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晉江首發
第五十二章
說起來, 崔玨在房中就寢,竟沒有僕婦隨侍,未免太過匪夷所思。
仔細想想, 蘇梨如今是他侍妾,自要侍奉枕席, 可崔玨沒喚,便也權當不知。
這碗湯喝得實在煎熬, 等崔玨穿雪中, 手中執了一卷儒學經典, 拂落榻,還在慢悠悠喝著,埋頭盯著湯漸漸減的碗底, 直到陶瓷碗底映出一雙澄澈杏眸。
“若是不夠,我再命人給你盛一碗?”
崔玨的語氣平平, 但蘇梨也聽出了一點怪氣的輕嗤。
蘇梨不敢再喝,只能推了下空碗,對崔玨道:“我去洗漱,再回房伺候君侯。”
“去吧。”崔玨低垂眼睫, 沒有看。
他都解完飾了,蘇梨才想起要替家主寬解帶的本職,是不是太晚了些?
沒等蘇梨擡步邁出門檻, 崔玨又臨時想到什麽事,喚住了。
蘇梨:“君侯有何吩咐?”
崔玨靜看一眼:“若是來日回到崔家,床笫之間,我允你言辭隨意些,但面見家中老尊長,莫要忘記自己的本分。”
崔玨早已將納妾一事告知崔翁, 祖父雖不會幹涉他的房中事,但到底有些不喜。
從前蘇梨是二房孀婦蘇荔,崔翁還會給些面,如今知道蘭河蘇氏膽大妄為,竟敢天換日,從鄉下找來一個農婦愚弄大崔家,甚至送上玉潔松貞的長公子的床榻!
崔翁早已怒火中燒,若非時局,不想節外生枝,也不想讓旁的世家知曉此事,淪為族污點,崔翁定會懲治蘇家滿門。
如今崔玨喝了蘇梨的迷魂湯,不但不肯殺了蘇梨,還留下這個子,將擡為妾室,崔翁得知此事,心中便有些不樂意了。
但他顧及祖孫分,又想到孫子執政行軍的雷霆手段,到底沒有多加責備。
崔玨早知祖父心思,他想到這一點,為護蘇梨,只能事先提醒,切莫驕狂,以免日後落人口實,被崔翁責難。
即便蘇梨恃寵生,也至要先有保障。
譬如誕下大房子嗣,母憑子貴,穩固後宅地位。
可崔玨自詡好心的一番敲打,卻令蘇梨心中生出另一重抵的緒。
明白了崔玨的意思,這是在告誡,定要時刻謹記自己為妾室的份。
蘇梨的五指攀在門板上,骨節屈起,指腹在冰冷的木板上,泛起青白。
勉強微笑,言不由衷地道:“是,蘇梨自當謹記君侯教誨,日後見到崔翁或是等大房主母進門,定會自稱‘妾’,禮數周到,不墮君侯面。”
蘇梨說話語調溫婉,可崔玨還是聽出強歡笑的意味。
男人微蹙眉心:“你在鬧脾氣?”
“不敢。”蘇梨眼睫輕,角的笑弧彎彎,“妾怎敢與君侯置氣。”
一個隨便主母發賣的妾室,不該要什麽面,也不可恃寵生,蘇梨在世家後宅待了這樣許久,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崔玨冷冷凝視,直到蘇梨低眉走出房間,去往耳室喚婆子端水洗漱。
待蘇梨換好夜裏睡的小,再次回到寢房時,崔玨已然將手中書卷放下。
蘇梨的臉上痘印消除不,夜裏又塗上一層泛著梨花香氣的脂膏,眼下孩的烏發傾瀉雙肩,桃腮柳眉,纖腰溫,頗有種兒態。
崔玨擡眸,遞來一眼。
見被崔玨微沉的目看得瑟瑟抖,心知蘇梨再犟也不過是個俏鬧的小姑娘。
男人心中郁氣稍緩,溫聲道:“睡吧。”
蘇梨後悔方才使子忤逆崔玨的事,冷靜以後,從善如流上榻,過崔玨,往薄被的裏側躺去。
燈燭被熄滅,蘇梨與崔玨共蓋一床薄被。
昏暗的寢室,唯有二人細微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蘇梨與崔玨隔開一臂遠,僵直著子,無論如何都睡不著。
明知崔玨不會傷人,可心中還是存有對于這個男人的畏懼。
思索良久,悄聲詢問:“君侯,你睡了嗎?”
崔玨默了默,嗓音低沉微啞:“何事?”
“我只是想著,我的寢房簡陋,床榻也滿是兒氣的燃香,從前慧榮姑姑告誡過我,說君侯不喜濃香,我擔心床帳會熏著君侯。倘若君侯睡不習慣,日後還是分開睡較好……”
崔玨涼涼地道:“你多慮了。”
崔玨并未發表什麽不喜的言論,蘇梨拿不準他的想法,為了勸他離開,又說,“我祖母說了,我的睡相不好,萬一傷到君侯,便是我的過錯。”
“已領教過……恕你無罪。”
聞言,蘇梨也明白了,崔玨是鐵了心要與同榻,既然勸不住,便也不再多說。
只是這一夜,蘇梨睡得謹慎,一整晚都半睡半醒,不是夢到崔玨將擒著鞭撻,便是夢到也被囚進竹籠中被一團大火焚燒灰……嚇得渾冒汗,夢魘連連。
蘇梨早晨起來神不濟,眼底浮起一片濃濃青灰。
崔玨淡看一眼,難得關懷:“沒睡好?”
蘇梨老實點頭。
哪知,男人并無憐憫恤之心,只扯了下:“久了便習慣了。”
蘇梨頓時如臨大敵,脊背生起涼意。
這廝什麽意思?他留宿一晚不夠,還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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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蘇梨還在想著如何應付崔玨,那廂崔玨策馬前往就近安寨紮營的騎兵大營。
他忙著整軍經武,陪同衆將士演習戰陣,練兵秣馬,以防回城途中三軍遭遇伏擊,一時難以應對。
部將見崔玨趁著健馬奔騰,單臂眼疾手快地攬來韁繩,利落翻上馬。
待崔玨馴服奔走的戰馬後,部將忙殷勤遞上一把弓力高達三石的牛角強弓,請崔玨展示那驚為天人的超群箭。
崔玨沉肅著一張俊臉,他頸發薄汗,擡臂接過弓弩。
男人正要試弓,腕骨卻傳來清淺的麻意。
崔玨神微僵,下手遲滯了一瞬。
部將眼尖,當即瞧出崔玨的不適。
他小聲問:“君侯怎麽了?可是前些日子率軍殺敵,傷到了筋骨?”
崔玨薄微抿,擰了擰腕。
幾乎是瞬間,他想到昨夜在床上刻意拉開距離的蘇梨。
蘇梨自以為矜疏離,殊不知一夜便會變得脆弱,子骨蜷曲,仿佛一只被裹在繭子裏的蝶,尋求依賴,不由自主往他睡的位置滾來,既要攬崔玨的勁瘦窄腰,又要將臉固執地墊上他的臂骨。
崔玨見睡得極沉,呼吸放緩,長睫輕,不僅不再繃發抖,就連杏臉浮起桃春。孩姿窈窕,甜香籠面,乖得不像話。
崔玨難得心,竟沒有搡開,任枕臂睡。
自此,臂骨才會略有酸。
……
想起昨夜的事,崔玨的眉眼舒緩,淡道:“無事……遞箭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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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兩日,蘇梨的臉總算好齊全了。
之前痘印瘡疤猙獰,無非是用藥反複刺激,如今停了那藥,又用生養的藥膏反複滋養,蘇梨的臉已經恢複如初,如剝好的蛋般無瑕潔。
一行人啓程回建業郡,蘇梨左右張,想看看秋桂和祖母有沒有在此列,也好與們同乘一車。
可顯然,崔玨并不想如的願。
華蓋馬車起輕薄簾布,端坐案前批閱文書的男人清冷擡頭,一雙目溫潤淡漠,他居高臨下睥著蘇梨,出聲喚:“上來。”
蘇梨不敢和崔玨作對,只能不不願地,登上馬車。
不敢打攪崔玨忙碌公務,特地離他那張堆滿信劄牒牘、筆墨紙硯的朱矮案遠一些。
只是車無聊,沒什麽逗趣的玩意兒,蘇梨坐立難安,有時一回頭,目便會落到崔玨上,看他一眼。
倒是奇怪,崔玨冠楚楚的模樣極為唬人,單從他風霽月的外表來看,如何能想到他裏是個如何逞兇鬥惡的模樣,又如何能知道他持劍殺人時有多麽嗜……
許是蘇梨的打量太過醒目直白,崔玨筆鋒一頓,繼續筆走龍蛇,“何事?”
蘇梨被抓個正著,訕訕一笑:“無事。”
挪開視線,又轉頭偏向簾外。
紗幔輕,夏風習習。遠明,翠峰巒偶有一蓬蓬野風鈴點綴其中,風景極。
許是太過靜謐,崔玨百忙之中擡了次眸。
只見蘇梨側而坐,浸在燦爛日之中。
桐花縧長長垂落孩的肩背,隨著山風與那一節玲瓏腰肢一起輕靈晃。
的耳珠墜下一顆水極足的玉寶珠,磕上骨相削瘦的鎖骨,有一種縹緲無依的脆弱,仿佛不抓一些,這只豔妖便會幻化山中霧靄,隨風逝去。
這一幕,竟與一年前,崔玨在琴課上不經意間朝蘇梨瞥去的一眼相似。
那一日,所有小娘子都圍著崔玨問東問西,請他指點琴藝指法,唯有蘇梨對他全無興趣,竟還到百無聊賴,仰頭向學舍的廊廡,去看那跌落滿庭的夏花。
如此生機,如此蠻橫生長。
……
蘇梨看完山花,又去看一旁陣列持刀的隨行兵馬。
應是日太曬,不兵卒軍士,甚至包括衛知言都捋起袖子,出布滿熱汗、理分明的臂膀。
蘇梨看得發愣,心中思索,崔玨瞧著細皮,但袍一,底下軀倒也健碩有力,比之軍士,不輸半分。
下一刻,的擺被人勾纏住,孩回魂,錯愕地向崔玨。
那一條纏在蘇梨腰上的窄細帶,被男人遞來的長指寸寸纏,絞在朗的指節間把玩。
似是得了趣,崔玨眼風來,聲音寒戾:“月事臨走……還要幾日?”
蘇梨聽出崔玨話中暗示,不免大罵崔玨,怎麽坐車還能起那種床笫興致,不覺得有辱斯文嗎?!罵歸罵,孩咬了下,老老實實回答:“還有兩日。”
“甚好。”崔玨又鬼魅似的松開,悄然收回手,跽坐案前,再度翻開公文。
男人冠齊整,伏案忙碌,不再和蘇梨說那等房中閑話。
仿佛方才的戲弄不過是崔玨信手為之,他沒有起那點侵占十足的私心。諸軍休息一夜,第二天整裝待發,繼續行路。
蘇梨坐在馬車上,如常探頭探腦,觀賞車外山景。
只是這一次,發現……任衛知言他們熱得汗流浹背,布盡,都能擰出水來,他們的袖無不捂得嚴嚴實實,一點皮不。再沒有任何一名兵卒敢冠不整,打赤膊胳膊示人。
蘇梨心中納悶,不免嘆:不愧是崔玨調教的兵馬,軍紀果然森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