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第五十五章 晉江首發
第五十五章
崔玨并未和蘇梨爭那一個浴桶, 他淡看蘇梨一眼,又穿起,徑直往屋外而去。
待崔玨在偏室沐浴的時候, 他難得想起了一些兒時的事。
崔家長房就崔玨這麽一個嫡子,因此對于崔玨的教導也極為嚴苛。
父親自小便告訴崔玨, 他是長房嫡長孫,往後家業定是要在他的肩臂上, 因此他不能弱, 不能婦人之仁, 更不能長于宅,養在母親膝下。
崔玨不過是個總角孩,便被慧榮帶到外院。
他不曾會過母親的溫細語, 長輩的關懷也最終也化作一碟碟糕點、一盅盅甜湯……
從前時常獨,崔玨早已習慣獨自居于一隅, 捧書獨清淨,聽松濤,聽風雨。
直到有一日,一只折了骨的小雀不慎從屋檐跌落, 正好落到他的青袍之上。
崔玨靜靜凝視這一只傷鳥,他想到世人面對弱者應有的反應,本能模仿出憐憫的表, 他小心地捧起了這一只鳥。
崔玨喂它幾碗清水、幾捧米粟,還為它挑了一只紫檀木制的金貴牢籠。
他想著,相逢即是有緣,彼此居于高牆大院,也算是陪伴。
可鳥雀不通人心,它不吃不喝, 在如此忍挨的第七日,它終是死了。
那是隆冬天裏的第一場雪,天地銀裝素裹,屋舍鱗次櫛比,白雪皚皚,崔玨捧著烘手的小爐,拾階而上,專程探小雀。
可他擡眼一看,那一只鳥籠懸在空中搖搖晃晃,沒有活在其中撲騰。
小雀不似往常那般掙紮,在鳥籠裏撞個頭破流,反而是蜷在角落,乖乖巧巧,一不。
崔玨緩步上前,湊近了才知。
原來那只羽潤的小鳥,早已僵直了子,死在昨夜了。
崔玨仰頭凝視,他仿佛魘,死死盯了很久。
慧榮看著小主子這般癡態,以為小兒郎年紀太輕,被寵的離世嚇到傷懷,忙來哄勸崔玨,道是世間萬靈,各有歸宿,不必傷心,若是崔玨想的話,給它尋個好地兒埋了,再燒些金元寶、擺些瓜果,讓鳥兒來世還能投胎,跳出畜生道。
聞言,崔玨只道了句:“不必如此大費周章,隨意尋個牆埋了便是。慧榮姑姑,你再去抓一些鳥兒來吧。”
慧榮領命。
慧榮知道那些山中野雀養不,被困樊籠了驚,便會不吃不喝,直至死去。
既要小主子玩得盡興,自是該尋一些馴化好的、聲羽的家雀來。
崔玨至今還記得那一幕。
高高的屋檐下,掛了一排雕細琢的梨花木鳥籠,的、黃的、青的、褐的,各小雀在鳥籠裏啾啁,聲既清脆又甜,待崔玨手,還會親昵地拱來圓鼓鼓的腦袋,輕輕蹭他的指腹,同他撒。
所有家養的鳥雀都漂亮,亦比那只冥頑不靈的山雀要乖巧上千倍萬倍。
崔玨有了許多替代品,他不再到孤獨,他遞出去的好心也不會被不識趣的山雀辜負。
可明明有了那麽多新歡的陪伴,他又為何會頻頻記起那只死去的鳥雀?
只因是他親手馴服,卻又獨獨死在他的掌中嗎?
這一刻,崔玨忽意興闌珊,索然無味。
他再沒有養過鳥。
-
今晚,蘇梨睡得很不安穩,不知了什麽驚嚇,竟頻頻夢到那一只燒火的竹籠。
大火焚在寂寂黑夜之中,洶湧的火勢,帶著某種蓄勢待發的力量,吸引蘇梨往夢的深行去。
既冷又熱,渾發抖,痛苦地蜷曲。
再後來,蘇梨被一雙結實的臂骨攬回原地,進溫稍低的懷抱裏,濃郁的草木香頃刻間漫上鼻尖,惹得時而皺眉,時而小聲囈語。
恍惚間,好似到佝僂蜷曲的脊背搭上一只冰冷寬大的手,掌腹在的尾椎,一下一下順著的後背,安的緒。
但最終,蘇梨還是浸在這樣幽冷的異香裏,慢慢冷靜下來。
還是睡著了。
隔天醒來,床側空空,崔玨不在榻上。
蘇梨掀開被子,懵懵地坐起,任由僕婦幫梳發、挑選飾。
蘇梨記起今日便是崔家軍城的日子,崔玨為第一世家的尊長,興許又要坐回那個高不可攀的神壇上去。
蘇梨迷迷糊糊地想著,那待會兒應該要另乘一輛車,不要不懂規矩,與崔玨同車而行。
然而,待蘇梨梳妝打扮出門,那一輛芝蘭紫華蓋馬車,仍是停在了的腳邊。
蘇梨有一瞬錯愕,擡頭去看起的窗簾。
這一眼,恰好迎上男人那雙冷肅深秀的眼。
“不上車?”
崔玨問了句,複而垂頭,取朱漆狼毫批注文書。
今日回城,崔玨定會于廷面見文武百,他早些批閱奏疏,也好趁機發落幾個趁他巡狩、四結黨營私的鼠輩。
崔玨思忖公事,沒有再管蘇梨。
倒是蘇梨心中一震,看著這輛崔家君侯的車駕,困不已。
但不敢多問。
蘇梨老實登車,在落座的瞬間福至心靈——崔玨不喜僕婦近,他既要人端茶倒水,自是該由這個侍妾隨侍。這不是什麽恩典與面,無非是崔玨想方設法讓盡一盡妾室的本分。
馬車嶙嶙前行,涼風拂面。
九月初,已經開始秋,建業郡好風雅,沿途多栽金桂、銀杏、楓樹。
每逢濃秋,市井街巷燃起一蓬蓬金黃景致,小販推車挑擔而來,沿街賣江州送來的菱角、藕蓮子羹。這是庶族百姓的“啃秋”法子。
大戶人家則是用姹紫嫣紅的花來設宴,再將那些冰封的膏蟹送進家宅,宴請貴人與親朋,也好迎秋。
蘇梨好吃螃蟹,但允諾崔玨下個月開始籌備生子一事,定是不能這些涼的秋蟹。
不能一飽口腹之,倒很憾。
蘇梨想完了秋日的趣事,一車簾,看到那一座座巍峨的崔家宅院,心中又是雲布,愁眉不展。
待會兒定會再見到崔舜瑛,想到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依賴的小姑娘,蘇梨頓生出一種莫名的難堪來。
在旁人眼中,都當蘇梨千方百計使盡手段,方才攀上崔玨這樣白玉無瑕的高枝,誰會憐的苦楚?誰又知道崔玨這樣的清風朗月佳公子,實則也有卑劣惡毒的一面?
特別是蘇梨曾經信誓旦旦對崔舜瑛說過,對崔玨毫無興趣。
可現在蘇梨不但了崔玨的侍妾,還和崔玨同車回到崔家大宅,豈不是坐實了“紅禍水”的罪名?
世家大戶裏難得有個合心意的小娘子,蘇梨不想被崔舜瑛討厭。
許是蘇梨唉聲嘆氣的模樣太惹眼,一旁歸攏文書的崔玨幽幽問了句:“你在煩憂?”
蘇梨怨懟地看了肩背拔的男人一眼,小聲嘟囔:“在愁一些私事。”
“何事?”崔玨取帕子淨了手上墨跡,忙碌過後,他難得有一松懈,就連說話的語氣都帶點散漫與慵懶。
蘇梨知他心不算糟,猶豫一會兒,開口:“此事極難言明……”
“可慢慢道來。”
“既君侯執意要知,那我便打個比方。此事倒也不複雜,正如一名孀居的小娘子因家道中落,特意來亡夫堂兄家裏做客,在高門大院舉步維艱,唯獨與堂妹相不錯。”
“堂妹心善,甚至在衆人都以為孀婦貌如花定是個勾引爺們的紅禍水時,而出,為作保,對衆人辯駁,說這位堂嫂不過是看起來傾國傾城,明人,實則最善心不過,決不會勾引家中兄長……”
崔玨閉目聆聽,如玉指骨輕叩桌案,聽到那句“勾引”,手上作倏忽一頓。
蘇梨并未覺察男人心緒不穩的小作,猶自胡編造,往下說故事:“可偏偏,這名堂兄心志不堅,竟被孀婦的吸引,將其強納為妾……此舉,可謂是狠狠落了堂妹的面,令堂妹心頭火起。如此一來,二人關系定是會破裂,往後一個宅院住著,這名小娘子與堂妹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又能如何相?”
蘇梨說完,崔玨便徐徐睜開一雙沉寂眼,他的墨眸冷意漸生,輕扯角:“倒是多慮。無非是孀婦大歸回娘家,此後又予人做妾罷了,談何引蠱一說。再者,你話中那名孀婦,說是容傾國,卻也失之偏頗,論姿,不過是較之旁人,略勝一籌罷了。”
蘇梨明白了,崔玨聽懂在指桑罵槐,順道告誡一句,莫要往自己臉上金,長得不過爾爾,說他被佳人引,當真是沒有自知之明。
聞言,蘇梨也心中冷哼。要不是制于人,實在想用昨夜的事來諷刺崔玨。
若姿不夠出衆,他又為何要將強占,收後宅?
要知道,昨夜崔玨不但在浴桶裏來了一回。
就連抱蘇梨上榻之時,崔玨還讓乖乖聽話,盤著勁瘦腰。
如此長驅直。
蘇梨只知骨也濡滿了熱汗,沾上了雪沫穢津。
這般縱,他哪來的臉面說自己沒有被所?
蘇梨大人不記小人過,只敢心中謾罵,面上不與崔玨作對。
馬車停至崔家老宅門口,蘇梨還沒下車就聽到車外熙熙攘攘的人聲。
車簾開,博山爐裏的煙絮盡數消散。
遠,迎君的號角聲響徹雲霄,氣勢雄壯。無數面鐫刻“崔”字的帥旗,在蒼穹翻卷,如鷹隼展翅,迎風飄。
一列列黑甲兵聞訊上前,逐一滾鞍下馬,跪至崔玨面前,俯首稱臣,以示忠誠。
連帶著那些攜家帶口前來老宅恭迎的世家尊長,也紛紛下車行禮,對著簾而出的崔玨,恭敬喚一聲:“君侯。”
崔玨一襲玄禮服著,廣袖飄逸,玉帶束縛勁窄腰,當真是雪胎梅骨,宇軒昂。
他是此行回城的中心人,自然被一群達貴人衆星捧月似的簇擁。趁著所有人都往崔玨靠攏,蘇梨悄鑽出車廂,想趁著人多,先一步回到崔家老宅。
然而,就在快要逃之夭夭,邁進角門的時候,一聲突兀的高喊喚住了人。
“蘇姐姐!小嫂嫂!”
是崔舜瑛的聲音!
蘇梨頓頭皮發麻,如芒刺背。
腦中混沌一片,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阿瑛喚什麽?
小嫂嫂?
瘋了嗎?!
沒等蘇梨回頭,崔舜瑛已經歡快地跑來,親親熱熱攬住的臂彎,又笑嘻嘻喊了句:“小嫂嫂,可算等到你了!”
蘇梨軀一震,尷尬一笑,心中哭無淚。
巍巍回頭,一雙瀲滟眸恰好迎上崔玨寒著的一張俊臉。
崔玨最重規矩,必然不允崔舜瑛這般妻妾不分,僭越規矩,當衆喚人。
喊一名妾室為嫂子,即便是揶揄玩笑,也讓崔玨在文武百面前丟盡面。
“別、別這樣喊。”蘇梨臉煞白,小聲告誡崔舜瑛。
等著崔玨的雷霆震怒,做好了被發落的準備。
然而,崔玨一言不發,只是淡淡掃了兩人一眼,又垂眼去應對那些旁敲側擊的朝臣吏。
蘇梨心中松氣的同時,不免又心生疑……許是今日崔玨的心好,方才如此好說話。
又或者是此地人聲嘈雜,他兒沒聽清崔舜瑛喊的那句小嫂嫂。