姩盯著隨呼吸起伏的傷痕,趕忙低下頭,對著他后背的傷口輕輕呼氣。
“對不起,弄疼你了。”
盛懷安徹底坐不住了,轉將抱進懷里。
“這點皮傷對我來說真的沒所謂,只要能消除我父母心中的一些偏見,這兩下就挨得很值。”
安姩眼淚滴滴落下,“你為什麼不聽你父母的話,這樣你就可以省去很多麻煩。”
盛懷安捋了捋的頭發,眼里是松和笑意,“既然選擇了,就要堅持到底。這不是你說的話麼。”
安姩立刻想起昨晚他問自己要不要換專業的那一幕。
盛懷安摟著的手臂又了,下抵在脖頸,口吻低沉認真。
“什麼都不用擔心,不用害怕,牽我的手就好。”
安姩在他懷里點了點頭,手環住他的背脊,回抱住他。
窗外飄來白玉蘭的香氣,和碘伏的苦纏在一起。
男人后頸的發梢滴下水,落在手腕側,比初夏夜雨還要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