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半的太撞碎在落地窗上時,涂騰被進院領導辦公室。
消毒水的氣味在院長辦公室格外濃烈。
“涂醫生,坐下聊。”周院長整理好桌上文件,摘下老花鏡了眼角又重新戴上。
涂騰點頭坐下,“周院長是有什麼事嗎?”
急診科很忙,突然被來辦公室,他心底難免打起了鼓。
“到急診科這一年,很辛苦吧?”
“都是應該的。”涂騰坐得端正。
周院長贊賞地看著他,沉片刻后,緩緩開口:
“你的急診手錄像,我在院務會上放了三次。8分鐘完脾脈吻合,這樣的顯微技放在哪里都是頂尖的。”
聽著領導的夸贊,涂騰指節無意識挲著白大褂袖扣。
上周那臺車禍傷員脾臟破裂合并門靜脈損傷,他主刀時確實超常發揮。
但能讓院長親自剪輯手視頻,恐怕不止是技問題。
“這是你去年發表的《門靜脈高癥式改良》。”周院長從檀木書架上出一本《中華外科雜志》,書頁間飄落三張釘在一起的A4紙。
涂騰瞥見最上方病歷號,瞳孔微微收,正是他嘗試的新吻合式。
保溫杯的霧氣氤氳了院長的鏡片,“年輕人有創新神是好事,但是……”
他的指尖在并發癥統計表上劃過,“12%的后栓率,醫務科那幫人可等著揪小辮子。”
涂騰后背滲出薄汗,院長說的是事實。
書柜玻璃映出對方鬢角銀,那些關于老院長明年退休的傳言忽然變得可。
“下個月華東醫院有個管介研習班。本來該讓高年資主治去。”
院長從屜取出蓋著紅頭的文件,“但是上面領導在相關工作會議上特別提到,要重點培養青年骨干。”
涂騰終于聽懂院長話里的意思。
眼前突然閃現楚書長來辦公室找他的場景。
“論文方面不用心,華東的陳教授是我師弟。”院長把邀請函推過桌面時,“你上周檢報告我看了,脂肪肝還是要注意。”
“謝謝,周院長。”
涂騰起接過函件時到院長的腕表,混著消毒水味,在空調風里洇開一縷涼意。
涂騰將函件裝白大褂口袋,道謝后匆匆離開領導辦公室。
既有貴人相助,那這個良機他必須抓住——唯有在專業領域嶄頭角,才能為心底那個的念想鋪路。
白下擺翻飛,他疾步穿過長廊,消毒水氣息隨著加快的腳步愈發濃烈。
*
“同學讓讓!小心燙!”
食堂阿姨推著餐車穿過人群,枸杞銀耳羹的甜香在擁的過道間流竄。
正值午間就餐高峰,鄰座稍一轉,滾燙的湯水便險些潑上后背。
安姩把最后一塊糖醋排骨夾到任菁菁碗里時,不銹鋼餐盤正巧被切兩半。
“所以涂騰了你的私人廚師?”
任菁菁咬著吸管笑,后頸碎發跟著,“趕都趕不走的那種,你說他到底想干嘛?因為愧疚嗎?通過這種出賣勞力的方式來彌補?”
安姩捧著白瓷碗的手頓了頓,枸杞在湯里浮沉。忽然傾越過氤氳的熱氣。
“我們分析課滿分畢業的任老師,怎麼到自己就小呆瓜了?”
任菁菁托著腮,腕間的手鏈串到手肘,倔強的丸子頭和鬢角絨在逆里泛著金。
“總不能是因為喜歡我吧。”話音未落,耳尖已然泛起緋。
“那不然呢?”安姩手住發燙的耳垂輕輕捻:“我們菁菁這麼可,不喜歡才奇怪呢。”
任菁菁繃著臉向后躲,角卻像被釣起的月牙兒。
“那你覺得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是睡我之前還是睡……捂——”
孩的音量陡然拔高,驚得鄰桌餐盤里的瓷勺當啷作響。
安姩急忙捂住的,低聲音,“祖宗,你說話能不能稍微含蓄一點兒,這是食堂,你這大嗓門兒生怕別人聽不見是不?”
周遭的喧鬧聲仿佛在那一刻驟然收束。
遲來的赧意順著瓷白的脖頸攀援而上,慌抓起冰鎮酸梅湯在發燙的耳廓。
從食堂出來,兩個影朝著相反方向匆匆散去。
任菁菁抱著課本圖書館的玻璃門,安姩則是直奔排練廳。
鏡前的地板還留著午間訓練的水漬,對著落地鏡調整呼吸。
這次的中秋晚會將是叩開舞劇院的敲門磚,那些在藝考場上被汗水浸的清晨,此刻正在足尖重新蘇醒。
安姩反扣琵琶的手指正在調整第三弦的松,驟然亮起的頂燈將鏡中人影切割十二重幻象。
鋁合金門軸發出輕響,練功服裹著笑語涌進來。
“吼!安姩!我們就知道你在加練,想卷死我們就直說。”
王苑走在最前面。一邊整理發包一邊吐槽。
安姩笑而不語,彎下腰正準備用帕纏住磨破的腳趾。
這時,排練廳外忽然傳來滾碾過水磨石的聲響,三輛印著文化部編碼的不銹鋼保鮮車停在廊下,蒸騰的冷氣在玻璃門蒙上白霧。
“同學們辛苦了。”
穿深灰夾克的男人解開袖扣,出側繡著“禮賓”字樣的襯里。
他后兩個年輕人正將保鮮箱挨個卸車,箱側面著朱砂紅的封簽:中秋特供。
排練廳的姑娘們一齊回頭。
“部里給所有參演單位配了潤果品。”他說話時目均勻掃過在場二十多人,最后落在安姩上。
“新疆歌舞團昨天試吃反饋說,秋月梨冰鎮到十八度口最佳。”
程雨薇掀開最近的保鮮箱,輕呼被撲面冷氣噎在間。
四十多顆去皮雪梨浸在環形冰槽里,琥珀梨正在青瓷碗底凝糖霜,每只碗沿都系著藍緞帶打的“五谷結”。
“這結子我認識!”后排短發生舉起手機,“上周在京劇院的問演出,他們給老藝家送的潤茶也是這種結。”
照片里靛藍緞帶纏著白瓷罐,與眼前食盒如出一轍。
穿灰夾克的男人掏出平板調出配送單,側對著工作人員吩咐:“舞蹈學院分到四箱,剩下三箱勞駕轉民樂系。”
他食指劃過屏幕時,安姩瞥見盛懷安的電子簽章在頁腳一閃而過。
那是他批閱重要文件時才用的朱砂簽批。
程雨薇捧著瓷碗湊近鼻尖:“比我們上周買的香好多。”
“農科院三號試驗園的有機種植。”灰夾克男人打開隨保溫杯,忽然換閑聊語氣。
“劇場空調打得足,這種天氣練舞容易燥。司機老楊特意繞了半小時路,說冷鏈車不能走顛簸的東三環。”
安姩指尖過碗底凸起的暗紋,想起盛懷安那日在書房跟說的話。
“明天讓辦公T給你們送四十斤秋月梨過去……給拼命的小飛天降降火氣。”
“其他排練室都送過了。”工作人員合上保鮮車時,鎖扣發出清脆的咔嗒聲截斷了安姩的思緒。
程雨薇忽然用綢帶后背:“快看群消息!”
民樂系群里正刷著琵琶姑娘們捧碗自拍,背景里相同的青瓷碗在古箏、箜篌間流轉。
最末一條是輔導員發的公告:本次果品供應系中秋晚會常規保障資。
冰梨間時,安姩被涼意激得輕。
暮風穿過開的窗牖,將保鮮車滾聲送進金余暉里,空氣里最后一雪梨香纏上發間的步搖,與敦煌香囊的沉檀味融在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