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晉江首發
第三十一章
就在崔舜瑛取完鞭子回來的時候, 一件意料之外的事發生了。
崔舜瑛的馬車壞了,可偏偏出行的吉時將至。
百家郡都在翹首觀崔家的馬車開道,隨行的時辰要毫不差, 半點耽誤不得,否則就是對皇家的大不敬。
臨時更換馬車要耽誤的時間不止一星半點兒, 思來想去,崔舜瑛直接拉著蘇梨, 跑去找崔玨求助。
崔玨簾, 看一眼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四妹, 吩咐管事:“四娘的馬車,待修好後再送往梧桐山,今日時間迫, 先與我同車進山。”
管事:“是。”
崔舜瑛松了一口氣,作勢爬上登車的腳凳。
待上車後, 崔舜瑛凝蘇梨,央求崔玨:“阿兄,蘇姐姐素來與我同車。我知道阿兄喜靜,不願旁人叨擾, 可我實在不想把送到其他遠房表姐妹的車上……”
許是怕崔玨不同意,崔舜瑛還煞有其事地扯謊:“阿兄,你是不知道, 蘇姐姐素來貞靜溫婉,這樣純善的人與其他善妒的小娘子同車,定會被人生吞活剝的,你行行好,能不能讓也搭一回車?”
崔玨聽著崔舜瑛睜著眼睛說瞎話,一時緘默不言。
嫻靜溫婉?此等評價,倒與此毫不相幹。
崔玨莫名想起蘇梨夜裏扶肩落座的姿態。
孩胃口不大,貪吃的瞬間,眼尾泛紅含淚,像是濡滿芙蓉春,卻還要倔強地咬牙關,努力含下……
直至吞沒。
當真是世上最膽大妄為的小娘子。
崔玨垂下濃長眼睫,不聲飲了一口清茶。
蘇梨見他儀態清逸,出塵俗。明明是一樁稀松平常的小事,卻要思量這麽久,心裏也不耐煩。
蘇梨不想讓崔舜瑛為難,于是打圓場道:“大公子乃世家典範,又為吳東崔氏表率,乘坐的車駕,自也是郡開路先鋒,我為蘇氏,與四娘、大公子同坐一車,到底不妥,我還是去……”
“可。”沒等蘇梨說完,男人清寒的嗓音傳來,打斷了自貶的謙詞。
蘇梨呆住。
崔舜瑛歡欣雀躍地拍了一下手,拉蘇梨上車。
崔舜瑛:“阿兄都讓蘇姐姐上來了,你就別推辭了,走吧走吧,出城的吉時要到了,不能再耽誤了!”
蘇梨被崔舜瑛一拉,沒辦法,只能著頭皮爬上崔玨的馬車。
車外響起幾聲嘹亮的號角聲,黑甲騎兵列隊,擁護崔玨的馬車前行,猶如黑洪流激湧而出,聲勢浩大。
車,門簾垂落,瓷燈燃在車廂四角,線昏黃,寧靜悠遠。
又有金漆狻猊香爐焚燒香丸,一徑徑芙蕖香煙自鏤花頂裊裊升騰,煙霧繚繞,如臨桃源仙境,車廂自一片與世隔絕的小天地。
蘇梨坐在乎乎的羊氈墊上,一想到旁邊還有崔玨,便如芒在背,坐立難安。
比起蘇梨,崔舜瑛倒是很習慣和崔玨同乘一車,還會問他車上有沒有備著點心和零。
崔玨在進山途中也不忘批閱各郡公折,他擱下飽蘸墨的狼毫,瞥一眼旁側的匣子,低聲道:“自己尋去。”
僕婦們怕主子舟車勞頓,都會往馬車裏備下要用的點心與果。
只是崔玨不喜在正餐的時辰外用膳,從來沒有吃過這些甜食。
崔舜瑛不和兄長客氣,抱過那個八寶攢盒,揭開蓋子,與蘇梨分食點心。
芝麻糖、黃豆、綠豆餅、漬李子……
都是些時興的小吃。
蘇梨直覺眼前的崔玨又變回那個不好親近的惡鬼,不敢冒犯這位喜怒不形于的尊長,因此一口甜食都沒有吃,以免討嫌。
蘇梨杵著不,連話都說得極。
與往常截然不同。
太安靜了。
崔玨蓋下一卷竹簡後,眼風輕瞥,靜靜看一眼。
今日蘇梨穿的是一綠地纏枝花春衫,春意盎然的,搭配烏濃發髻間的兩朵青棗絨花,極為溫婉素雅。飽滿的耳珠垂著兩對翡翠耳珰,涼風掠過,珠串清淩淩地響。
前些日子,蘇梨穿的是桃花春衫,那時暮冬閣正巧有一枝綠萼桃開花,從白牆黑瓦探出來……
崔玨指尖輕磕幾下桌案,聲音沉悶而有韻律,若有所思。
蘇梨穿,跟著時季瓜果走,今日穿綠,可能只是崔家的棗樹初初結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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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梨對這種風雅士人的宴飲雅集不大興趣,相較這些,更喜歡在炎炎夏日下河魚,用竹簍子撈螃蟹……只是高門淑對下足踝看得金貴,絕無可能在人前鞋涉水。
倒是很憾啊。
蘇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時不時蹙眉,撇嘆。
崔舜瑛見了,還以為是手中茶湯苦,小聲問:“蘇姐姐不喜歡這碗茶湯嗎?這是江州送來的茶湯,還混了一些羊油進去,是江南時下最盛的煮法,我看阿兄喜歡,料想姐姐也應該會喜歡,特地央著他烹煮幾碗呢……”
方才蘇梨自顧自出神,沒注意到崔玨已經將竹帛文書收起,守著一只紅泥小爐控火煮茶。
好在馬車行路不算顛簸,火星并沒有從爐子裏蹦出來,不過煎煮了兩碗茶湯,猩紅炭火就被崔玨以水熄滅了。
蘇梨看著姿如竹的崔玨,哪敢說他煮茶的手藝不好,急之下,含了一口茶水咽下,連連稱贊:“茶湯清潤,口回甘,好喝的。”
崔舜瑛見窘迫,不由抿一笑。
想幫蘇梨解圍,于是放下茶碗,攬住蘇梨的手臂,對崔玨道:“阿兄還是讓人給我們上羊甜湯吧!你這裏的茶湯大雅,我等俗人實在品不來。”
崔玨沒說什麽,只趁馬車半路停靠暫休的時候,命下人送了兩碗煮沸的羊過來,碗裏還添了一些山核桃碎、葡萄幹、青紅。
梧桐山距離都城不遠,行了一天的路,總算抵達山腳。
禮早早在山下搭好待客的營帳,就連宴飲要喝的酒佳釀、要吃的鹿羊肋也悉數備好。
黑黢黢的深山老林,因一叢叢燃燒的火塘,變得亮堂,亮如白晝。
蘇梨和崔舜瑛相伴下車,腳尖剛落地,迎面便撞上盛裝出席的李慕瑤。
公主今日穿得華貴雍容,著一襲朱紅寶蓮團花襦,手臂挽著姚黃披帛,行走間烏鬢步搖輕晃,如花枝,豔冠群芳。
李慕瑤本想邀崔玨一道席,哪知迎面便看到蘇梨從崔玨的馬車走下來。
即便李慕瑤知道,很可能是崔舜瑛請蘇梨一道兒上車,心氣兒還是極為不順。
李慕瑤明眸流轉,強忍住惱怒,佯裝大度,對蘇梨道:“我想邀蘇娘子小敘片刻,不知蘇娘子願不願意同往?”
李慕瑤忽然這麽友善地講話,無事獻殷勤非即盜,崔舜瑛自是不肯放開蘇梨,可偏偏崔玨早早下車,去幫襯禮設宴,找不到更厲害的人來制李慕瑤。
李慕瑤也知道崔舜瑛沒辦法攔,畢竟公主的口令,也代表天家諭旨,除非蘇梨想抗旨不遵。
蘇梨不想讓崔舜瑛為難,而且四周往來都是達貴人,他們眼見著李慕瑤帶走自己,總不敢當衆殺害蘇梨。
思及至此,蘇梨心下安定,對李慕瑤行了禮:“公主相邀,民自是樂意之至。”
李慕瑤角一翹,將帶走了。
蘇梨跟著李慕瑤來到一富麗堂皇的帳篷。
帳中燭輝煌,幾名眉目姣好的侍垂首旁聽,而李慕瑤落座上首,目不善地打量著案下的蘇梨。
孩恭順垂首,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李慕瑤凝視蘇梨,心中納悶不已,老實說,蘇梨除了一張臉過得去,其他地方當真稀松平常,沒有可以倚仗的母族,也不是流芳百世的清貴門庭,這樣的子,怎麽偏偏得了崔玨的眼?
李慕瑤心中暗忖,瞇起狹長的眸,仔細盯著蘇梨。
像是要將看出花來。
蘇梨覺得自己當真是了一場無妄之災,崔玨自己的桃花債,憑什麽要幫忙平?
可仔細一想,確實是不對,畢竟奉命借種,親近了崔玨。
而眼前的這名子,是崔玨正妻。
蘇梨就這麽任由李慕瑤逡巡,直到問出一句:“蘇娘子,我知崔家子嗣凋敝,往後必不可能只守著一房正妻,既大公子待你有意,我也想人之……不若這樣,往後我讓大公子納你為妾,可好?”
蘇梨不知李慕瑤此言何意,是秉持著大房的涵養,為了長久打算,想將收為麾下,助自己固寵,還是一番意味深長的敲打,想試探蘇梨有沒有歹心?
但蘇梨對崔玨無意,絕對不會為人侍妾。
因此,蘇梨說的話便帶了幾分真心實意。
跪地行禮,對李慕瑤道:“民自知門庭式微,不過蘭河郡小戶,民不敢高攀大公子。”
蘇梨怯弱低頭,當真是一副畏懼惶恐的模樣,實在惹人憐惜。
李慕瑤不知話中真假,但聞言,心氣還是稍順。
笑了聲:“難為蘇娘子還有自知之明,如此甚好。說起來,我曾為你尋過一門好親,可你不願……莫不是還想著大公子,當著我面一套背著我面一套?”
蘇梨幾乎是瞬間想到了那夜在崔家別院發生的事。
靖王被人引崔家後宅,險些將強行占有,而蘇梨天不應地不靈,若非遇到崔玨,恐怕難以險。
原來是李慕瑤的部署,也是將蘇梨“引薦”給靖王。
原來李慕瑤的好親,便是將送到皇兄的床榻之上,困樊籠,那真是好極了……
蘇梨想到那日幾滅頂的絕,雙手攥拳,指甲深深嵌進掌心。
但蘇梨慣來擅忍,不過一瞬容,很快下眉眼中的憤恨:“民……不敢。”
“是嗎?”李慕瑤冷嗤,“我看你倒是膽大得很……不過,你也該知道,在大公子眼裏,你只是一個玩意兒。你心知肚明,大公子于政局上縱橫捭闔,手眼通天,他若想為你出頭,必將懲治我二哥了,可他明知你辱,卻什麽作都沒有,想來只是在紅羅帳中拿話安你,教你息事寧人了?”
“蘇梨,莫怪我沒有提醒你,就憑你的份,便是給吳東崔氏做妾都不夠格,別想著以主,否則當你馳衰之時,你的下場必將比現在慘上千倍萬倍!”
蘇梨默默聽著李慕瑤的告誡,只連說不敢。
蘇梨心說李慕瑤特地前來興師問罪,還將當一回事……蘇梨從來不認為崔玨會幫出頭,也自知自己撼不了崔玨分毫。
但此言,李慕瑤必定不信,與其辯駁,不如緘默無言,生生著。
帳中燈火晃,發出嗶撥碎響,蠟燭泣淚。
蘇梨跪得膝蓋酸麻,但低著頭,一都不。
許是見乖順,李慕瑤也停下了責罵。
沒等李慕瑤飲完一盞茶,宮忽然來傳話,說是崔玨在外求見。
李慕瑤剛攏下的柳眉立馬又揚起來,咬牙切齒瞪向案下跪著的狐貍。
李慕瑤怪氣:“倒是好手段,不過喊你來說幾句話,便能催大公子親來保人!”
蘇梨也舌發苦,心說崔玨來湊什麽熱鬧?本來忍一忍就能相安無事,偏他來一趟公主的營帳,豈不是更要讓李慕瑤以為,當真得崔玨的寵?
這廝著實會害人。
李慕瑤到底沒有將崔玨攔在帳外,免得他以為小肚腸,連個疼幾日的人都容不下。
輕薄的帳布被幾清瘦指骨起,男人白勝雪,姿如松,邁進帳中。
帳篷裏的盈盈火,照出崔玨那張眉目冷峭的俊臉。
他闊步,廣袖疊,對李慕瑤道:“殿下,帳外太子開宴,命臣來領公主席。”
他說話時,語氣不卑不,沒有親昵之,也沒有刻意冷淡,眼風更是瞥都沒瞥案下跪著的蘇梨,似乎僅僅為了通傳,全然不是替解圍而來。
李慕瑤也看不崔玨,但既要赴宴,肯定不能把蘇梨再繼續留于帳中了。
對蘇梨擺擺手,喊人起:“既如此,蘇娘子便先退下吧。今日你我相談甚歡,改日有機會再慢慢敘話。”
蘇梨頷首,溫順稱是。
蘇梨沒有擡頭,臨走時,卻到一道冰冷的目落在的發頂。如有實質,令骨悚然。
蘇梨猜是崔玨在看,可不敢擡頭確認。
還是盡早離開此地為妙。
沒等蘇梨退出營帳,忽聽後的李慕瑤對崔玨撒:“大公子,上次你當衆贈我燃香,便是昭告天下,崔氏有與皇家結親之意……父皇一直差遣禮上崔家請庚帖問名,合算你我二人的生辰八字,占蔔兇吉,可大公子屢次推諉,說是國政繁忙,得空再議。”
李慕瑤咬了咬,急急追上幾步:“近日大公子在外赴宴,可算出空閑,若是禮再去問名,大公子總不能再尋借口婉拒了吧?”
皇家婚儀,也要遵循民間六禮,其中問名便是將男生辰八字拿去合算,如若是天賜良緣,便能繼續合婚。
按理說,在問名一禮之前,先該進行議婚、納采,也就是讓吳東崔家請旨,求天家指婚,盼公主出降,下嫁世家。
但崔家權勢滔天,千年累積的家,連皇權也不放在眼裏。閥閱世家最重家族崢嶸氣運,若是崔家合婚,還是得先推演合算八字,看二人是不是天造地設的姻緣。
蘇梨腳步一頓。
也就是說,一旦崔玨同意合算八字,那麽天家一定有法子,讓這場婚事為天賜良緣。
蘇梨無心窺伺旁人的私事,可躲閃不及,還是在臨走之前,聽到崔玨淡然平和地應了一聲:“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